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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 業 鏡

發布日期:
作者: 章杰。
點閱率:1,170

故事大綱
在未來,每個人一生下來就脫不開影音系統監控,只有檢警辦案和彌留病人可以調出來觀看。故事的主角是位過氣的大官,臨死前看完自己最光彩的一頁,恍惚中踏上業鏡臺,看到種種不願被喚起的惡業……。

一間沒有窗戶,四壁皆有隔音設備的單人病房。
護士搖動病床上的曲軸,使病人的肩頸部抬高,前方有片和牆面同寬、薄如布幔的軟式螢光幕從天花板上徐徐垂落。病人已極度衰弱,但眼睛還能微微張開,護士利索地調整病人頭面部的管線,使之不擋住病人的視線,再用兩個像小枕頭似的沙袋,將病人的頭部鑲住。
護士處理停當,走出病房,關上厚重的隔音門。她將橡皮手套扔進廢棄物處理桶,隨即坐在生命現象監測儀前,注視著呼吸、脈搏、血壓、心電圖、腦電波等曲線的波動情形。另外三位身穿白袍的工作人員操控著電腦和幾台大型儀器,當儀表板都亮起綠燈,大家同時比個OK的手勢,表示病人的個人影音資料已從雲端資料庫尋獲,只要連上病人的腦電波,就可隨意叫出他想看的東西。
根據文獻記載,從二十一世紀中葉起,每個人一生下來就脫不開影音系統的監控,不論是室內室外,或上天入地下海,監控系統都如影隨形。這套系統除了檢調單位可以調出來辦案,只有重症病人可以申請,在彌留前看看自己最想回味的人事物。
病人何時才算彌留,由主治醫師判定,每個人的生命力不同,彌留持續的時間有長有短。當彌留病人的腦電波和個人影音資料庫連線,就可以調出他想看的部份,活生生地顯示在巨大的螢光幕上。
儀表板的綠燈開始閃爍,表示病人的腦電波已和個人影音資料庫完成連線。四位工作人員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開始聊著隔牆的那位已陷入彌留階段的病人。彌留病人影音觀看室絕對隔音,四位小組成員非但看不到病人所看到的影像,連聲音也聽不到。
隔牆的病人是位學而優則仕的高官,娶的又是位頗有知名度的女主播,經常和妻子一同出現在媒體上。當他們夫婦的年紀大了,他又因政黨輪替卸下官位,媒體已少提他,不過自從他得了癌症的消息傳出後,媒體上又經常出現他的新聞,連平時不大看電視新聞的四位彌留病人影音觀看室的工作人員對他也頗知一二。
一位工作人員瞄一眼病人的腦電波:「希望他不要拖久,我和女友約好,下班後要去看電影。」稍停,又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我臨死才不看什麼影音記錄!都快死了,看了又怎樣!」
「看影音記錄!你有這個錢嗎?」另一位工作人以揶揄的口吻說:「憑我們,算了吧!」
「你們看!」護士指著多功能生命監測儀上的曲線:「脈搏變快,呼吸變得急促,他大概看到讓他興奮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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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彌留病人影音觀看室,彌留病人心裡想到什麼人事物,螢光幕上就會一一重現,而且還有當時的對話和背景聲音。螢光幕先是影像快速閃爍,大概是那位過氣的高官還不能確定他要看什麼,很快地影像開始固定下來,螢光幕上出現他留美時獲得博士學位的熱鬧畫面,鏡頭主要聚焦在他個人身上。
那時他三十出頭,個頭中等,田字臉,濃眉大眼,臉頰微胖,相貌還看得過去。他春風滿面地從院長手裡接過學位證書,眼眸中散射出得意和驕矜。看到這人生最關鍵的一刻,他內心悸動不已,但他已衰弱得連牽動臉面肌肉綻放出一絲絲笑容的力氣都沒了。
他從獲得學位,想到回國後頂著個歸國學人頭銜,在校園裡都覺得自己走路有風……他娶了位女主播,影音在洞房花燭夜停格稍久……他想到若干年後當上系主任,又當上院長、校長……他僅存的一點兒意識想到哪裡,螢光幕上就會重現他當時的歡樂和意氣風發……。
光榮事蹟一一在螢光幕上迅速滑過,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燭火即將熄滅,所以任何一個階段都不敢多想多看,生怕生命一旦停止,就不能回顧人生最值得誇耀的一段--他被延攬去當部長的事。
從總統召見,院長頒授印信,到接見部裡的高階主管,影音一一重現,特別是他接見部裡高級主管時的講話,雖然聽力已大打折扣,仍覺得自己講得義正詞嚴,鏗鏘有聲。他從擔任系主任起,就以善於言詞著稱,可惜已沒有餘力,否則真想將他在大小場合的講話都重溫一遍。
看完、聽完這人生最精彩的一段,他著實累了,剛合起眼休息一會兒,恍惚中已置身一處自己從沒經歷過、只在書上或電影上看過的神殿,高懸的匾額上寫著「一殿秦廣王」,一旁是個高臺,上面有面長圓形的大鏡子,上書「業鏡臺」三字,匾額下端坐著一位不怒而威、身穿古裝的王者,兩旁侍立著穿文官袍服的官吏和面目猙獰的鬼卒牛頭馬面。
「莫非我已經死了,來到閻羅殿了?!」他在心裡問著自己。
「你只看光彩的事,怎麼不看見不得人的事?」王者大聲斥責。
「嗯,嗯。」他還沒想出怎麼回答,已不自覺地一步步踏上那面架在高臺的長圓形大鏡子。這時再次傳來王者的大聲斥責:「業鏡臺前無好人!看看你自己做的醜事吧!」
其實業鏡和彌留病人影音觀看室的螢光幕異曲同工,都可以反照自己的過去,所不同的是:彌留者在影音觀看室都想看自己快樂、光彩的一面,業鏡展現的卻是潛藏內心深處,不願憶起、喚起的一面。
「看啊!你最清楚自己的博士論文是怎麼來的!」王者細數著他的罪惡:「你趁著同學病危,偷了他的研究成果,你的博士論文根本就不是你做的!」
業鏡上呈現出他潛入同學的實驗室,拷貝了同學的實驗數據,再製造個小火災,將同學的電腦燒毀,躡手躡腳的模樣,簡直就是個小偷。
「你看起來人模人樣,其實是個禽獸!」王者指著業鏡:「你有妻室,仍不停地勾引女學生,把學校當成酒館娼寮。」
業鏡上呈現出他以哄騙、給學位、下藥等手段玩弄女學生,有些女學生則以身體和他交換利益,業鏡中出現的那些女學生他大多已叫不出名字,但春宮劇的男主角是他,卻是錯不了的。
「你用國家的錢,養了一批研究生和助理,為你生產論文,墊高你的學術聲望。你放任研究生和助理造假,如被查出來,你就推得一乾二淨。靠著拉幫結派和源源不絕的無意義的論文,你一路高升,不到二十年就升到校長。」
業鏡上呈現出他以大道理訓勉研究生和助理要為國家社會多盡點力的語音,轉個身卻和一干校內外權貴在酒店裡和酒小姐們胡天胡地。
「你當上校長後靠著工程建設向廠商索取回扣,當上部長後和立委們勾結,藉著變更地目,取得億萬財富。你在台北住老式公寓,在倫敦、紐約有豪宅,在美國、加拿大和澳洲有佔地十幾英畝的莊園,在瑞士有幾千萬美金存款。你的裝模作樣、兩面人手法,成為你那些徒子徒孫的效法對象。」
他在心裡為自己爭辯:「高官不都是這樣嗎?」可是業鏡上已呈現出他索取回扣、勾結立委、套取利益、購置豪宅和莊園的影音,使他的貪腐嘴臉無所遁形。
「你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嗎?」王者喝令牛頭馬面:「把這披著人皮的畜生押往各殿地獄受苦!」
「我,我……」他想用最後的一點力氣為自己爭辯,可不自覺地從業鏡臺上跌下來,意識愈來愈模糊,像抽絲似的,漸漸沉入絕對的黑暗,歸於絕對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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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彌留病人的心電圖從微微起伏的曲線變成直線,呼吸、脈搏、血壓、腦電波等記錄儀也不再顯示任何信號,四位工作人員終於結束任務,可以下班做自己的事了。
「想不到他的生命力那麼強,拖了那麼久才死!」護士關掉多功能生命現象監測儀,一面脫下護士袍,一面以抱怨的口吻說:「早就下班了,這人可真會拖!我要趕到幼兒園接我兒子,得先走了,剩下的你們處理吧。」
和女友有約的工作人員開開手機,打給女朋友,接通後對女友說:「對不起,我們看晚場吧。那人,就是娶了女主播的那個大官,拖著不死,只能等他,他剛剛死,我可以走了,我們先去吃晚飯好了。」打完電話,對另外兩位夥伴說:
「兄弟,我也得先走,剛才的電話你們都聽到了。」
另兩位工作人員把電腦和配屬的儀器關掉,好整以暇地脫下白袍,換上便服,再慢條斯理地打電話給原病房的護理站,通知他們請派遣公司派人來收拾彌留病人影音觀看室的病床,並派人把屍體推回原病房。死者的女主播妻子,和從倫敦、紐約趕回來的子女,已在原病房等候他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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