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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廚房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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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高出我時,我面臨一個大問題,親友常問,「怎麼可以長這樣高啊?」我述說時,又慚愧、又欣喜,「大約是牛奶從未斷過,鈣質飽滿。」再可能是,我幫孩子買了新床。床,上、下舖,不斷爬上、爬下,「腳底神經受了刺激,就長高了。」
我家拙於廚藝,爐灶常冰冷,少見三菜一湯的擺盤,直到近載,我把鍋勺爐灶當作另一種文房四寶,這才漸漸練出幾款能上桌的菜。但此時孩子已卓然挺立,與我齊高,再超越我而去。離開農業社會以後,人們習於分工,越來越把精力調整為事業的火候,廚房的火、媽媽的味,常常不得併兼。
柴米油鹽看似平常,但以父母心走進市集,才能明瞭,在父母眼裡,青菜、肉品與調味,都成了精細的算計。午餐、晚餐,晚餐、午餐,也都有了面貌。都會的外食族非常普遍,後來我到了上海、北京交流,以及搭動車與鄰座少婦交換育兒經,才發覺奔赴工商社會,仍可以帶著傳統的老廚房,我所認識大陸女子,作家、教授也好,當編輯、搞商務的也罷,多能包餃子,料理幾款拿手菜。
城市往前走,有些事物未必得遺落,我也重新認識,書房不是唯一,沒有了廚房,任何房間都難成立。
父親在金門捕魚、種田,到台灣靠勞力,挑磚頭、扛水泥打拚,母親更常加班,通常得過了九點才遲遲歸來。我們不可能等待母親回家料理,而是父親下工以後,拍淨塵埃,洗好手,才快手快腳打理幾樣菜。晚餐都吃得心不甘情不願,父親忙碌一天,沒得吃飯,還要料理,央我們提早洗菜,我們也沒幾回做到,父親常邊炒菜邊責罵。我一是慵懶,最大是為難:心裡頭沒有食譜,怎麼知道該洗那些菜、該切幾塊肉?
父親退休以後,母親依然上班,兄弟等很有默契地分批前往晚餐,父親上市集買菜成為大事,有時候還得考慮弟媳等要帶隔天便當,飯與菜的份量都極多。多的但發黃的飯、多的而變暗的菜葉,隔天,父母親繼續吃。
嚴格說來,父母親的手藝都不好,而母親是娘家長女,自小必得負擔許多家務,何以沒能磨練出好手藝,我一直不解,自從父親代替她的「職責」,負責廚事以後,我漸漸猜出一個梗概,父親雖然懂得簡單料理,但對他來說,最大的任務就是把食物都變熟,就沒錯了。
「料理」在我家多半就是把「食材」弄熟,父親的高麗菜經常炒得像白菜,糊爛多水;當我們拿桌布要捧熱鍋子,父親或斥喝說,「拿濕抹布,才不會燙手?」乾的才能阻擋熱氣,怎麼是濕的呢?我意念不堅,依令行事,幾乎燙翻了一鍋湯,釀成更大慘事。
家裡廚房既然不熱,有一天,我帶孩子上市場,按照食譜購菜,自行暖灶了。長高是孩子感到榮耀的事,於穿衣鏡前比對,他的笑容很得意。從小低頭看孩子,現在倒得抬頭看孩子,我對此,只有欣喜,拍拍孩子腦袋,「這裡,也得長高呀!」走吧,到市場去。
關於腦袋的長高,除了書房、臥室,還需要廚房。關於這一切,我們都要有自己的食譜,在一飯一飲之間,才能關愛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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