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相逢,為何不相識? ──談林希元與黃偉有否交誼?

發布日期:
作者: 郭哲銘。
點閱率:995

 欲談此事,亦有犯難。「大禮議」一事,錯綜複雜,不僅僅政治道德一個層面,可以說得清楚的;且無論是「護禮」或「議禮」者,其中都有君子,也都有小人;況復一個人,尤其是在歷史浪潮上的人物,其面向是複雜多面的。故若只以政治道德,言談當時的政治氣氛,是有欠缺公允的。在此,我只關心林希元與「議禮」人物的交往問題。
 時為世宗羽翼的張璁與桂萼,以及霍韜,其實與林希元至為友善。次崖文集中,有諸多詩文相唱和之作,並且有祭桂萼〈祭桂見山少傅文〉(林希元,《林次崖先生文集.卷十五.祭桂見山少傅文》)、霍韜〈祭霍渭崖宮保文〉的祭文(林希元,《林次崖先生文集.卷十五.祭霍渭崖宮保文》);張璁甚至在其文集中,有〈柬林大理茂貞〉一詩,說道:「與君日日得相見,金頭買鄰吾所願」(張璁,《張璁詩稿.卷三.柬林大理茂貞》),顯見交情頗深。
 進且,林希元仕途的浮沉,似乎也呼應了張璁、桂萼的上下位,並且其出處,也與霍韜、方獻夫的薦舉有關。甚至,當時驚天動地的「左順門事件」,林希元似也無參與,全身而退。總是,雖不致於說林希元,是完全屬於支持世宗皇帝這一「議禮」的政治集團,但是肯定林希元是與張璁、桂萼,以及霍韜,這股政治勢力,是相當親近的。
 至於黃偉,其文集雖已無傳,詩文亦極為少見,但據《滄海紀遺》,還有泉州、同安,以及金門各期方志所載的傳記,以及相關文獻中,知道他是與支持世宗者絕然兩途的。例如《滄海紀遺》中說道:
 張聰(璁)當國,(黃偉)同年吏部侍郎霍韜私謂之曰:「公向疏論張公,吾已為解,渠亦雅慕,公宜一謁之。」先生遂託墜馬傷足,即日繳還除書歸(洪受,《滄海紀遺.人才之紀第三》)。
 霍韜是黃偉同榜的「會元傳臚」,兩人應有交情,而且恐怕還不僅是同年的交情而已。霍韜屬支持皇帝者,復又與黃偉有交誼,自然會想將這位同年,拉到自己這一邊來,所以在張璁秉政當國時,為之解,為之圓,羅元信為此考證甚詳,並且說前後還不只一次(羅元信,〈「邦伯」匾、「道南書院錄」與「大禮議」──關於黃偉的文獻拾遺.之三〉)。可是黃偉卻「託墜馬傷足」,「繳還除書」,根本就不想靠向張、桂、霍一方。
 很明顯的在政治圈中,黃偉與林希元是道不相謀。可是,這兩人在當時政治氣氛下畫屬不同的群體,然即便道不相同,也難以說明林、黃兩位先正,不能相互為謀,互不往來。
 尋究至此,已然無法解釋個人心中之疑。林希元「嫉妒」黃偉登科之遂,未必可能;政見不同,也未必相妨往來。究竟是什麼微妙的因素,讓這兩個應該並峰聳岳的先正,成了兩道毫無交集的平行線?
 值此山重水複疑無路之刻,倒教我撞見了他倆的共同朋友──陳琛,其文集中有一段文字,殊堪玩味,茲先將全文引出,再做敘論,解我之惑。這篇文章見諸陳琛的文集《紫峰文集》,題為〈贈黃孟偉南歸序〉。其曰:
 南京刑部廣東司郎中黃孟偉,弱冠時習為舉業,或曰:「是質實者,不能為華藻之詞,取科第必遲。」而乃以二十三之年領鄉薦、二十七登進士第。既而主事刑部,或又有曰:「是剛直且方者;剛則用猛、方則寡諧,於仕途必不利。」而乃以清慎明恕著聲合,遠近士夫無異詞焉。余用是知:夫質之美者有華、剛之善者近仁,而方於行者,亦未嘗不圓于智也。然則人物深淺實未易知,而余亦安敢自謂能盡知吾孟偉者哉!
 茲以六年考績,援例得乞歸省。將行,大理林君茂貞(林希元),邀吾閩諸大夫,攜酒贈別,謂余於孟偉有一日之長,不可以無言,且曰:「仕宦晝錦之榮、春風綵衣之樂,皆不必贅;願進孟偉於古人中,而期之以遠且大者。」
 余曰:「君與孟偉,皆同安人也。同安先輩,蘇丞相子容,在熙寧中,以不附王介甫罷歸。君以其人為何?」茂貞曰:「不附介甫,則正人也。又何議?」余曰:「釣磯邱先生葵,亦同安人也,處衰世而卷懷不出。何如?」茂貞曰:「斯固正人也,以其隱而無所建日也。然此二公,皆千載人也。吾與孟偉皆願學之而未及。」
 余乃作而嘆曰:「介甫抱負經濟,以周禮為必可行。蘇公未嘗有一言稱其行之是。而釣磯則確然謂周禮之當遵。是二公意見自有不同,而茂貞、孟偉乃皆學之,而自以為不可及。然則義理固自無窮,而所見亦不必皆合,惟其人之正而乙耳。正則自古,非必事事步古人之故轍也。蘇公不附介甫,固未必謂周禮盡不可行;而使釣磯得行其志,亦未必謂周禮一一皆宜于今也。居今之世,服今之服。司馬衣裳之古,伊川帽角之高,亦或有訝之者。噫!古道之難行也,久矣!慕古而能深知其道者,亦豈易哉!」余於孟偉,既不敢自謂知之盡,則於古道,固有不能盡知者矣。而又何言以贈哉於其行也?姑隨諸大夫與飲酒(陳琛,《紫峰陳先生文集.卷六.贈黃孟偉南歸序》)。
 粗通之餘,這篇文章與一般贈序,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在我之前的「成見」之下,這篇文章可以做的問題,就多了。
 相然,第一確定的是,林、黃有相識,而且也相熟,並且有一定的交情。否則,為何黃偉歸省時,要由當時任職大理寺的林希元出面,「邀吾閩諸大夫,攜酒贈別」。當然這也可說是宦場中的交際,是出於情面不得不然之舉,可是就只有林希元嗎?沒有其他人可以做這個工作嗎?又或許是在南京同省籍的仕紳中,認為這兩個人是同里同鄉,林的出面,自是在自然不過,故不得不為然。
 無論如何,林希元還是出面,邀請了閩籍仕紳,為黃偉餞行。個人意願可以不論,也無法討論,不過至少可以肯定林的出面,最少代表他與黃偉一定相識,彼此相熟,也應該沒有問題,只是在內心深處,樂不樂意這一聚合,頗難推敲。
 此次餞別,據陳琛所言,有「一日之長」,並且「不可以無言」,而且要不落俗套,不僅是談「晝錦之榮」的風光返鄉之榮,或者是「春風綵衣」友朋聚會之樂而已,願進「孟偉於古人中,而期之以遠且大者。」這也說明了林希元,不僅僅是出面邀請人聚會,他在聚會中,還有一定程度的安排,而且這個安排還費了點心思,這個心思還要不落俗套,並且對黃偉有所進益。這種安排是正面的,還有些朋友砥勵互勉的意味。若說林希元不識黃偉,或者泛泛之交,林希元大可以情檯面上的應酬就可以了,這樣既不會失禮,也可盡興,何苦勞此一費心思?
 這番心思,還不僅僅在聚會場回的編排,以及所受對象的期待而已。這一「引言」之人,林希元還請出了陳琛出面,並且說出了前述的想法,希望陳琛在這場聚會,說說自己的想法。
 這個安排,或許是陳與林、黃二人俱有交情;或許是當時朝中、泉籍士大夫中,沒有其他人選,不得不的舉動。但即便是如此,若想到陳與林、黃二人,各別的交情,這個份量,就不得不另予掂量。
 陳琛可以說是黃偉的老師;他又與林希元是同榜進士,還與張說、林希元,並稱「泉州三狂」。在里籍上,他是泉州人,算是同鄉;在關係上,為師弟、為同年,有五倫之誼;在學問上,三人俱算朱熹理路,也相互砥礪。還有,陳琛在這三人中,年紀最長,他大林希元四歲,長黃偉十一歲【陳琛1477年出生】。彼此關係,既是朋友又是同年,還是同鄉;尚且同時遊宦在外,學問底蘊軌撤復近。林希元出面邀約,陳琛出面講話,來送送並且說說小老弟,或者徒弟,身分三俱極宜,至為妥適。而陳琛對林、黃二人皆熟,從鄉里、到國都,相學、相知,必欲有所進言,自然會講出一些外人無法說到的東西,在這樣的情形下,所透露的訊息,也就相當具有意義,特別是在明面上的文獻無有收穫,甚或有意弭息跡痕的狀況下,這個資料自然可貴。
  首先,就是我認為的政見不同。(中)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