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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轉折處遇見真淳的自己

發布日期:
作者: 王學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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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朝元遺山(元好問)論詩三十首之四,論陶淵明詩曰:「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宋代朱熹《朱子語類》亦云:「淵明詩所以為高,正在不待安排,胸中自然流出。」他們二位不約而同,欣賞陶詩之語境平淡自然,風格練淨、不假詞采;對於陶詩摒棄絢麗浮華之雕飾,流露真摯、素樸的淳厚美質,予以至高評價。吾喜於混世蒙頓之際,靜心賞讀陶詩,舒心朗意得個中逸趣;佩服淵明先生詩文,於淺顯平易中見真性情,與人清新明麗之感,著實高妙。
詩評家以詩文見陶淵明之胸懷氣韻朗若白日,儼然羲皇上人,其心也寬,其意也愜。然而,我們也知道陶淵明是因為不滿劉裕篡晉而隱退的,對他的人生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大轉折,這樣的人生轉折,讓陶淵明的心境由俗世塵囂轉向清淨山野;這樣的轉折,讓陶淵明遇見真淳的自己而悠然舒放,也才能寫出〈飲酒‧其五〉這樣教人稱羨的傳世之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這首詩,文字淺白,意境深遠,感覺清新自然,毫不矯情,貼切地表現他與世無爭、怡然自得的心性。
嚮往前述陶淵明飲酒詩之詩境,將之推衍至現代人日日拚搏的生活景境之中,作一番自我檢視與反省之後,結論約莫會是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然而,雖言身不由己,卻因人而有不同的應對之道。有人處順境,飛揚跋扈,遇窮人則驕,逢富人則諂,朱柏廬在治家格言裡說這樣的人「賤莫甚」。或有智者以為,身處順境時總要懂得收斂為好,本心存厚、處事率真,所謂厚德載物,誠不我欺也。得意之時,凡事更要淡然處之,祈有助於順境綿長。茲舉下列一友為例,則事理更明。
朋友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女強人,職場上位高權重,她常以此自得。某日,她約我見面,她以輕裝素顏出現在我面前,神情極其蕭索。詢問之後得知,她一對還在就讀中學的兒女想搬出去住,夫婿則對她提出離婚的要求,他們的理由是忍受不了她對窮親友擺出高傲的驕態,對於有錢人卻是逢迎巴結,服侍得無微不至。那一刻,她崩潰了。朋友問我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為了這個家,她處心積慮,在職場上辛辛苦苦奮戰多年,才掙到今天的高薪、高位,她的家人不但不感恩,還對其處世態度加以指責、撻伐……。
這一位朋友是否在她人生的高處摔了個大觔斗?她事業成功,卻失去了家人親友的心,至於那些她平常諂媚的有錢客戶和董事長朋友,在她遭難的日子是決計派不上用場的。我安慰她不要太沮喪,許多人會在人生的轉折處遇見真淳的自己,希望妳深切自省後,得見燦爛陽光。女強人落下兩行清淚,偏著頭,若有所思,再問:我真的錯了嗎?我無言。這樣的情事,本無絕對的對錯可言,只能說世俗的價值觀適合媚俗的人,如果朋友的夫婿、兒女與她有相同的處世原則和一樣的價值觀,那麼,他們一家人可能彼此相安無事,甚至還會對她一切所作所為稱許有加呢!
幾年後,在國際書展巧遇朋友一家四口,他們正歡喜圍在某出版社展區,翻閱印刷精美的食譜,開心而熱烈地討論著書中的菜色。朋友一抬頭見到我,驚喜笑開來,上前拉我的手,連聲道謝……。我驚奇,她眼神變得親切柔和,臉上也看不到她從前慣有的誇張表情。她以誠懇的語氣提到其任職企業內部鬥爭厲害,這幾年,過大的壓力讓她身體也亮起了紅燈,接著告訴我,她已經想開了,人生最重要的是親人的心連結在一起,親友的真愛,支持她渡過一道道難關。最後她說:金錢、地位、權勢、人脈,與親友的真心對待相比,後者才是最珍貴的。做人嘛!能夠平安喜樂、心安理得過日子,是最實在的福氣。我真為朋友此刻展現的從容與豁達感到歡喜,心想,她許是在驚濤駭浪的人生轉折處,遇見真淳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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