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流浪犬小白

發布日期:
作者: 白家華。
點閱率:820

 今世為「犬」者,來生不必然遜於「人」!當我聽聞有人只因細故就毒害流浪犬時,就更相信此話的真實性;而且,「因果」極可能是這樣循環的:一旦「人」毒死了「犬」,來生就該他為「犬」,受害之「犬」就成為了「人」,兩者互換了身世。
 公園腹地在進行「礫間淨水」工程時,整片大草場被人為的金屬隔籬圍住,以方便施工,卻也成了難以窺視的隱蔽之處;竣工後,當隔籬拆卸掉,從裡頭出現了一隻流浪犬,估計是有人把金屬隔籬當作障眼之物,在牠幼小之時就把牠棄於此,因而牠出於自己的「固守區域」之天性就把這裡視為主要的,其實是唯一的,一個「活動區」,由此也可以估計出「小白」的年齡比這裡工程施作所需時間是多一些的,當是三歲左右。針對「流浪犬」這種用詞,其實哪一隻犬生而願意流浪呢,如果飼主不任意拋棄牠,如果有人願意及時地給牠一個溫暖的家?但「小白」已在流浪,這已經成為眼前的一個事實。
 在遇見「小白」之後,牠倒像是引導我更深入地去「讀」這裡的事物,讀這一本「公園之書」。
 那一位公園常客,我遇到他已經有六年了;他總是推著一台自己的輪椅,走在後面,舉步的樣子有點兒蹣跚。他的步伐一年比一年更艱難,到了今年,躺著的時間比坐著的多,坐著的時間比走著的多;躺在椅子上或在拱橋的踏面上,在「東門溪」的與時間俱逝的流水之上;溪裡靠岸的淺水處,聚集著一群又一群不放棄求生的「吳郭魚」,這種魚類現在已更名為「台灣鯛魚」,它們在污染嚴重的環境裡尋求一口潔淨水,來讓自己呼吸得更衛生一些;魚群的動向,顯示出它們的求生本能,因為溪的中間常有大量排放的廢水融入,順流直入海裡,長年未見改善!魚兒們只好一齊把頭與鰓對準公園的淨水排放的出口,去爭取水中的空氣。但在大雨過後,就有一兩天見不著魚影,再過幾天,才又有魚兒重新聚集在該處,不確定是原先的成員們,還是換了新份子。
 我常在公園裡靜心巡視過後,習慣來到兩條街外的一家連鎖型的咖啡店,坐在開著冷氣的「禁菸區」內,是個室內空間,雙扇大門右側有個報刊架,取一份報章雜誌下來,就可以舒適地坐著喝飲品跟閱讀圖文資訊,一個下午想待多久也不會被驅趕。但在兩條街外的那一座公園裡的「小白」與「小黑」,於暑熱之中卻是辛苦地喘著氣的,渴的時候喝的常是汙水或池水。
 與其說那一位輪椅客是個流浪漢,倒不如說他逐漸地變成一位像流浪漢的人;年青時代他賺的錢是由股票而來,虧的也是隨股票而去!有兒有家卻不願歸返。其實後來我覺得,他更像是一位修行者,有家不歸是為了放逐自己在戶外,在天地間,以地為床;雨來時,用一張大塑膠紙覆蓋自己,雨去之後掀開它,讓太陽曝曬。精神好的時候,持念《心經》、《金剛經》等典籍或「大悲咒」,忘卻雙腳腫脹流膿的皮肉之痛;冷眼旁觀來來往往的眾生相!想來,他這一生到頭來,能被爛掉的許是他的肉體而已,但他那表現得極為堅定的心靈,卻不易受到任何力量的摧毀,包括來自於命運的。
 在一次談話中,他說他在這裡「養」過四隻狗,第一隻後來走失了,第二隻被人毒死,第三隻就是「小黑」,是一位「阿美族」原住民請他先照料一下,日漸地,就不離不棄地跟隨著他,把他當成牠自己的主人,從此就由他一直照料到現在;又來了第二隻也是這般。我們幫第四隻取名為「小白」,與「小黑」是一黑一白,與他朝夕相處,三者相依為命。
 「小白」的性情是溫馴的,且在牠流浪生涯中,遭遇過多次的驚嚇或被驅趕,而今對於人們的信任感尚待重建,常懷有高度警戒心的與人保持一段距離。後來有兩位愛狗人士,香香姊與美鳳姊,加入了照料「小白」的行列,至此,我的孤獨感才因為有人分擔責任而稍有緩和。我們自然而然地發展成為自動自發地來到這裡,公園裡的一個「圓環」處,不約而同地來此碰面且交換意見。
 「小白」的行為模式,是先暫時離開一下,在牠的「地盤」外圍一邊行走一邊觀察來者的動靜,繞了一圈,等來者走開了,牠才慢慢靠近,去吃佈施在容器中的飼料,還有喝水。
 我照顧牠愈久,愈感到那是一個「深淵」,後續的「防疫」措施,包括對於「心絲蟲」、「皮膚病」的預防投藥,都需要足夠的時間與金錢。隨意棄養、不負責任的飼主,只消一時一刻便能夠趕走對他忠心耿耿的家裡的一份子;但當牠四處流浪,遇見善心人士及時地幫助牠,卻需要耗費更多心力、時間及金錢,才得以彌補。
 那一晚,我又去公園裡探望「小白」的時候,楊小姐守護在牠身邊,原來,經由香香姊的積極行動,發揮她的人生經驗與善用人脈,找到了她以前商場上的一位客戶,願意收養「小白」;我見狀又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後,真是替「小白」感到欣慰!專業人員替牠注射了三十分鐘時效的麻醉藥劑,藥效發作後,「小白」暫時躺在公園人行磚道旁邊的地面上,牠肚子上無毛的部分是因為「結紮」手術的需要而被「動保處」進行除毛的;等到香香姊趕來現場,發現去幫「小白」買來的「項圈」太小了,因為「小白」算是「中大型犬」,所以楊小姐就把她家的一隻愛犬的「項圈」先拔下來使用。專業人員就把車子開來公園附近,扛起昏睡中的「小白」,放進備妥的籠子裡,金屬鍊條就暫時擱在籠子外的旁邊,就要一路開往那位善心收留者在「大溪區」的家。望著遠去的車尾燈,我們難免有些依依不捨,不過還是替「小白」能夠找到一個遮風避雨的家而感到高興。
 那天是我第一次觸摸到「小白」,之前的一個多月以來,拿來給牠的潔淨飲水與食物的時候,牠總是繞到別處去,隔著一段距離在觀察著,等到確定對牠無威脅之後,牠才慢慢地趨前、靠近。如今整件事情算是發展到一個較為理想的階段,接下來就是飼主與愛犬之間的信任感、和諧關係的建立,以及針對預防「心絲蟲」或因為這幾年來的流浪生涯而在日後可能會發生的「寄生蟲」與「皮膚病」的適當投藥。
 送走了「小白」之後,突然又回到我腦海中的,是與香香姊在這裡初相遇時的那一幕;當時她問我說:「先生,你也在餵流浪犬嗎?」我因為稍稍懷有戒心,竟然回答她說:「妳有看見我在餵嗎?」而且隔天我就把「小白」已被領養的消息告訴那位「輪椅阿伯」,畢竟他與「小白」也在此締結了善緣且相處了一段時日,所以雖然也替牠感到高興,喉頭卻仍然是一陣抽咽,雙眼微微泛起了不捨的淚光。原來,與我同樣仍然未能超脫在「輪迴」作用包括「食物鏈」與「情慾鎖」之外的他,平常看似凡心已死;但在這裡所承受到的,卻是紅塵之內的另一種生死別離呢!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