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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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家鄉與夢想的距離(佳作)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時光撒下晶瑩剔透淚珠,留下世間滄桑的足跡,滾滾紅塵,渺渺蒼生,振翅翱翔,進尋夢想,在每個人的一生中是如此不可或缺,每個人在宇宙卻又恍如滄海一粟「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歲月暖照大地,使得我們從嗷嗷待哺到茁壯成長,在澈白、黝黑的目眸中,雖期待未來卻又帶有幾許不捨。世間上的一景一物如同白雲蒼狗,一滴滴刻正不斷蛻變,遺下歷史留下痕跡,離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而「故鄉」亦是如此。 鸕鶿點點,由遠而近點綴傍晚的晚霞,由酷寒的西伯利亞,遠翩千里,飛向溫暖自適的南方家鄉金門。這世間上無盡眾生,有多少人能在自己溫暖的家鄉完成自己畢生的夢想?如同風箏一詩:「扶搖直上,小小的希望能懸的多高呢?」人總嚮往更高更廣闊的天,想走過從黝黑的狹路步向未知、光明的路。想要在短暫的一生中完成畢生所願,不為任何險阻,縱使心勞心絀,當克服,這亦是人生中最為精采的時刻。「故鄉安置不了肉身,從此有了漂泊,有了遠方;異鄉安放不了靈魂,從此有了歸鄉,有了故鄉。那,家鄉與夢想的距離,又有多遙遠?這答案是現在的我,無從得知的。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夢飄向故鄉的靜好,渲染著未知不定的未來,自小熟識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短短的四句詩詞,流露出的卻是作者滿滿的鄉愁,無論碎葉、四川或朧西。「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詩人總是念著故鄉,故鄉也是人們內心深處的依念原鄉,李白的望月思鄉;蘇軾的水調歌頭;白居易的返鄉思情。故鄉成為苦悶生活中的樂土,是創作的靈感泉源,亦是人們心中最深情的歸途,是一生記憶中最溫暖的港灣,使我們的心得到最甜美的撫慰。 洋樓上老舊時鐘的指針,日積月累、涓滴向前,從民國初年步行到了今日烈日當空的午時之後。那時我的家鄉金門,沒有壯觀聳立的高樓,沒有熱鬧繁華的街景,也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但在這的每一處卻有著清雅明麗的風景;在這的每一處都流淌出一滴一滴的樸實單純,寒冷北風呼嘯滲透每一個人的肌膚內心,令每個金門人堅又強,「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在烽火滿天的數十年後,不忘過去的苦難、艱辛,因為苦難後得惜福,我們留下了安詳、寧靜的現在,為這座單純靜謐的小島-「金門」。 以蓮花指敬酒,輕舉杯香氣散出,一口乾下深入喉,舒展眉、重擲杯,高粱酒前勁後甘的韻味,散發出濃厚香醇的思念。離家千里的老兵總愛這一味,撫慰寒夜思親的寂寥。人生如同一杯烈酒,先是精彩絕倫,後是平淡回甘。對於人而言,家鄉是暖陽,撫慰人們孤寂的心靈;家鄉是故友,見證每個人的成長。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人終究會回頭尋找那個最熟悉的家鄉,但歲月流轉、滄海桑田,家鄉卻回不到從前的模樣,兩極式使家鄉的距離,隨著邁進夢想而愈之遙遠,雖然看似很近,但卻早已變得遙不可及。身處異鄉的自己,家鄉在千里之外,能做的只有珍惜。 家鄉與夢想的距離,有多遙遠?這並沒有準確的解答,無論你一直安穩身處在家鄉,又或著你總在異鄉各地奔波,但這並不重要,隨著年歲的增長,這道試題終究會留下解答,「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現在的你不妨回頭望下身後走過的千山萬水,眺望那個最熟識的家鄉,累積腳力,邁向更遙遠的地方。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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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金門的音樂之美(佳作)
《管子‧牧民》:「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人性總要先求衣食的溫飽,最終再進化到象徵禮的藝術、音樂之追求!金門距離烽火硝煙不遠,三十年前,是音樂、藝術文化的沙漠,在這座偏遠小島上,人們迫切地在海邊挖貝類、擎蚵、捕蟹、捉鱉,謀求一家的窮腸累肚之溫飽,只有農忙餘暇、秋日年後、廟口慶典時,才能在途經廣場時依稀聽見廟裡的老人,以飽經滄桑的容顏,皺紋密佈的雙手拉奏二胡、南管等樂器;聲調時而舒緩悠揚、時而悲涼或哀戚。因此,餘音繞樑之美好,只能在經濟起飛、物質充沛後,才有餘裕供給下一代,樂音之美也至此始在金門傳揚翩飛。 音樂是首抒情的詩,撤除人心冷漠的藩籬,抒發彼此之間封閉隔閡的真實情感;音樂是座連繫兩岸的橋樑,通往每個人孤獨無助的心房,人與人關係得以融通;音樂是根點燃生命奮鬥之火的蠟燭,在不懈之意志油液的灌注下,燃成滔天烈焰;它是一生中的燈塔,使原本迷失方向的人覓得方向與目標,毫無畏懼的邁進。音樂在我的人生中成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它同時也扮演了足以傾訴喜怒哀樂的夥伴。「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於是我想將這份如此美好的禮物帶給每一個人,讓他們深受感動,體會到其中餘音繚繞之美好。 最深的苦難中總蘊藏著希望;如同敦煌的滾滾沙漠中湧出汨汨清泉的月牙灣。民國十三年,金門基督教會正式成立,除了教會的禮拜,也時常有合唱團、小型音樂會的精彩演出,久涸的沙漠最終綻放出佈滿音符的花朵。令人衷心敬佩的是,基督教會合唱團全是由教會的弟兄姐妹組成,在上帝的榮光中齊心合力,不論長老或社會新鮮人,基於對音樂的熱愛和興趣,從零星分佈到聚沙成塔,如今聲勢沛然莫之能禦。滾燙的熱情透過他們溫暖的歌聲,用詩歌歌頌傳達出對神的讚美與敬拜,以及對苦難百姓的無限憐憫。從幼幼班、小學、中學、大學到初出社會的成員,或彈奏或拉引,每個階段的人都在此分享自己對音樂的熱情與艱辛的生命奮鬥歷程。在禮拜之前,先安排一段喜樂詩歌時間,每位虔誠的信徒張開口、伸出雙手擁抱樂音的美妙,時而低迴、時而高昂的旋律湧現,這是禮拜過程中,最歡樂、喜悅的時光。金門基督教會提供了良好的演奏廳,憑藉原始的廊柱與精心設計的天花板,打造成如今天然的舞臺,通過音樂會的形式,天籟般的樂音四處流洩,從中增進了彼此的情感交流與技巧觀摩,也提供了成長的指引。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由基督教會再進階,便是金門縣文化局的音樂廳,在開幕式中邀請了國家交響樂團蒞臨演奏,世界級的樂音令久旱的金門首嚐甘霖之美。幾年前大陸國際型的樂團也曾到此演出,促進了兩岸交流,台灣的朱宗慶打擊樂團也曾帶來一波精彩的演出,吸引了鄉親的目光。在情感的交流與樂音的流淌下,一場場的高水準演出,為昔日的文化沙漠滋養出一片片的綠洲 ! 金門不再是文化沙漠,如今成為音樂的荒漠甘泉,賦予浯島子民在此處孕育成長後,登上世界的舞臺。當陸路貿易的絲綢之路淹沒,海上樂音的絲綢之路正開展;期望透過觀摩與學習,代代傳承精進之後,讓更多的人,體認到金門的音樂之美!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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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泳向更美好的自己 (佳作)
小時候幾次游泳的記憶是離不開游泳圈,身體總是套著它載沈載浮的不自主揮舞雙手,其實身體只要緊張,肌肉緊繃感便隨之而來,之後什麼動作也做不了,我的「游泳」經驗是充滿恐懼,是一想到就令人害怕的往事。這次特教老師專門為身心障礙小朋友舉辦游泳復健課程,還邀請很有教學經驗的美鳳老師指導我們,其實,我一開始並不想去參加,還好老師和家人不斷鼓勵我,他們希望透過這次教學能讓我復健之外,還可以習得終生運動的游泳技巧。想不到四天的密集課程,果然讓現在的我可以自由自在悠游水中。 游泳勢必一定要下游泳池,入池對一般正常人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但對身患腦性麻痺的我,卻需藉由特製升降機才可入池,可惜學校並沒有這樣的設備,還好,美鳳老師教我的隨同照顧員Anita在沒有其他人和工具之下,如何藉力使力的輔助我安全上下岸。 這次美鳳老師運用各種不同浮具讓我達到水中運動及活動效果。例如水中站立、行走、仰式和狗爬式等等。老師利用浮臂圈套於我的雙臂,讓我頭部可免除浸泡水中並學習站立和行走。雖然老師說站立時肌肉要放鬆,走路時要緩慢一步一步移動,但我還是因過於緊張導致動作太快險些跌倒,每當我左搖右晃不穩時,老師會及時在我下顎加上浮條平衡身體,讓我免除心中恐懼,當下的我,好像抓到汪洋中的一片浮舟,安心許多。在練習過程中讓我覺得最享受的應該是仰漂,老師會指導透過挺腰的指令讓我全身伸展,甚至老師還會藉由水的浮力左右搖擼我的身驅,讓我全身輕如鴻毛,輕鬆又放鬆。雖然有時張力一來,頭往後就會被水嗆到,但我告訴自己這是必經之路,需拿出勇氣一次一次的克服。 老師教我很多游泳姿勢,其中,我最喜歡狗爬式,水中髖骨曲膝的動作好像太空慢步,這是我在岸上無法做到的,在旁的物理治療師很驚訝的說:「水中的涵涵竟然可達到如此大的活動角度。」藉由水的浮力與壓力,我得以體驗在陸地從未有站立、步行和關節舒展的感覺。 這次游泳我很感謝多位老師、金門高中志工哥哥和救生員,還有我最親密的戰友-Anita,他們幫忙我很多,不論是教我一步一步的慢慢前進,還是協助我上下岸,都讓我能在最安全無顧慮狀態學習。這次課程物理治療師也全程陪同我去,物理治療師和美鳳老師合作無間,從課前準備,課中指導,一直到課後分享,實在太感謝他們完美的互動,讓我在短短四天就可成為水中蛟龍。 游泳是一件很棒的運動,自從這次參加游泳課後,我就愛上了游泳,我學會了放鬆和控制身體,也學會了「自己在水中自由的玩樂」,希望下次再舉辦這樣的活動,讓我能有機會學會換氣,游得更久,體驗水中自由自在的快感。人生有很多經驗,等待我去探索,去嘗試看看,我常常對自己說「不怕困難,勇往直前。」感謝美鳳老師引導我初體驗美妙的水中世界,我也用這句話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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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我是一尊風獅爺 (第三名)
佇立在村莊口,不畏風雨守護著居民,阻擋了風沙,為島嶼帶來了永恆的安寧。「固若金湯,雄鎮海門」這句話所說的就是戰地--金門。我是尊風獅爺,跟隨著金門,一步一腳印循著歷史軌跡,處處有我的身影。早期金門飽受風沙無情摧殘,為猖狂的海盜所苦,從此我就有了存在的意義,為了被災害肆虐的金門,鎮煞避邪,給予淳樸的人民,一個美麗的浯島仙洲。 廣大的歷史洪流中,我不曾遺忘,那戰火漫天的歲月。砲彈如雨點般打落在這座島嶼,打垮了無數的房屋,打中維持生計的田園,更是打碎了所有人民的心。望著人們承受失去家人、摯愛的痛楚,砲火依舊,淚水、汗水交織,仍堅守著自己的老家,陪著祖先,那脆弱卻堅強的身影,成為歷史中悲傷的扉頁。當戰爭的輓歌響起,驍勇善戰的士兵,為家鄉逝去的生命安息。不要忘卻,不必哭泣,我終將記億化為真實,寄到每個人的夢裡。 金門,乾淨單純的小島,避開世俗,我終站在這裡,日復一日,享受著純真的美好。當一年的開始,春暖花開的季節,也是慶元宵的時候,每當這時,我都會悄悄溜進來,夾雜在在人群中,欣賞廟宇、書院各式各樣的花燈,有的手工精巧,或許是出自某位美術老師之手,有的造型古怪,歪七扭八,可能是哪位古靈精怪的小朋友最喜愛的作品。驕陽似火的夏天,就是金門最知名的「四月十二迎城隍」的到來。每到那時,城隍爺帶著信眾出巡,鑼鼓喧天,祂的職責,與我相同,無怨無悔守護金門,民眾就算汗如雨下,也要熱情的完成遊行,在響亮的鑼鼓聲中,在低沉的嗩吶響裡,我抬頭彷彿看見了天空也在微笑。 四季更迭,落葉紛飛,這金黃的時段裡,后羿射日、嫦娥奔月,歡慶中秋,這時吃了月餅烤了肉,一定要來個娛樂,而主角非「中秋搏餅」莫屬了。藉由投擲骰子的排列組合領獎品,還可以預測人生未來一年的運氣。家家戶戶一起玩,我張大了耳朵傾聽,人們時而開心的呼喊,時而沮喪的嘆息。那輪弦月依然高掛天空,望著這片和樂融融的景象,多希望時光能夠暫停,使我能充分感受金門秋季最美的風景。時光荏苒,轉眼間,一年到了盡頭,寒風呼嘯吹進每個角落,代表冬天降臨,花蛤,也到了適合出來的時候。花蛤季,人們個個扶老攜幼,一家子來挖花蛤,小孩子興奮的東翻西找,看誰挖出最多花蛤,年輕的爸媽在旁邊視線從沒離開過孩子,生怕出了什麼意外。慈祥的年長者在一旁觀望,想到自己當年也曾這樣盯著自己的兒女,憶起當年那種心情,挺複雜的。歲月不饒人,很多事總要體會過,才能真正領悟。這是一種傳承,我如同那些老者、體悟到生命的熱情,感受金門人深厚的情感。 我曾看見無邊無際的天空,翱翔的島兒展翅搧動了潔白的雲彩;我曾眺望遼闊的大地,蟬鳴唱響了整片翠綠的樹林。多麼的美,如同世外桃源般純淨無瑕的金門。幾曾何時,金門變了樣,你們不會知道,水獺來找我訴苦,賴以維生的水系遭受污染,牠們何以存活?你們又怎麼會了解,候鳥捎來消息,有幾隻鯨豚擱淺於岸際,又有多少保育動物被肆意濫殺?現在的金門己經不是以前的那座仙洲了,隱身在濃厚的霧霾中,裡面埋藏的是空氣汙染。金門逐漸走向喧囂亂世,桃花源的仙景已不復存在。 我一直在這裡,從未離開。歷史長河,金門占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我輕緩的想起那曾爆發的戰爭,那悲痛的記憶已化為甘甜,成為金門羽化蛻變的過程。四季遞嬗,我將陪著金門人,歡慶每個佳節,度過任何災難。當流星畫過天際的此刻,我也會許願人民能夠善待家鄉,但願金門的大自然永遠生生不息,昂揚著我驕傲的光彩。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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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 金門四季頌 (第一名)
春,歡喜的春風旖旎地舞著,捎來蓬勃的生機;夏,豔陽高掛蒼穹,任性地照耀著碧綠的海岸;秋,活潑調皮的高粱掀著金浪,虔敬地為農人遞上祝福;冬,霸道的北風肆無忌憚地襲來,總被威武的風獅爺替島民擋下了一切侵擾。金門四季的遞嬗,便是這彷如山水畫般的鮮活景象。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春是萬象更新,有別於寂寥冷冽的寒冬。太湖水波平靜,波光粼粼,是翠綠也是碧藍,窸窣著春歌,湖水悄悄地捲下空氣中殘餘的寒氣,藏起那絲不合時宜的餘冬。霧靄空濛,湖面如鏡,映出了我朦朧的臉和縷縷白雲;太湖不是自然形成的湖泊,此刻,卻也自信地氤氳出青花瓷蘸染白紗的美。湖中央的小島盡放綠意,綠樹向外伸展,一邊享受春雨後的餘韻,一邊又汲汲索求著從薄霧中穿過的陽光,伸得白鷺也不禁踉蹌幾步,可牠們似乎不在乎,照樣在枝椏間或跳躍、或佇立,低下頭捋捋雪白的羽翼,趁這湖光水色正瀲灩,白鷺們便悠悠地曬著這春日晨曦的和暖。 李昂《夏日聯句》:「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夏是活力四射,與前者春日的溫婉相比,更為直來活躍。山后民俗文化村的豔陽甚是耀眼,夏日的微風輕拂著臉,坐在王阿婆小吃店前的石椅,抬頭望向房頂,視線停駐在右側翹起的燕尾,因襲著閩南的氣息、承載著先人的血汗,尖尖的尾,它在勾著什麼呢?大抵是我懷舊的心弦,輕輕地,被燕尾勾動出一片漣漪。在褪色的木板上,「王氏宗祠」四個大字金閃閃的,光輝依舊、儼然不變,身為子孫,我彳亍在這古厝中竟不覺違和,在腳下的,是祖宗打拼的腳印,我青澀的腳步和它重合,好像再往前一步,就依稀可以看見他們篳路藍縷的身影,訴說日常、聊著民生;然而,倏忽間,無情的砲彈卻席捲了一切,歡樂不再,戰亂的惶恐襲來,但在我伸出手,就要觸碰到時,又化為漫天塵埃,像是不曾發生過,悄然消逝,可我清楚,它只是烙印在這座宗祠石板上,不是消失了,而是躺在這裡,長眠著。 杜牧《山行》:「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秋是金風颯爽,妝點著黃花紅葉,與夏日的最大差別,是它又多了一份豐收與團圓。金門秋季的田野,不是稻穗的舞台,而是高粱的主場;它們隨風起舞,肆意展現自己的飽滿,殷切地獻上自身的豐腴,採收後,除釀成沁脾爽喉的高粱酒,更可以收藏,歷經時光的催化後,便成為餘韻無窮的陳年美酒。中秋時分,闔家團圓,就地而席,在陽台上來場久違的相聚:「佳釀配明月,豈不妙哉!」阿公拿出珍藏的陳年高粱,阿母帶來月餅,手拿蛋黃酥、高舉酒杯,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坐看牽牛織女星,飲下杯中物,將那些戰火連天的悲情和塵封的苦難,一飲而盡。 謝靈運《歲暮》:「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冬是寒冷沉寂,比起秋的安然溫馨,它更帶著蕭瑟的氣息。鮮少有人在冬季會到成功海灘來吧?在橙紅的晚霞下,刺骨的北風強勁,即將枯乾了的枝椏勉強搖晃著身軀,簌簌地悲鳴著,像是喋喋不休的耳語,訴說那一段瀝血的過往。海岸線一進一退,規律著移動,原先激昂的浪,卻在衝至沙岸時黯然減勢,然後又是下一波浪,千篇一律中,似又有些不同。我側耳傾聽著浪的話,浪說,它想帶走一樣東西,我問它想帶走什麼呢?它回:「想帶走歷史的傷痕。」,我笑著:「實在貼心!你啊,只要在這裡照著自然的節奏拍打,盡情地詠誦既有的旋律,就是對島民最好的付出了。」這時,浪才豁然開朗,釋懷地離開。我沒告訴它的是:煙硝味也好、貫耳的砲聲也好,這些記憶,都是金門這塊土地在歷史長廊中所鐫刻下的一部份,是怎麼樣也帶不走的。 歷史,它是無窮、是無盡,是先人的經歷,是後人的瑰寶,金門的四季,在萬千變化中,把回憶與過往深藏在這塊歷經風雨的蕞爾小島裡,謳歌著,也懷念著。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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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中散文組)金門的海 (第二名)
眼前的這片海,是歸返娘家的貿易口岸,回想起小時候,媽媽牽著我和哥哥的手,在小三通碼頭等了許久,任由海風吹亂髮梢,半小時的航程,南腔北調的遊客,手中提著大包小包。與母親哥哥一起回到大陸的娘家,在我童年的認知裡,大海是空曠且空虛的,但實際體驗的跟想像中截然不同,如同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沙鷗翔集,錦鱗游泳。」有湛藍的天空、清澈的海水,以及各種魚類鳥類的身影,「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簡直就像一片遼闊的森林,有著許多生物及自然景觀,讓人身心放鬆。回家的路上,我倚在車窗上,看著沿途的風景迅捷而過,眼眸中的倒影從繁華的城市變為樸實的鄉村,路途顛簸,身體疲累,卻完全不影響我的心情,在親人的陪伴中,欣賞每個短暫停留的瞬間,雖然目不暇給,但每一幕卻都深深的烙印在腦海中,成為日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深刻回憶,這片海,從金門到廈門,是母親返鄉的路途,也是兩岸經濟貿易往來的口岸。 心中的這片海,是重啟童年的黃昏海岸,父母、鄰居都說我是個親水的孩子,海邊是我最喜歡的地方,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爸爸就時常帶我和哥哥去海邊挖蛤蠣,在夕陽的映照之下我們仨的身影由近而遠,在沙灘上留下淺淺的足印,之後被海水撫平,如此周而復始,不管天氣有多悶熱,在家中吹著人工冷氣的我,如同禁錮在魚缸中的水族,感到鬱悶、不快活,總是很期待去海邊,縱使夏日炎炎,海風拂面,感覺瞬間變得神清氣爽。我手握著湯匙朝著沙灘挖呀挖,每挖到一個就喜不自勝的向爸爸炫耀,他總是笑瞇瞇的誇獎我,我也因此更加賣力的探尋深掘,只為得到親人肯定的容顏,經過兩小時揮汗如雨的奮鬥,手腳沾滿泥沙,我們提著一大桶的戰利品回家,途中早已精疲力盡,在車上昏睡不醒,也做了個美夢,夢中我變成一條魚,在大海中悠游,然而如同莊周夢蝶的典故,究竟我是魚,還是一個愛作夢的小孩呢?夜晚,將蛤蠣泡到水中吐沙,之後入鍋,加上佐料快炒,然後蓋上鍋蓋悶熟,香氣撲鼻,我們一家人一邊吃著炒蛤蠣,一邊分享著生活中的趣事,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滿足的一天。這片海,從出生到童年結束,在充滿各種壓力的生活封鎖,只要回到這片海,如同拿起一根鑰匙,開啟滿佈鐵鏽的門扇,回到美好的童年,如今的這片海,是紓解壓力的溫暖港灣。 這一年的暑假無聊至極、乏善可陳,受到新冠肺炎的影響,小三通封閉,熙來攘往的商旅、觀光人潮消失了蹤影,母親也擔憂大陸親人的安危,少了娘家親情的滋潤的確感到無趣,但我會規劃好每一天的行程,預習課業、補習與運動,當壓力到達臨界點,我最喜歡的就是去海邊看夕陽,每當黃昏時刻,鏽蝕的門扇響動,我就會騎著單車,來到住家附近的海邊,坐在海灘上欣賞夕陽,「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雙足泡在冰涼的海水中,看看潮起潮落、聽聽海浪拍岸,望著慢慢西沉的夕陽,海鷗展翅高飛,魚兒在海中悠游,這樣的景象,彷彿一幅美麗的畫作,暑假的每一天中我最期待這時刻,讓我把每天的煩惱盡皆卸除,心情自然愉悅,枯燥乏味的假期也因為大海充實豐盈。從我第一次接觸這片海,就不由自主的愛上這片海,它帶給我很多歡樂,充實了我的生活,即便課業繁忙,我也會抽空去海邊走走,它承載許多我和家人之間的美好回憶,是個充滿愛的所在。偶然看到如同細小噴泉自沙中升起,便不由自主的徒手挖掘,興致勃勃的撿拾,此時鏽蝕的門扇開啟,眼前歸返的是豐盈充實,再也回不來的童年。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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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散文組(高中)總評
首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經過決選委員慎重的評選後,已然落幕,但一顆顆讓人期待的文壇新星,卻都已整裝待發,準備璀璨登場,這是屬於文壇的盛事,值得關心金門文學的人們高興上好幾天! 我個人銜命負責國小、國中、高中職組的散文決選評審工作,近一個多月來,每天戰戰兢兢地挑燈夜「看」,幾成生活日常,坦白說,蠻辛苦的,但卻很有價值。 以下,是個人就此次名列前三名和佳作作品的一己評述,希望能提供給這些寫手們參考。 先談首獎得主,她是金門高中的周怡秀同學,幾乎是公認的冠軍,在五位評審委員中,她獨得三個第一名,在第一輪投票時,就無異議過關了。 怡秀同學的〈月橘〉,寫她和已逝爺爺的共同喜好與記憶,一如散文大家琦君女士的傳世之作,她所表現在〈煙愁〉、〈桂花雨〉的懷舊文字裡,是一種溫柔婉約、純任自然的寫作風格,讓人沉浸在閱讀氛圍時,常不自覺地陷入作者迷人的文字魔力裡。 植根於此,我覺得怡秀同學在〈月橘〉裡所要表達的理念,就不僅僅是書寫祖孫兩人對月橘「心無二用,情有獨鍾」的喜愛而已,更重要的是她想要彰顯月橘那「越凋越開花」、卓犖不群、桀傲不馴的靈魂。所以,即使樹枯萎了、花凋謝了,而祖孫還是始終如一的愛著她,這種堅貞不二之真情,自然流露出一種感人的「祖孫默契」,儘管爺爺現已不在人間了,但在作者心目中,依然深愛著他,一如往昔。 我認為〈月橘〉之所以感人之處在此,其訴求主軸亦在此。這是一篇值得深入探討的好文章,這篇錦繡文章,即使是置諸成人的作品裡,實亦不遑多讓,不減損其光華。 榮獲二獎的〈老房子的故事〉,也是擲地有聲之作。深情的作者蔡詠卉同學,寫懷舊的老厝、詠澎湃的思緒、嘆舊去新又來、感生活中所無法改變的常律……,凡此種種,都在作者胸有成竹的故事敘寫裡,刻劃成為一種思念、一種情懷、甚至一種永恆。 榮得三獎的是〈霧幃〉,作者陳妍同學思念外公的文字,寫來絲絲入扣、細膩感人。作為年輕的外孫,可能還不容易深體長輩那種「葉落歸根」的歸屬感,那種「孤鳥插人群」,身處外地的感慨,儘管外地再好、再美,外公也不曾有「久居」的打算。但她能以神來之筆寫出「哪裡觸了情,哪裡就有最美的風景」,已屬難能可貴了。 至於名列佳作的三篇作品,無論是有時筆觸很溫柔、很細膩,有時又覺得它像一把鋒利的銳劍,刺向那一直被禁錮的、受創的心靈,擅於描寫反思的〈變〉;還是以豐美、華麗的詞藻勝出,隨心所欲的遣詞用字,揮灑出令人悠然神往、讓人陶醉在作者所預設的作品氛圍的〈眷戀〉;或敘寫曾有過輝煌、有過孤寂;有過戰火、有過流離;卻也有過令人稱羨的歷史、人文、風景的〈一座獨特的小島〉等,篇篇都是令人捧讀再三、愛不釋手的佳構。 在評述這些篇章時,個人的心情毋寧是期待的、愉悅的,總覺得內心充滿一股振奮的能量,因為我歡喜雀躍的看到了一顆顆閃亮亮的文星,就要各就各位、翩然登場、登上百家爭鳴、群星閃耀的亮麗舞台了。 我為新人的優異表現喝采,希望他們的腳步永不停歇,人人為書寫家鄉,抒發心中思緒、鋪寫生活所感而奮勵,就用手中的這支健筆,紀錄屬於自己的青春世代吧! 我虔誠的祈祝金門文學:深耕密植,新綠昂揚;青少崛起,文學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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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佳作)眷戀
腳步頻繁而倉促的推著急診推車,向醫院走廊的盡頭奔馳;呼吸猛烈而急促的抓著裙擺布料,滿是汗水的手心緊握,怵目驚心的血,承載傳承、母愛、柔情、期待,沉靜一陣,緊閉數小時的門,此刻傳來一聲劃破寂靜夜晚的哭聲,那一瞬間,母親的淚緩緩落下,父親的汗悄悄滴下,家人的嘴漸漸上揚。 那年冬天,我出生在金門這塊土地上,它是位於台灣西邊的一座小島,承載著豐富的文化資產,洋溢著綿長悠揚的情懷,這裡,沒有極為象徵都市化林立的高樓大廈;沒有極為引人注目偌大的遊樂園;沒有極為引人朝聖各樣垂涎欲滴的美食,卻有著獨一無二的習俗與文化,公里數適中的太武山,供彼此在閒暇時,能一覽山中風情;各樣軍事戰地的遺跡,供人們在興致勃勃的日子,能一覽雄壯威武;獨特香甜的貢糖與濃烈的高粱酒,供遊客回到家鄉後,能回味金門的無窮韻味,古色古香的閩南式建築,巴洛克式的洋樓,大肆宣揚著金門的驕傲,歷經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砲戰的洗禮,祖先用刻苦無畏的精神,傳承並訴說著歷史上不可磨滅的輝煌年代,牽起羈絆彼此的情分。 金門,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那令人為之嚮往的人間樂土,有著一片平曠的土地,儼然的屋舍,環以良田、美池、桑竹。漫步在田野鄉間,一整片高粱田,婀娜多姿的隨風搖曳,秋末冬初之際,農人採割下鮮嫩的碩實,交予金門酒廠製成純香的高粱酒,步步講究的工法,從製麴入手,研磨、攪麴、培麴、堆麴,再放入麴室中儲放數日,再將高粱浸泡、蒸煮、發酵、蒸餾,反覆程序,最後放入地窖中陳放、熟成、品鑑、包裝,將這份濃烈的酒香售予市場,我們用小小的土地,和為數不多的資源,將一份來自金門的熱情與豪邁,傳播至世界,手拿一瓶高粱酒,小品一口,便能嚐到滿滿的人情味與深刻的情懷。 金門,是柳宗元筆下的永州,那令人為之嚮往的西山美景,有著幽麗誘人的鈷鉧潭,險峻的深山老林,飾以若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奧的石子。幽暗隧道,驕傲的展露著當年的狂熱,耗時五年開鑿的翟山坑道,承載無數血淚,一點一滴刻劃著愛國之心;四合院建築,散發著清朝康熙年間的往事,重現昔日政場光景的總兵署,藏著一棵參天的木棉古樹,如同一位老者,靜默的守候,迎來春日之際便開滿橙花,飄香四溢。我甚愛天方破曉的太武山,舒適而沉靜的滿山遍野,有著一群守候的鳥兒相伴,適中的路程,盡情享受著心曠神怡的風景,呼吸著清澈的空氣,站在高處向下俯瞰,彷彿展翅就能翱翔,毋忘在莒的赤字,刻在巨大的石上,前往海印寺的一路,如同步入佛祖的禮堂,平靜與祥和,讓人忘卻紅塵的喧囂,虔誠的心願,直達天聽,隨著裊裊炊煙,每份真誠與感動,聚集成照耀金門的雲彩,爛漫、明媚、活潑。 包裹著純真與樸實,這座四面環海的金門,身穿無華的外衣,蘊藏豐富的內涵,不同於都市的嘈雜與繁榮,我愛它給予我的自然,夕陽餘暉,金黃色照映在慈湖河畔,鳥的啁啾,蟲的鳴叫,環繞四周,悠然自得,四季如一的綻放美好,對它由心底深處萌生的愛意,永無止期,如同輪迴不停的花季,交替盛放著獨有的魅力,惹人疼愛,眷戀不已。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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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佳作)一座獨特的小島
瞧!北起金黃廣闊的金沙麥田,南至堪稱龍頭的金城市區,西及牛前馬後的烈嶼小鎮,東迄急起直追的金湖商圈,環抱大海、坐以丘陵;聽!喜鵲高歌、戴勝啁啾,時而八哥的二部重奏,時而又是栗喉蜂虎違和的振翅聲,一場四面埋伏的交響樂,總為小島的人們帶來生活的驚喜;嗅!舒爽的檸檬鞍香直通入腦中,芳香的待霄花撲鼻而來,頓時,睡意沒了、昏悶散了!這座孤立於海洋一隅的小島,令島外遊客回味無窮,令島內小民引以為傲,它,正是獨一無二的小島——金門! 夕陽下,一片金光閃爍著,釀著令人醉心的溫存,紅高粱,是勇敢、是堅毅、是謙虛,訴說的不僅是農人生活的心酸,更流露出不向生命屈服的剛強與意志,縱使缺水乾涸,卻韌性十足;無論強風或烈日,挺桿與彎腰卻總是拿捏得恰到好處,它,是金門的精神象徵,更是金門人引以自豪、賴以維生的依靠。堅強,引領小島從無情的戰火中走出;剛毅,寫下小島一頁頁不朽的歷史篇章。隔著海峽,當年,我們站在最危險的位置上,卻以最激昂的鬥志衝越埋伏,堅定地宣誓單打雙不打的戰帖,卻用最雄壯的抱負,試圖創造反敗為勝的奇蹟。防空洞裡,似乎還環繞著婦女們的哽咽聲,孤寂卻無悔;紀念牆上,我讀到了殞落英雄的名諱,那斑駁的碑,像極了當年臉上黑一塊、灰一塊的勇士,除了供人憑弔,也時時警惕著小島,勇往直前、乘風破浪! 軟糯分明的棕色米粒上埋著一抹橘色海味、藏著一條條黑色山珍,點綴上一朵鮮紅,配上一顆喜氣的紅蛋,這熟悉的滋味毫無差錯的報來新生兒的喜訊,大街小巷熱情的恭賀談笑毫無保留地展現這塊土地濃厚的人情味。酒杯響亮的撞擊,將祝福灌注對方的心底,毫無裝飾的請帖,平凡卻真誠,這是金門人好客的傳統,卻正是這樣大方和諧的互動,不知不覺繫緊了彼此,使人情與愛蔓延不止。真情,牽起了古往與今世,背負著先人的智慧與情操,延續著感人肺腑的浯島故事;厚愛,連結了西村與東城,突破現實的隔閡,聯繫浯島一家人的情誼。人情,流淌在浯島人的血液裡,是鮮明的標誌,名副其實;是無價的資產,薪火相傳,人們對土地的感恩與珍惜亦深刻在源遠流長的史書中,散發著永恆的光芒與力量。看著每個意義非凡的轉捩點,是教育思潮的風起雲湧,又或是經濟改革的驚動創舉,我總崇拜且感念著這群懂得飲水思源的先人,還記得當年一無所有的荒涼土地嗎?還記得當年困苦被迫落番的辛酸與怨恨嗎?然而,事業有成後惦記在內心的不是嫌棄與埋怨,而是毫無猶豫返鄉奉獻的渴望和夢想,這一刻,我們沐浴在先人遺留而下的愛與成就中,承襲著先人的腳步,我想,我們也應繼續為金門走出光彩、步出驕傲,並使這份愛與溫暖綿延不息! 無車水馬龍之喧鬧,無高樓林立之閉塞天空,塑造了孩童無憂無慮的離島生活;也無本島數百間學校、數千萬學生競爭激烈,營造了從容自在的學習氛圍。然而,長久以來,在小島學生的內心深存了一個不為人知的遺憾,長期吶喊著,由於地理的距離,無論是師資或設備皆較短缺。我深知自己未來面對的是遠大於金門小島的世界,充滿著荊棘滿布的挑戰和艱辛,因此不斷赴台參加營隊,期許能同步學習與進步;我領悟儘管在離島保送的福利下能減輕應試壓力,我應培養更多面對挫折的勇氣與能力。來自於海外的離島,這裡的學生將以更勤勉的態度、更無畏的勇氣,突破地理區界的限制,追逐無限的希望與美麗的夢想! 翻開歷史的扉頁,源遠流長,雄壯威武的士氣震撼了我、偉大無私的精神感動了我。多采多姿的人文薈萃,使本是荒蕪的土地妝點上獨一無二的色彩,使本是沉默無聞的小島流芳千古、揚名國際。用足底感受著這塊土地盎然的生機、堅韌的毅力與謙卑的心,用雙臂守護著亙古不渝的溫情、散播扣人心弦的感動、擁抱熙來攘往的多元色彩。濃醇高粱香撲鼻、強勁而豪邁的東北風呼嘯而過,此刻,我正沉潛在這座獨特的小島上,期待向世界各地的朋友分享屬於我們的美麗故事!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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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第三名)霧帷
有一條路,通往再熟悉不過的景色;有一條路,雖然比不上城市的喧囂繁榮,卻永遠也不曾感到寂寞;有一條路,它承載了所有思念與期盼,它也許只是所有人眼中一條再平凡不過的小徑,卻對自己有著如避風港般的存在價值,一踏上,心中便清楚明瞭,不再徬徨,對我來說,這樣一個非凡的地方,就是家鄉。 而從小的我,就是在這座滿是槍砲痕跡的滄桑島嶼上度過。打從有記憶以來,我的生活周遭就充滿了大自然,不論是房屋後面通往山上的蜿蜒石子路,前方被雜草遮蔽的小水塘,還是草地上那頭毛色斑雜的老黃牛,亦或是小至馬路旁的一叢野花,那些隨處可見的風景交織成童年的場景,而年紀尚幼的我卻天真的以為每個人都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小學一年級,方逢稚氣未脫的年紀。每年總會有那麼幾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床頭的鬧鐘而是濕重空氣伴隨而來的黏膩感,但我竟也不因此感到厭惡,而是偎在窗邊,遠眺著遠方白牆後的巨人口中不斷呼出濃密的霧氣,它一吐便是半個金門隱身於白色帷幕後,我總傾身向前想對它訴說著什麼,但今年得到的回應卻被從樓下傳來的說話聲給硬生生的打斷,頓時失了興致的我於是緩步下了樓,客廳中等待我的是一堆熟悉的背包和陌生的行李箱及一句明天將赴台探望外公的告知。 隔日,爸爸帶著全家人去了一趟台灣,第一次踏上另一塊土地的我,對於機場外的景色感到十分不解,為什麼一眼望去,只有寥寥幾棵的小樹,一片灰濛濛的天空像是為了搭配周遭彷彿無限延伸的冰冷水泥建築,令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而來,一點也沒有生機的樣子。但隨著市中心越來越近,我的目光馬上就被那些五光十色的招牌給奪走了,一開始的偏見便蕩然無存,甚至不想離開計程車向這些景象告別。吃過午飯後,我們進到一棟油漆剝落且看上去頗有年紀的斑駁公寓,連空氣似乎都瀰漫著一股陳舊的氣息。踏過上面有著蟲蛀蝕過痕跡的門檻,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眼前,外公的笑容一如幾年前般的爽朗,但好像臉上更顯滄桑,曾高大的背影如今竟覺有些單薄。噓寒了幾句後,他便開始收拾行囊準備之後隨我們回去,我透過陽台的窗看向外面車水馬龍的景象,於是問:「為什麼要回金門,這裡那麼好」外公只是笑笑不語。在飛機上,外公突然開口說道他最喜歡金門的霧季,因為每當這時候視線所及全都蒙上一層白紗,跟女兒散步起來格外有種詩意。可當時我總不太明白,好像似懂非懂外公回來的理由。 童年的蟬聲早已遠去,外公慈祥的笑靨也早已淡出所有人的生命中,但那句話不知怎麼的一直縈繞在我心中,每當霧氣瀰漫,我總會想起這番話,竟不禁抬頭望向窗外那一片朦朧的白色世界,細細的品味這寂寥又帶點酸楚的回憶,我想他不單是喜歡這詩意浪漫的天氣,更是想在他晚年時可以回到那熟悉的故土,重溫以前年輕歲月的回憶點滴,並與女兒一同回味當時的純真爛漫罷了。那短短幾句話道盡了他的心願以及不捨之情,直到我拾起那片刻的回憶,才終於明白這背後意義竟沉重到我無法訴說,霧,究竟代表了什麼...... 霧,對我來說是金門最美的一道景致,或許在他人眼中只是徒增戰役痕跡的悸怖,但那看似濕黏沉重的白色簾幕背後,是一個不捨的記憶,在霧中隱約可見。且在白霧的瀰漫下,所有的景物都會變得柔和,少了平日裡那種剛毅,彷彿時空都停滯凝結,把金門覆蓋一層薄紗,與外界再不相關,隨著自己的步調從歷史中緩步走來,把島上如同疤痕般的戰地遺跡給隱藏療傷,靜靜等霧散去,換上另一種容貌來繼續面對這個世界。 哪裡觸了情,哪裡就有最美的風景。佇足在這個以戰地之名遮掩的島嶼,用回憶砌成的美景,深刻的烙印在居民的腦海深處,或許金門並沒有令人驚艷的景點,但島上每一寸土地的故事便足以盪漾我心中的漣漪,那一個佈滿霧氣的孤島便是我永遠的歸屬。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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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佳作)變
一望無垠的藍天白雲,一首勾起思鄉情懷的望春風,一台載著對都市的嚮往的飲料餐車,彷彿隨著沸騰的心思蒸發殆盡。此時此刻,五味雜陳的情緒在血液裡四處奔竄,密密麻麻的思緒如艱澀難解的數學題目,凝視甚久仍無法下筆。是甚麼撕毀了那個小女孩的童真與遐想?原因無他,因為曾經的信仰在那一瞬間飛灰煙滅。 那年,我意外獲選為全國學生自治培訓營的與會者,少數躋身台大醫學營的離島學生。 我曾經認為,在競爭激烈、弱肉強食的世代裡,若缺乏和別人並駕齊驅的實力與獨特的經驗,就會失去話語權,最終只有任人宰割和陪襯這兩種選擇。 身在金門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本該孕育出強韌的生命,然而我們卻在新世代的衝擊下漸漸失去個人的規準。補償心態的萌芽,豢養一群沉溺於潮流迷思的軀體。運動品牌競相進駐金城商圈,為數不多的人口為何能締造龐大的消費潛能?當學生們穿著一身名牌早已成為司空見慣的景象,剎那才發現那是多數人為了滿足社會眼光,提升自我價值,彰顯自己高人一等的籌碼。既然無法涵養與人較勁的實力,就索性放棄的時代悲歌。匱乏的學習資源,總是慢半拍的建設,削弱的競爭力,面對種種不平等,政府提出弭平城鄉差距的彌補政策,例如令眾人稱羨的離保制度、涵蓋各層面的福利政策,不知不覺營造出一種就算沒那麼認真努力,也能享受豐收的學習氛圍。多年以來的曠日廢時,當我們不得不跨出安逸的同溫層時,油然而生的自卑感與封閉心態使我們躊躇不前,如同沒有天敵的威脅而失去飛行能力的奇異鳥,丟失冒險犯難的勇氣,只留下不堪一擊的脆弱。 活在金門這塊純樸的氛圍下本該孕育出懂得何謂同理心的生命,然而我們卻在新世代的衝擊下漸漸排除異己。從小到大,同儕裡無不是過去早已認識的面孔,踏入陌生的環境,自然而然的吸引力叢生一個個獨立的群體,信仰著僅毫釐之差的價值觀、相處起來只需心領神會不需切磋磨合、更遑論走出狹窄的交友圈去認識另一個背後藏著無窮宇宙的人。話題裡八卦四起,把所有人的特質以同一個框架衡量,細心的觀察粗淺的外表。為了鞏固團體的向心力,用盡各種手段分出你我他我,不自覺遵從著團體裡最為能言善道的人,藏匿著方寸間蠢蠢欲動的想法,深怕說出來就會被眾人唾棄仇視,並且下意識的融入更大的群體,為自己親手鑄造出華麗的識別證,披著假想出的勝利光芒。 活在金門這塊涵養豐富歷史文化的土地下本該孕育出感官敏銳的生命,然而我們卻在新世代的衝擊下企圖逃離這個禁錮我們發展的地方。無數人從小與堆積如山的教科書為伍,燃燒大半的童年、青春,追逐著父母親眼中拿來炫耀的乖孩子形象。放學後自動導航到安親班,埋頭寫著電腦系統亂數安排的試題卷,如與世隔絕般深信唯有讀書高,渴望成為千萬筆數據中的佼佼者,始終未曾有人點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好勝心和優越感成為我們這一群成績相較優異的唯一武器,若磨得不夠鋒利,便只有在戰場上倉皇逃跑的權利;在比較的混沌裡力爭上游,卻遺忘尚未被激發的潛能。 或許問題非出在這個環境,而是我們自以為擁有了全世界,事實上卻只是冰山之一角。 參與兩個營隊的過程裡,在陌生的臉孔裡我尋找著熟悉事物,調整個人的控制器,輸入樂觀、積極、正向等等主流的個性傾向,換上平時總懸在衣櫃的衣裳,失去真誠的自己總在卸下武裝後卻疲憊不堪,為甚麼在這個沒有人在意你的出身背景、才華技藝、成績優異與否等等衡量一個人的標準的地方,仍要小心翼翼的附和著群體?抑或討眾人歡心呢?過去的我總認為這是為了通過社會層層篩選而選擇遵從的理想方程式,然而事實上這些價值觀與作為,早已沁入骨子裡,融合成判斷邏輯裡的一大準則。繁雜的情感思緒在抽絲剝繭下透出清晰的字句。 驀然回首,才赫然發覺,在金門土生土長的孩子,從來不是我們所想像的弱勢群體,但我們卻無形中被這個觀點綁架,縱身躍入名為成功的隧道,在無數標籤、標準制度的洗禮下模仿著理想裡該有一舉一動,卻失去了那彌足珍貴的個人魅力。 身在金門這塊待開發的土地上會孕育出生氣蓬勃的生命,而我們會在新世代的衝擊下刻畫出我們獨一無二的模樣。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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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第二名)老房子的故事
墨黑的金門夜空,獨留一輪皎潔的明月獨占鰲頭,星星被奢侈地潑灑在眼前翻新的新樓,襯著燁燁的微光,隨著我前進的步伐,在黑幕中蕩漾。這樣的光亮並不刺眼,卻因一時接收到太多熟悉的影像而目眩,我的瞳孔頓時失焦,雙眸傳來陣陣的炙熱,曾經磅礡卻又滄桑的老厝、腦中熟悉卻又陌生的記憶,被鎖入心中的一角,而風中流淌的那段童年歲月,伴著記憶中那首老舊的旋音,揚起陣陣失控沉痛的呼告,眼前的景象逐漸灼熱,與發燙的記憶迸發出璀璨的烈焰,燃起四射的火花,在身後翻湧的麥浪,總給人們一種惆悵的迴響。 眼前這片土地承載著我大部分的童年時光,當年還是一棟三合院的時候,我便住在這裡生活。還記得大門上的紅漆早已斑剝了一塊,卻不減它渾然天成的韻味和雍華,我也曾站在這扇門前,等待過某些事,錯過了某些人,但大部分的時光都是快樂的,只因有家人的陪伴作為基底,和純樸的情感作為調味,才讓我的童年鑲滿豐富的元素。 記憶又回到那年除夕夜,有許多平時在外打拼的親戚都歸來老厝團聚,整個家族攜手動員,在三合院裡忙進忙出。在眾多工作裡,我獨愛飄著氤氳熱氣的廚房,由於當時年紀太小,必須讓雙腳踩在板凳上,才能清楚看見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阿嬤和媽媽在廚房裡張羅全家人的晚餐,而我就當起廚房裡的小助手,負責洗菜、端盤等雜務,而在空檔之時,媽媽會讓我試著拿鍋鏟,並站在我的身後牽著我,教我如何俐落地將食物翻面,使之熟透。當時的我,常常因成功裝盤而感到驕傲,看到媽媽讚嘆的眼神,更讓我感到喜悅,阿嬤常說,因為在做菜時有投入感情,才讓這些菜餚別具風味。我認為人對於嗅覺記憶的感情是豐沛的,在所有感官記憶中,最為恆長且強烈,尤其每當我從鍋裡舀起菜餚時,香味瞬間傾瀉四溢,唯獨家人們的愛被鎖入食物裡,溫潤我的喉間,很多馥郁的感官知覺都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這棟古厝傳來的笑聲中。 每每吃完團圓飯,親戚朋友們都會坐在客廳的木椅上,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面聊著過去的生活,我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恍惚之間,彷彿我也參與了那段對我來說遙遠的歲月。我喜歡聽老一輩的人們談起過去槍林彈雨的戰爭,這段過程對我來說,可能只能濃縮成歷史課本上的一頁,但對於他們,則是血淋淋的人生。「那陣子啊,丟系咱躲防空洞欸日子,那時完全想不到,我們會在最艱苦的磨難中重獲新生……。」也許是自幼便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骨子裡也流淌著前人滾燙的血液,形塑往後對生活的態度,在軌條砦戟張的昨日,以永不放棄的決心撐起漫漫的時代。在這片土地上聽到的故事,離我很遙遠,卻像是養分,滋養我心中乾涸的一塊,正因我身為金門人,真切的在家鄉成長,對這裡有了感情和依存,才有了未來的念想。 這幢老房不曾說過一句話,卻能散發出獨有的能量,化作暖暖的動力,撐起我爛漫的童年,我總認為老厝有著特殊的魔法,可能是因為早已歷經年歲滄桑的關係,每當我心情難過時,我都會回到我的避風港,它也總是伸長手臂,迎接歸來的我,但仍舊不發一語,默默的聆聽我的傾訴,在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燕尾上、長椅下,在這裡,有溫厚的親情,和熟悉的避風港,彷彿只要常住於此,我都不會為生活中的大小事感到憂愁,畢竟這裡是我的家,也是我的信仰,很多記憶將會根深蒂固,只因我是金門的一份子。 當初的感知與迷戀越是令人神往,後來的訣別與凋謝就越是令人斷腸。拆除的作業緊湊,轟隆隆的聲響,像是用急促熱烈的旋律,慶祝著它的喪禮。 致命的想念使我躊躇,即便夏日炎炎,從內心膨脹起的冷冽由內向外地一口口將我蠶食。此時天空又轉換成另一種陰鬱的顏色,是啊!連廣袤的蒼穹都有風情萬種的變化,憑什麼要求一棟房子能永遠屹立不搖呢? 那一刻,它是如此寂然地死了,但彷彿轉世一般,在乾涸的心裡鮮明靈動了起來,很多有關節日的記憶、戰時的故事,都順著想念的弧線,墜入身後深深的金黃麥浪裡,我依偎在此時柔和的平靜中,腳踩著溫熱的土地,這是它遺留的溫存與信仰,精神與懷想,所有思緒只有純粹的懷念與提醒,不染一絲雜質,此刻的我必然懂得,即便未來仍會離家求學,甚至於工作,但我會將這些屬於金門的故事銘記於心,飄往深不可知的遠方,在我來時的步伐裡,亮起一盞燦爛美好的言傳。 時間啃嚙著現實,讓舊有的時光佈滿凹洞,如今翻新的樓房聳立,俐落地封印老厝曾存在過的痕跡,但記憶無法抹滅,仍舊深刻地嵌入歲月洪流中,收納所有年月,層層都是寶藏,也都是屬於金門的故事。遠方黃昏陡降的落日裡,赤紅似火,所有感受都成了新生的風景。 此時微風淌在面頰上,句句皆是鄉音。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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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高中職散文組第一名)月橘
薰風輕拂,彤雲滿天,晚霞絢爛下,一朵朵花兒盛開,潔白純淨,像極了夜空中的點點繁星。 爺爺從以前便喜歡搬弄花草,在老家大廳前的庭園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嫣紅的玫瑰、粉紅色的風信子、香甜的含笑花……,群芳爭妍,花團錦簇,一年四季都奼紫嫣紅。唯有水缸旁種了一棵月橘,純白的花,翠綠的葉,在五彩斑斕中更顯清幽。立秋之後,月橘的花苞便一朵接著一朵綻放,那細細小小的花朵雖然不起眼,卻芬芳醉人,遠播數里,因此得了「七里香」的美名。別於眾人喜愛的華美馥郁,我和爺爺更喜歡這股素雅清香,時常在月色皎潔的庭園裡,沈醉於花香撲鼻間。 孩提時期,爺爺在老家門外有一片小菜園,我們祖孫倆每天早晨都手挽著手,一起去照顧滿園的青菜瓜果。爺爺辛勤耕作時,我便在一旁「拈花惹草」。拔幾片鳳仙花的葉子,在手心搓揉成泥,輕輕的覆在指甲上,不一會兒,將花瓣拿開,指甲便好像塗了指甲油一般,紅豔豔的。再抽出胭脂花的花絲,緊緊地壓在耳垂上,最後折一枝艷麗的玫瑰在鬢邊,便好像成了童話故事裡的公主似的,在百花叢中又跑又跳。我愛玩花,但唯獨不碰月橘,因為那是我和爺爺最喜歡的花,要留著和爺爺一起欣賞。 從老家庭園向西北方望去,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海,每到黃昏時刻,夕陽便好似在海面上灑下一張金黃的大漁網,海天一色,映著無際的麥田,那風景真是美極了!這時,我和爺爺便滿心期待的坐在大門前的臺階,看著彩雲變幻莫測,一下萍水相逢,隨即又各奔東西,上演了一齣又一齣聚散離合。最後在夜色追趕下,倉促地離開了天空,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月橘花香,在夏夜中若隱若現。 依稀記得某一年暑假,來了一場好大的颱風。詭譎的夜裡,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有如萬箭齊發般的氣勢,似要把世間萬物全都摧毀。我望向窗外,狂風呼嘯而過,把一排大樹吹彎了腰,不禁開始擔心起那在風雨中孤立無援的月橘。隔天一早,我便心急如焚地拉著爺爺到老家一探究竟。只見地上落英繽紛,平常的萬紫千紅全都七零八落的倒在水窪裡。我又驚又急,連忙轉向身後的爺爺,爺爺牽起我的手,繼續前行。終於在水缸旁不遠處,找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月橘--枝葉被吹落了一大半,點點芳菲全都泡在雨水裡。我忍住淚水,握緊爺爺佈滿厚繭的手,低著頭緩緩走回家中。那段五分鐘不到的路程,我心中卻五味交陳,這場颱風摧毀的不只是滿園子的花、我最愛的月橘,更是我和爺爺的回憶。看到家門時,爺爺摸著我的頭說了:「花會再開的。」爺爺溫暖的笑容如流水一般滲入心扉,原來真正的回憶,是長存在心裡的,無論風吹雨打,依然雋永美麗。 雨生雨,月迭月,終於在某個月光流瀉的夜晚,花開了。 曾經我以為,爺爺可以一直健康的陪在我身邊,但就在升小六的那個暑假,爺爺因病入住加護病房。當我看見他脆弱的蜷曲在病床上、任由曾經細心保養的頭髮雜亂無章,我才意識到他的衰老。眼淚滑過臉頰,落在曾經被他拉拔過無數次的手腕上。隔天,爺爺轉往臺灣的大醫院就診。我獨自一人來到老家的庭園,澄藍的天空中浮雲四處飄散,平常爭奇鬥艷的花如今卻開得稀稀落落的,一股說不出的忐忑突然襲上心頭,我邁著急促的腳步向前,只見月橘的花落了一大半,葉子也幾乎都乾枯了。我撿起花瓣,卻沒有一絲絲香味飄出……。 那年夏天,屋子裡少了爺爺爽朗的笑聲,水缸旁的月橘也不再開花了。秋天過去,北風刮下月橘的一片片葉子,落在空蕩蕩的花圃上,又在幾場春雨過後,深深地被埋進泥土裡。之後的日子,我依然走過繁花似錦的庭園,眺望遠方綿延的山巒,過著和從前沒有兩樣的日子。只不過老家庭園裡,卻再也沒有出現那股淡淡清香。 隨著年齡增長,關於爺爺的那些珍貴回憶,也漸漸地被埋沒在無邊無際的書海中。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我無意在相冊中瞥見與爺爺的合照,照片中爺爺如暖陽般的笑容,依舊是那麼燦爛。翻著相簿,淚水竟不自覺地落下。我怔怔望向窗外,朦朧間,繁花遍地盛開。 那細細小小的白花,也綻放著。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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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砲聲
第一聲 「阿月,來鬥相共啊!」廚房裡傳來阿母的呼喚聲,我和妹妹互看了一眼,雙雙起身趕往廚房。 也不知道今天是初一還是十五,反正金門每個月都有好多天要拜拜,拜天拜地,拜祖先拜佛祖,大人們都清清楚楚,小孩子也不管拜誰,就只知道拜拜才有好吃的。我們捧著一道一道的菜到供桌,臉上帶著難掩的欣喜,強忍著嘴饞而偷吃祭品的衝動,小心翼翼地將一切擺放好。 阿母點燃幾炷香,虔誠的跪著開始喃喃著祈文,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祈求供水穩定,農產豐收,祈求我們這些子孫都能平安健康的長大。這裡開始就不是我們的事情了,在等候佛祖和祖先享用佳餚的時候阿母會去燒金紙,而我們的工作是等一切祭祀結束,將菜餚端回餐桌上,接著大快朵頤。 於是我就和阿妹爬上家門口的大樹上,躺在樹枝上休憩,聽著蟲鳴鳥叫,好不愜意。忽然,我們看見天空中閃過了什麼,然後「咻--」的一聲,在我們的眼前,朝著我們飛來。 我們親眼看著它墜入海中。 再接著,此起彼落的聲響傳入耳中。起初,我和阿妹還很野的歡天喜地看著一顆顆砲彈墜海。 「未中啦!哈哈哈!」阿妹彷彿在看一場煙花秀一般,看著一顆顆打不上岸的砲彈在海中爆炸,激起一波波水花。 「哪會今日打勒?今仔日正好拜拜,有神明咧保庇,無可能打到的啦。」我笑著和阿妹說。 正當我們倆看得正歡騰之時,下方傳來大吼聲,「欸!恁倆仔,緊落來躲,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時家裡沒有防空洞,我們只好躲在家中兩間房子中間的小巷子,阿爸用家中破舊的床墊將上方擋住,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防護作用,大概安心的成份居多吧,頂多是真的不幸被擊中時能有個緩衝。 那時,我們都沒想過這種生活會持續長達十幾二十年之久。 第二聲 之後的日子,我們都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家中突然住進了一批批的阿兵哥,我們清出了客廳的一塊空地供他們休憩,起初阿母和阿爸都有些擔憂,擔心他們會胡作非為,沒想到他們意外的守規矩,就真的只是借住一下。 阿哥也被帶去從軍了。年紀較大的阿姊也徵召去幫忙煮飯,我因為年紀尚未達標還可以躲過一劫,雖然有時阿姊會偷懶,把我叫去頂替。 阿姊算是幸運的了,聽說隔壁家的大姐得到的工作是將被炸死的人們一個個丟進火場,據她所說,那些屍體縱橫遍野,面目全非,根本也不知道是誰,所以也就任意火化掉就算處理了。 事實上,就算認出來了又能怎樣?那時候那麼的窮,誰也買不起棺木好好的安葬。 我們就這樣幾乎生活在防空洞裡,聽音辨位幾乎成了大家共同的技能。 剛開始是一個「碰」。如果聽到「咻--碰」,我們就安心的笑道:「遠的呢,遠的呢。」但若是「碰--咻--兵」,就該緊張了,大家就趕快跑,因為就在周遭。 每天最開心的是聽到很長很長的一聲「咻--」,因為那代表著這是今天最後一顆了,大家可以出來煮飯了。 那時候燒柴火,因為害怕上升的屢屢炊煙會引來砲擊,我們都餓著肚子龜縮著防空洞中,有時真的餓得受不了了,阿母就會偷偷的,點小小的火,慢慢的烤一顆地瓜,然後幾個人一人吃一口墊墊胃。 印象很深的是某一天,我們都餓個半死,卻沒有人敢抱怨,大家都靜靜的等著最後一聲的砲聲。突地,阿爸猛然起身打開小宅的門,然後催促著我們進去。 「快緊,快緊啦。」阿爸著急的喊著,但我們都餓著哪來的力氣快緊啦。 那時,我們都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聽從阿爸的指令。 說時遲那時快,就當走在最後的阿妹踏進小宅後,「碰!」的一聲巨響,一顆從天而降的砲彈就降落在我們剛才待的地上,炸出了一個凹洞。 我們至今都不明白阿爸是如何得知的,即使大家都訓練過,也沒人能像阿爸一樣擁有這般通天本領。我想,也許是哪位神明祖先冥冥中賜予阿爸的直覺吧。 第三聲 阿哥沒了。 即使在他去從軍的那天我們心中就隱隱有這個想法,但當真正收到消息時仍有些錯愕和不知所措。我們沒見到他最後一面,他就這樣成為了隔壁家大姐手下的一具屍體,悄無聲息的從我們生活中化為灰燼。 阿爸在那之後就變得格外的沈默。阿哥是他唯一的兒子,從小跟著他辛苦的四處打拚,在烈日下耕種,翻土、播種、除草……什麼事他都能做,也都做的近乎完美。他不喊累,也不抱怨,年紀輕輕就和阿爸共同負擔著整個家庭。 阿嫂是最難過的,在這之前他們原本有一個孩子,但環境困苦,早夭。原本就只靠著阿哥的陪伴支撐著過日子的阿嫂如今完全不知下一步剛往哪走。不知道是不是怕觸景傷情,她回到娘家,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從那天起,我常在夜深半夢半醒之際,聽見阿哥房間傳來尿壺被重重摔落在地的聲音。帶著怨恨、帶著不滿,一聲聲的砸落都明顯傳達著阿哥的氣憤。氣的是我們沒替他照顧好阿嫂吧,又或者是氣自己沒有能力好好的守著自己的妻子。 我很害怕,只好叫起熟睡在旁的阿妹,跑到阿爸阿媽隔壁去睡。 隔天清晨,阿爸阿媽在房間瞧不見我們蹤影,困惑的東翻西找,然後我們才向他們解釋。 阿爸阿媽聽完沈默了很久,然後阿媽翻箱倒櫃,把家中積蓄的糧食都拿出來煮,弄了很豐盛很豐盛的一餐,祭拜著阿哥,同時和他說:「不要嚇妹妹了好嗎?咱丟按呢啊厚某。」 似是聽懂了,想開了,又或是理解了,放下了,自此之後半夜不再傳來奇怪的聲響。 但阿哥似乎也就真的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了。 第四聲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們好像也都習慣了。日子怎麼樣都還是得過下去,該做什麼我們還是做,只是我們身邊的人極有可能明天就不見了,就像阿哥那樣,又或者,是我們自己下一秒就成為了砲下的亡魂。 每個月的祭拜儀式還是有,只是簡化了不少,畢竟活著的人都快餓死了,怎麼有辦法澎湃的祭祀。只是圖一個心安,拜一拜祈求一下和平,所以儘管日子拮据還是堅持著祭拜的儀式。 我們也不再置身事外了,阿母說,多一點人祈禱,上天才能接收到。另外,我們也需要那片刻的安寧來撫慰惶恐的心。 跪著,祈禱著。 神啊,祖先啊,如果你真的聽得到的話,求您別再讓砲聲響起了吧。 信女在此向您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一家大小都能平安順遂。 賞析 儘管〈砲聲〉是一個很好的小說題材,作者以一至四聲作為故事的開始和結束。然若沒有歷經那段悲慘的烽火歲月,僅透過想像,或是聽說,想把它寫好是不容易的,但作者還是寫出砲戰期間島民的心聲。尤其是最後那句「神啊,祖先啊,如果你真的聽得到的話,求您別再讓砲聲響起……。」大凡歷經那個年代的鄉親,勢必都會感動涕零。可是文中亦有與史實不符者,例如:「阿姊也徵召去幫忙煮飯」、「隔壁家的大姐得到的工作是將被死的人們一個個丟進火場」,即便小說可以虛構,但既然書寫的是金門這座島嶼,就必須與當年的史實相吻合,才能引起讀者的共鳴。閩南語的對話雖讓人有一種親切感,但字詞的運用則有待加強,例如:「咱丟按呢啊厚某」,不知何意? 陳長慶 砲聲的寫法,雖然分節的很清楚,但故事的敘述簡略與薄弱。 李福井 這篇小說情節鋪排簡略了些,尤其阿哥的死缺少著墨,使小說場景的比重安排失衡,力道減弱不少。小說題目〈砲聲〉,全篇分第一到第四聲,四個章節,但其中第三聲卻沒有砲聲,只隱約交待阿哥從軍,沒再回來。只能勉強引申聯想阿哥之死是和軍隊、戰爭相關的。那第三聲也可以說是阿哥重重摔落尿壺的聲音。此外,小說結尾也沒寫好,對砲聲帶來的心靈變化,思考弱了些。 黃克全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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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佳作)烽火歲月
無情的戰火總承載著施暴者的戲謔,寸草不生、民不聊生,好似是寫好的結局,這是有次去歷史博物館得到最大的感觸。佛經說人有七悲: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以及求不得,會不會那些活在戰亂時代的人們,早就經歷了不下百遍十遍,甚至一直帶著這些傷口,至今還為此所苦。 民國47年,原本純樸的生活驟變,這個島嶼上的百姓過著四處逃竄、苟且偷生的日子。故事的主角穆暝就是因這場突如其來的戰役而家破人亡的。 穆暝從小就是一位聰慧的孩子,只可惜家庭並不富裕,看上他的女孩屈指可數,當同齡人都結婚生子時,他還在埋頭苦幹,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真正的圈住某位女孩的心。而這樣的日子沒有太久,他遇到一位女子,從相識到相愛,不同別人的愛情長跑,他們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決定結婚,但任誰都不會嘲笑他們的感情,堅定的眼神像是上輩子就早已許配往後餘生,此生是用來找尋彼此的。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可沒想到真正將他們推至墳墓的不是婚姻,而是8月23號,這場毫無預警的砲火連天。 他們的相識像是電視劇裡的俗套,女子被搶,男子見義勇為,接著一見鍾情。交往時無處安放的甜蜜更是在結婚後變本加厲,彷彿整片島嶼都沾裹了這份甜膩,但是婚禮卻樸素的令人詫異,簡簡單單的邀請雙方家長及一些好友,不到五桌的筵席,就概括了雙方的終生大事,其實這倒也是穆暝的溫柔,老婆懷孕了,怎麼能讓他跟著那麼多桌的人敬酒呢!自己的老婆自己疼,大不了以後再補一個最風光的婚禮給她,當時他是這麼想的。那時候說出口的諾言也只是空口說白話,連權高位重的富家子弟都沒法保證戰爭什麼時候開始,何況只是一介市井小民,能有人想一起攜手共白頭,也許是在這時代下,能收到最大的餽贈。 好景不常,原本以為雙喜臨門的穆暝,還沒來得及高興老婆預產期將至及將出生的囡仔是男孩,就聽到廣播說戰爭恐怕明天就要開始。那天是民國47年8月22號,穆暝這一生最大的陰影,這一輩子也是從那天開始天崩地裂。 8月23日,如期而至也不盡然會讓人高興。那天,無情的砲火下,是各個如鼠逃竄的百姓,有些在農地裡做事的老人們,就在那麼一瞬,耕耘一輩子的心血全數化作餘燼,自己的一輩子也終是帶著不甘終結,還在學堂努力學習想出人頭地的學子,那些他們還沒兌現的目標、還沒享受過的人生,再也無法實踐了。戰爭開始後,緩緩而至的警報聲倒有些諷刺,要是能早點發現,能挽救多少人的性命,不用讓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變成獨自承受回憶的載體,自此,餘生都輾轉難眠。 還好有提早帶妻小到防空洞裡,穆暝當時是這麼想的,只是他不知道,待在裡面也會是另一個苦難的開始。雖然早些進去防空洞,但不代表他們能住在裡面,而且會有更多更多村子的人進來,是負荷不了這麼多人的,但這都不是最需要擔心的,人性總會在人類感到危險時暴露,說不定他們會是第一批被趕出去的人。 事實也正是如此,感情再怎麼要好的人,在面臨生命的抉擇時,還是很難去委屈自己。事情也正如此發生。那天天氣晴,倒像是有些不合時宜的浪漫,穆暝的妻子想起了先前為肚子裡的囡仔準備的玩具,打算要拿到這裡來,感覺近幾天孩子的動靜比較大。原本因為單打雙不打的原因,打算要叫穆暝回去幫忙拿一下,但看到他在安頓其他村民,想想離家又不遠,自己去拿也不麻煩,就在穆暝的左眼皮瘋狂跳動下,一個人出走防空洞。 和穆暝妻子想的不一樣,來回一趟的路上倒也沒多危險,甚至還生出了一絲其實根本沒有戰爭,村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宜人居住,還是很安全的錯覺。走回去的路上,甚至還有了閒情逸致看看路邊野花,這些令人嗤之以鼻的妄想,也許是她為了逃避苦難的良藥吧? 正當她還在欣賞那些野花的時候,警報聲突然響起,也許是戰地小孩的緣故,她沒有任何遲疑,扶著肚子加快腳步要回到防空洞,正當準備要進去的時候一位男子,卡在她的前面,將她推到地上。肚子傳來劇烈陣痛,此時不管她怎麼大聲呼喊,因為震耳欲聾的砲聲使得沒有人能聽到她,聲嘶力竭後,是絕望地流下眼淚,轉動著手上剛戴上的戒指,那個讓自己心甘情願被套牢又注滿幸福的枷鎖。 此時的穆暝,還在和裡邊的小孩玩,他以為戰爭後等待著他的是自己奢望已久的一家三口。等到他發現妻子不見後,事態早就無法挽回,他迫切的尋找她,直到聽到那位推倒他妻子的村民說起自己險象環生的事蹟後,心跳似乎失去了控制,嘴巴瘋狂呢喃著:「拜託不要。」走向那脆弱不堪的門口。隔著柵欄就看到自己妻子倒地不起的穆暝,瞬間跌坐在地,等他想起要救人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顆似乎導航好的飛彈從上空俯衝,一條完美的拋物線被牽引,最後落在妻子的肚子上。「又一顆帶走半家人的禍害啊!」每當穆暝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總會這樣感嘆,可如今死的人是他的畢生摯愛,他可以稱為苦難的人生中的唯一一點蜜,原來心痛到極致是這樣,失去任何感官功能,眼淚潸潸流下,哭乾了就沒了,不會再有認何駁斥的機會了。他望著眼前的餘燼,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那一粒一粒塵土,好像都播放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幕,耳邊充斥著的好像還有剛剛一起玩耍的小孩和他父母說的:「好漂亮的煙花啊阿爸阿母,可以每天都看到嗎?」 那之後的60年,更像是虛度過的。看到妻子的慘狀後,他也想過要和她一起離開,但他沒有,原因很可笑,他怕極了,他怕要是沒有被炸死怎麼辦?要是只是被炸斷四肢怎麼辦?他不要,所以他呆坐在地上,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安慰,也沒有想質問那位間接殺死他妻子的村民,因為他不敢保證,他不會做出同樣的事,不敢保證在相同的境遇下,他會讓自己背負更大的危險,去成全別人的安全。從那天開始,戰爭不再讓他害怕,他跟著大家一起避難,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再透露出任何感情,好像曾經會因為多吃一顆糖而開心的他化作泡影,隨著妻子的慘死也跟著離世。 人都是這樣的,會憎恨自己的懦弱,而用其它方式傷害自己,以為就可以不會再那麼討厭自己,其實不然,隨著自己的病痛愈來愈深,你所憎恨的自己會更加深刻提醒你,你到底是多麼的怯懦,才會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 故事主角穆暝的後半生,是在醫院裡度過的。隨著不再與人交談,那些沉悶的心事,像灰塵般,堆積在他的心臟,喘不過氣,他因為多次的自殺案例,被抓進醫院,但繫鈴人已經死了,又要怎麼解,何況她打的是死結。他的一生是在跳下樓後粉身碎骨結束的,最令人酸的不過是,他在牆壁上寫下的一段話:「其實我已經想過要怎麼死了,我要和她葬在一起,然後變成一對彩蝶,可是我怎麼知道,她走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可是沒有梁山伯與祝英台裡的一對棺木,又怎麼可能會有世人讚嘆的那對彩蝶。所以我還是盡量死得跟她一樣好了,變的碎一點,也許在空氣流動的時候,我們能再次相遇。」 曾經波瀾壯闊的愛意在無限悔恨中漸漸被忘卻,那個人的名字落在心上燙成了一塊永遠好不了的傷疤。他沒再提過她,也無法忘了她。這世間紛紛擾擾車水馬龍一年又一年,悔恨像綻放鮮豔的花蕾一直被他捧著,總有一天,花會枯,人會倒,是時間抹滅一切,沖走一切,唯一不變的卻是,每個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將心中執念捧著不放的人,還是層出不窮。他還是沒發現,是他心中的那份悔恨,將滿懷愛意,扭曲變形。 賞析 「無情的戰火總承載著施暴者的肆虐」,這是作者參觀史博館內心的感觸,因此而聯想到823砲戰。從整個架構而言,在橫跨60年的時光裡,以不及三千字的字數,來書寫一個大時代的故事,似乎有點勉強。但作者還是寫出戰爭的無情和恐怖,以及大腹便便的妻子即將生產,然卻死於無情砲火的悲傷情景,難怪男主角會承受不了如此的打擊而精神失常。作者除了寫出島民的宿命,亦點出彼時那個悲傷苦楚的年代,所發生的種種事故,可說近情近理。可是抓住這樣一個好題材,卻沒有好好地發揮,殊為可惜。 陳長慶 小說有濃的寫法,也有淡的寫法。這篇屬於濃墨重彩的寫法,寫一對貧賤夫妻的真愛,在躲砲彈的過程之中,妻子不幸中彈喪生,丈夫遭受重大打擊,最後以跳樓結束自己的一生。 這一篇的文字也不錯,用一種感情的渲染法,襯托出夫妻之情。故事的鋪展略為不足,敘述有些不合戰爭的狀況,而有些文字的遣詞用字的適當性有待商榷。 李福井 這篇作品也有強烈的金門背景主題,且敘述一個悲慘故事,所以讓人讀來印象深刻。但作者寫來,其筆法顯得青嫩,譬如散文化、情節沒有鋪衍開來……等等,浪費了一篇乍看精彩的小說故事,很令人惋惜。 黃克全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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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第三名)憶往齋
一、 剛出機艙門,冷冽刺骨的東北季風撲面而來。 「喂?」耳邊傳來的是轟轟的引擎聲和呼呼的風聲。 「喂?喂?你聽得到我說話嗎?」風聲掩蓋掉了電話另一頭的聲音。 「算了,我等等再給你打電話啊!先掛了。」許玥凝掛斷手機,隨著人群離開。 我回來了! 整整七年,我終於回來了! 看著熟悉的景色,感受著熟悉的寒冷,許玥凝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與喜悅,卻也參雜著一絲愁苦。 他,會想起我嗎? 七年前,一場令人心碎的車禍,她活下來了,他卻忘了她。 在這座流言蔓延快速的小島上,僅受了微微輕傷的她,到哪都能聽見對於這場悲劇的議論。每一句話,都有如利刃一般,狠狠的劃在她心上。 那一年,他們十八歲。 那一年,許玥凝離開了金門。整整七年未曾回來。 「阿凝!」一聲呼喊將許玥凝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一個嬌俏熟悉的身影歡快的揮著雙手,逆著光從前方飛奔過來,用力地一把抱住了許玥凝。 「真的是你!我好想你。」蘇窈抱著許玥凝,聲音帶著無限思念與委屈。「你終於知道要回來了!你怎麼就這麼狠心,都不知道要回來看看我們。」 許玥凝看著打算一輩子掛在自己身上的蘇窈,帶著歉意無奈的笑說:「對不起。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蘇窈哼的一聲轉過頭去,小孩子氣的說了句「天知道你會不會又一走了之」,不打算理會許玥凝。 「我這次不會再走了。真的!」 「我勉為其難的原諒你。」聽到了許玥凝的保證,蘇窈伸手捏了捏許玥凝的臉頰。 「那麼親愛的妖妖大人,賞臉陪我去吃頓飯嗎?我從早上出門到現在都沒吃飯,我想吃我們高中附近的那家廣東粥。」許玥凝朝蘇窈撒嬌著。 「讓你離開那麼久,想念金門的美食了吧!上車,走了!」 二、 「妖妖,上次請你幫我留意的店舖怎麼樣了?」許玥凝一邊舀著熬到看不見米的廣東粥,一邊跟蘇窈談起當初委託的事情。 「你打算用來做什麼啊?」 「開一間甜品店吧。」 「你爸媽聽說這件事之後,就把你舊家稍微整修了一下。」蘇窈話落,許玥凝心中頓時感到極為愧疚。 當初那件事情發生後,許玥凝帶著逃避的心情,前往本島就讀大學,畢業後就待在那裡,整整七年的時間,就連放假都不曾回來。許玥凝想到,每次過年過節,父母總是特地飛到本島陪自己過年,怕自己過得不好,而自己卻因為不願面對那場噩夢,為人子女卻未盡到孝道,還讓自己的父母來回奔波。 看見許玥凝沉默下來,蘇窈明白她在想什麼,開口說道:「你家就你一個,你有沒有想過叔叔阿姨?那時候看著你那樣失魂落魄,害怕你觸景生情,不忍心要求你回來,可你怎麼就不想想在金門的他們?」 許玥凝被問得啞口無言,離開那時走的決絕,後來因為懦弱,所以不敢回來,卻苦了在金門的父母。 「以後不會再走了。」不會再逃避了。 三、 回到家後,看到父母那一刻,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七年的光陰,對於家鄉的思念不是沒有,只不過被害怕的情緒遏止住了回家的腳步。 看著父母關心自己的樣子,許玥凝心想,好久沒有與父母坐在一起聊聊天了。許玥凝聽著這幾年來金門的各種趣事,心中無限感慨。 窗外的天空,絢麗的橘紅色正緩緩的被遮擋在深藍色的布幕,顯示著這一天即將邁入最後的三分之一。 七點鐘,準時開飯。餐桌上擺滿了許玥凝愛吃的菜。果然還是家裡好啊!熟悉的菜色,熟悉的味道。晚餐時光,許家傳出陣陣歡笑聲,溫馨而美好。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時鐘上的指針漸漸的走向十二,許家父母已經睡著了。收拾完行李後,許玥凝沒有一絲的睡意,便拿著一本相冊走到屋頂坐下。 家的前方是一大片的農田,而北方是后江灣,北風呼嘯著,相冊被吹得一頁頁翻著, 看著一張張照片,過去的回憶有如電影播放般閃過腦海,許玥凝望著遠方,思緒漸漸飄遠。 四、 十七年前,隔壁林婆婆家的孫子因為父母工作繁忙,從本島回到金門,寄託給林婆婆照顧。 一輛計程車從后沙村口駛來,停在林婆婆家門前,車裡走出一位年輕時髦的女人,隨後是一個很文靜的男孩。 這時,許玥凝正騎著腳踏車路過,便聽到那女人對著林婆婆說:「媽,小玨以後麻煩您照顧了。」許玥凝好奇的轉頭望去,恰好男孩也看向許玥凝。 這一剎那的對眼,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一年,他們八歲。 某日下午,許玥凝正要出門找朋友玩耍,正巧看見林婆婆家的那個男孩。 許玥凝興奮的跑向男孩,帶著可愛的小酒窩,笑著對男孩打招呼:「嗨!你叫什麼名字啊?我叫許玥凝,朋友都叫我阿凝。」許玥凝睜著葡萄般的大眼,好奇的問男孩。 「你…你好,我…我叫林熙玨。你可以叫我阿玨。」林熙玨羞紅了雙頰,帶著靦腆的笑容,結結巴巴的回道。 冬天的暖陽照下,男孩女孩相視而笑,開始了他們之間的故事。 自他們認識後不久,林熙玨轉入了許玥凝的學校,成為了許玥凝的同班同學。他們每天一起上下學,放學之後,許玥凝總會拉著林熙玨出去玩,有時候跑到鄰居家串串門子,有時候。春天,麥田金燦燦的一片;夏天,夜裡螢火蟲飛舞;秋天,掉滿高粱穗的高粱田;冬天,春節熱鬧的氣氛渲染了整個村莊。 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五、 時光飛逝。 一轉眼,他們十六歲了。 早晨六點,林熙玨站在許玥凝家門外,看著手錶猶豫著。 許玥凝的阿嬤清晨出海回來,看到林熙玨,笑著說:「阿玨啊!等阿凝上學啊?這囡仔就是拖拖拉拉的,讓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 「許婆婆早!等一會兒沒事的。」林熙玨話剛落,一個急匆匆的身影跑了出來。 「天吶!來不及了來不及了!」許玥凝慌張地從家門跑出來,頭髮因為慌亂沒整理好,好似一個雞窩。 林熙玨看著許玥凝的這一個形象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走吧,公車快來不及了。」林熙玨說完,便拉著許玥凝走向村口的公車站亭。 秋天的涼風輕輕吹過高粱田,發出沙沙聲響。走在水泥地的產業道路上,望著前方背影挺拔的少年,許玥凝摀著心口,似乎有一絲甜味流過心頭。 一種未知的情愫悄然萌發。 高中三年,許玥凝與林熙玨雖然在不同的班級,各自都有自己的交友圈,但是兩人的感情卻一直維持,每天一起上學放學、讀書,對彼此的關心從不間斷。 三年的歲月,許玥凝心中對林熙玨的情愫,已經慢慢長成參天大樹。眼看學測在即,許玥凝決定在考試過後,就對林熙玨表白。 這天是一零九年一月八日,一群高三的少年少女們,帶著緊張的情緒,踏入考場。長久以來的努力,就是為了現在。 許玥凝聚精會神的檢查每個答案。最後一題確認完,鐘聲響起。歷時兩天的學測,落上帷幕。 學測結束的隔一天,是許玥凝的生日。壓在身上的壓力終於解放,長時間沒休息好的許玥凝,愣是中午十二點才從床上醒來。和家人吃了午餐後,陪著父母在客廳裡看了會新聞,許玥凝便鑽進房間,一件一件的挑選起衣服。下午四點半,許玥凝終於打扮好,發了條短訊給林熙玨後,踏著歡快的步伐出門。 接到訊息的林熙玨站在門外,一看見許玥凝,便笑著朝她揮手。那笑容如冬天的暖陽,許玥凝頓時心跳如雷,傻了似的愣在原地。耳邊傳來林熙玨的聲音,許玥凝回過神來,羞紅著臉跑開,林熙玨笑著追了上去。 過了一會,他們走到了海邊。冬天夜晚來的很快,黃昏的夕陽將海水染成金黃色的一片。 看著眼前的男孩俊秀的臉龐,許玥凝默念幾句「加油!你可以的」,鼓起勇氣對著林熙玨開口:「那個我有事要跟你說。」 「我…我我…我喜歡你!」許玥凝閉著雙眼、雙手握成拳,埋在心中三年的話,終於說出口。 許玥凝話落,呼嘯的海風似乎凝結了。幾秒後,沒聽見回應的她悄悄掩蓋起心中的失落,睜開眼睛瞄了一下林熙玨,正巧對上他那滿是笑意的雙眼。 「好巧,我也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對岸的燈火閃耀。許玥凝靠著林熙玨,坐在沙灘上。 「阿玨,你之後想做什麼?」 「攝影師。」 「為什麼啊?」 「我想把金門的美、金門的故事,用照片記錄下來。你呢?」 「我想開一間甜品店!」 屬於愛情的甜味環繞著兩人。 六、 就當他們以為美好的未來即將來臨的時候,一場悲劇就這樣發生了。 在學校度過最後一個學期之後,他們自高中畢業了。畢業典禮結束後,如往常一樣走去公車站,準備搭車回家。 突然,許玥凝手上的畢業生胸花被一陣風吹走,她正要去撿,林熙玨笑著說:「我去幫你撿吧,危險。」說完便走過去要幫她撿起來。 就在此時,意外突生。一輛車失控地朝林熙玨衝了過去。 砰! 血。 滿地的血。 尖叫聲、議論聲,還有隨後而來的救護車與警車的鳴笛聲,將被嚇到跌坐在地的許玥凝喚回。 手術室外,許玥凝的父母、林婆婆急匆匆地趕來。許玥凝在椅子上縮成一團,失神的望著前方。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 許玥凝發瘋似的抓著自己的頭髮,自責、愧疚、恐懼籠罩著她。 好幾個小時過去,醫生走了出來告知等候已久的眾人:手術成功。 一個月後,頭部受創的林熙玨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正當許玥凝為此感到高興的時候,他說:「你…是誰?」 他,忘了她? 許玥凝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剛到家,另一個消息接踵而來:林熙玨的父母來了,要帶他到國外去。 自那場意外發生後,許玥凝在村莊到哪都會被各個長輩詢問這件事,或是聽到有關的議論。那一句一話,就如利刃一樣割在許玥凝心上。 九月,開學季。 再也承受不住的許玥凝,搭著飛機前往本島。在飛機上,許玥凝俯瞰著金門島,那是她的家,不捨卻想要逃離,想離這個傷心地遠遠的。 這一走,就是七年。 七、 自記憶回過神後,愁緒堆滿心頭,就這樣一夜無眠。 隔日一早,許玥凝開始著手處理開店的事情,整個人頓時忙了起來。 一個月後,一家名為「憶往齋」的甜品店,在后江灣沿岸中央的小村落開始營業。 憶往齋是一間二落大厝,閩南式的傳統建築,帶給人一種鄉村的純樸感。走進大門,映入眼簾的是生氣盎然的內埕,左側的牆面上寫著一段話: 「家鄉,乘載著回憶、情感。或許,我們為了某些原因不得不離鄉背井。但我們終應回到家鄉。」 進入大廳的門旁矗立著一個郵筒,這之中,有著來往的過客留下的故事。 八、 自憶往齋開張後,白天許玥凝待在店中作甜品,有時與來往的客人們聊聊天。黃昏後,她總喜歡獨自一個人走到海邊坐著,望著對岸。 當年,她帶著滿是傷痕的心離開家鄉求學,逃避與之相關的一切,獨自一人舔舐著傷口。縱使想念家鄉的一切,卻因為懦弱,因為內心的恐懼,始終不敢踏上回家的路程。 那七年的時間,一有空閒許玥凝總會一個人到海邊,隔著台灣海峽望向家鄉。思愁隨著時間慢慢增長,腦海中總是閃過屬於金門的回憶,其中有家人,有朋友,還有他。 終於,在畢業後工作的第三年,對於家鄉的想念,勝過對那場意外留下的陰影,許玥凝決定放下在本島的工作,回到金門。 或許,我們會為了許多不同的原因離開家鄉,可能是求學,可能是工作,可能是為了逃避某些過往。 縱使大城市繁華眩目,縱使過往難以忘懷,縱使心中有萬般的不得已,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你可會感到孤獨? 家鄉,是我們成長的地方,留下的回憶與情感是羈絆,剪不斷。 九、 春去冬來,憶往齋已經營業兩年多了,在這期間,許玥凝認識了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也了解到屬於他們的故事。除了經營著憶往齋,每到週末的午後,許玥凝總會騎著腳踏車,重溫每個曾與林熙玨走過的地方。 后江灣沿岸、北山播音牆、陳景蘭陽樓、瓊林聚落……很多很多。 穿梭在春天的小麥田、秋天的高粱田。每個一點一滴,許玥凝都在努力的回憶溫習。 農曆四月十二日,金門島最盛大的慶典-迎城隍,各境神明齊聚於后浦,一起共襄盛舉。 這天,許玥凝被蘇窈拉著一起去湊熱鬧。望著人山人海的街道,以及身旁歡脫的蘇窈,許玥凝極度擔心會走散。正要伸手去拉著蘇窈的時候,她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一群人自他們之間急匆匆的穿過,待人群走過后,果然與蘇窈分散了。雖然在自己最熟悉的環境,但許玥凝仍舊感到不安。焦急的打著電話,穿梭於人群中尋找蘇窈的身影。 突然,許玥凝的肩膀被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到你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許玥凝猛然的抬頭看向對方。 是他! 那張思念已久的臉龐映入眼簾。不過,他的雙眼中沒有任何熟悉的眼神,許玥凝心中的喜悅,被澆了一盆冷水。 「沒關係,我沒事的。」許玥凝對著他笑了笑,示意自己無大礙。 對方也回以微笑,說了聲再見後便轉身離開,繼續拿著手中的相機,捕捉盛典中的瞬間。 許玥凝看著林熙玨離開的背影,心中頓時有種釋然的感覺。雖然他依舊還沒想起她,但是他回來了,那就夠了。 走了一段路,林熙玨放下手中的相機,回頭望了望已經淹沒在人群中的身影,發覺自己心跳好快,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用相機記錄下這場盛典。 兩人的身影慢慢的隱沒在相逆的人群之中,漸行漸遠。 時隔七年,他們再度相遇。 那一眼對視,那一抹微笑,就如多年前,他們初相識的模樣。 賞析 作者以第一人稱的全知觀點,敘述一段青春時期的校園戀情。而這段純潔的戀情,卻隨著一場意外的車禍而分離。車禍的原因是為了幫她撿拾被風吹落的胸花,即使林熙玨獲救後被他的父母帶到國外,然則造成她內心的歉疚。時隔七年後,當兩人在迎城隍的廟會再次相遇,則像是陌生人。儘管在短時間忘卻,可是當他一回神,發覺自己心跳加快,甚而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兩人的身影還是慢慢地隱沒在人群中,而且漸行漸遠。作者非僅以細膩溫婉的文筆來詮釋這個故事,並以「那一眼對視,那一抹微笑,就如多年前,他們初相識的模樣」做為故事的結束。即使人物簡單,然則刻劃生動,更有一個完整的故事和符合邏輯的結構。惟文中出現「搭飛機前往本島」之句,既然人在金門要搭飛機到台灣,理應直接「搭飛機前往台灣」,而不能「搭飛機前往本島」。 陳長慶 這篇故事的寫法,敘事層次井然,從女主角之所以離家到回家的糾結,一層層的推衍再倒敘回去,讓人看了清楚明白。但是,其中有一個最大的破綻,就是把時間點搞錯了,這是作者的疏忽所造成的錯誤。 故事既是以七年前發生的傷心往事為背景,但作者寫高三的學測之後,要向男方表白情愫,學測的日子竟是「民國一零九年一月十七日。」故事既然已過了七年,怎麼會是一零九年的事呢! 這篇小說最後經三位評審委員相互討論,本人對此疏漏提出觀點,但是並不堅持,故以第三名認列。 李福井 這篇作品的小說語境佳。小說語境包含了語言修辭、場景、情節經營、人物性格塑造等等諸多環節。這些作者基本都有關照到,末尾也收束得有餘味,兩人從生疏到熟識、相知相惜,遭車禍,失憶,又回到生疏,分離。再隔七年後相遇,兩人又將回到什麼情狀呢?給讀者留下一待解、悠悠不盡的餘韻。 黃克全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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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第二名)華與美
柔和的徐風有意無意的吹拂著小腿肚,我穿著斗笠、大襟衫和及膝長裙,與這片即將把我淹沒的西園海墘,好不搭調。 家裡沒有蠔田,浦邊村也不靠海,林莉美對鏟蠔再陌生不過了。一路往下,泥灘如流沙似的抓緊雙腳,動彈不得,也無力抗衡,啊,我的力量到底有多渺小呢?她不禁想,卻也沒有急著想脫身的意思,好險阿姨不忘轉頭察看情形,才免於釀成悲劇。 一簇簇帶殼的蠔如同朵朵靈芝,阿姨徒手抱起蠔嘟板仔,斜放在清澈處,熟練得用蠔鏟一一鏟下生長在石板上的蠔蚵。接著將容易劃破皮膚的蠔蚵捧進竹籃,挑到附近的水窪,連蠔帶籃在水中漂抖,洗滌污泥,擔回家裡進一步處理。 「其實我找妳來,是為了聊妳剛才說的那些。」 「阿姨果然還是無法接受嗎?」 「前陣子大家都說妳要嫁莊金玵,這可是件美事。大戶人家會有風聲,絕不是捏造的假故事,允許這喜訊傳出來的能有誰?肯定是妳母親和她親家兩老撮合好了,樂得向大家宣傳呢。」 「親家如果處得不好,對生活只有苦沒有半點益處。妳跑來找我,跑來跟阿華談婚事,我現在就是不答應,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隨著語落劃過林莉美甜美的臉蛋。像一首哀歌。 「天下父母心,妳又是個美女,長得漂漂亮亮,家裡也風風光光,他們不想讓妳受欺負、受傷害才這樣的。阿華也是阿,他說要去市集逛的時候,我都會想:『死小鬼又跑到哪玩?』。太晚回來劈頭就罵,但其實我心裡是這麼想的:『希望不是和品性差的人一塊玩,被教壞可就慘了!』,然後一板子打下去!」 看著阿姨比手畫腳著說,林莉美咯咯笑。 「笑了就好,歡喜就好,把這些蚵拿回去吧。」 「我也來幫忙!」她興沖沖地想幫忙裝蚵,卻再次被阿姨制止。 「唉呦,大小姐就好好坐著!」 秋季午後的陽光並不刺眼,和夏日的豔陽相比,雲霧繚繞,山水畫般的靜美,阿姨熟練的「破蚵」,一往外開,二由內挑,鮮美甘甜,垂涎三尺的石蚵便探出頭來。這樣靈動的光景,是成日在糕餅舖裡揉麵團、煮花生、豆沙內餡,作個一輩子也無法體驗的享受。林莉美闔上雙眼,細細品味秋日的風,捎來西園海鹽的淡淡鹹味,捎來蘆葦茂盛的清新香氣,滴答,而這……是雨的氣息? 「夭壽!雨突然下那麼大,是要嚇死誰,快快,莉美來幫忙把衣服收下來。」 睜眼,轉身,只剩滿幕水痕,清晰可見的小水流,雨滴墜落地面而綻放的水花,以及竄動的、劇烈的村人奔跑的身影。 「發生什麼事!」林莉美放聲吶喊。疾馳的西園村人們,逃亡似的,朝鹽埕方向奔去,沒一個聽得見。 唯獨一個清秀的男孩回頭,並用唇語說著,等我回來。 那天晚上雨勢前所未見的猛烈,漲了大水,潮水衝破堤防,海水灌入,沖倒堤岸,將十八副鹽田沖壞。全村人趕緊一同搬土運石,徹夜搶救,林莉美與黃文華父母在家裡守候、燒香、祈福。摸夜救援,同胞們拚了命,好幾次跌倒,瞳孔發紅、嗆入鹽水!才終於將被潮水沖毀的缺口填滿堵住。 幸虧這夜搶救成功,要是再拖、再晚點發現,團結的力道再小一些,毀損的堤岸擴大,後果便不堪設想。一旦沖壞,鹽田便會泡入水中,幾個月來的努力付諸東流,還得等堤防再次堵好。想恢復生機,起碼兩年。 鹽場上上下下一瞬間瀰漫著革命情感,唯獨這兩人,一觸即發。 「為何躲我?」莊金玵為了配合黃文華矮人一截的身高,身體故意往前傾。 「你會和林莉美結婚嗎?」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搞的,但我們已經……。」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轟隆的雨霎時相形遜色!冷冷的雨箭打在赤腳上,男人雙雙搏鬥於混濁泥水之中。「皮包骨」的稱號沒有白領,黃文華不過一會兒,便死死的倒在地上,抽蓄個不停。活脫像是被豪雨擊落的雛鳥,失去巢穴的庇護,奄奄一息,脆弱的翅膀抖動,心臟似有似無的搏動,叫人看著可憐。 無人知曉出了什麼事,一向才子氣息濃厚,對文學、詩詞雖是一知半解,卻老喜歡講些漂亮話,裝腔弄勢的貴公子莊金玵,怎會大打出手?還是對一個與自己旗鼓不相當、地位不相襯的男人?成何體統! 莊金玵父親慌了,晃著員外總有的大圓肚,走向兒子那頭,長工沒跟著走去,油光滿面的大圓臉漸漸濡溼,僅憑嬋娟月色的微薄光芒,無法看清其表情。能預料,是拂掌也遮掩不住的黯然。 當晚,還傳出林家千金失蹤整宿一事。 黃文華仔細想過,要叫林家滿意的將林莉美交託給他,莊家甘願將林莉美拱手讓人,根本是天方夜譚。把人捧上天,難,讓人跌落壇,簡單!把林莉美塑造成「不趕不行」的女人,不就行啦? 尚未成婚先行同房可是件見不得人,叫歷代祖先蒙羞,叫後代子孫背負惡名的重罪。浯州地方小,民總愛八卦,醜聞傳得比喜事快。一旦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本來就和林莉美密不可分,論及婚事的林家和莊家,肯定恨不得從沒認識這瘋婆子,肯定巴不得從沒生下這狗女人! 所以,早就和莉美約定過,逮到時機,就在文華家裡渡夜,而這雷雨轟轟的秋夜,便是最佳選擇。 他遲遲不肯從泥水裡起身,嘴上卻帶著一抹笑意。 隔天早晨,孩子們心有靈犀的聚在廣場,乘強力秋風,揚單薄風箏,肥嘟嘟的手扯弄箏線,圓滾滾的眼仰望英姿;瘦如竹竿的腿兒,與其一同翱翔。 林莉美父母如坐針氈,凝重的神情,和孩童們相比,蒼白的嚇人!他們呀,守了好幾個時辰,最後人沒等著,眼袋子倒重了幾輪,頭,痛得很。 氣派的門前庭院,終於有個迷路的短髮女孩駛入,村民驀生的眼光使姑娘好不自在。裙襬搖搖,她於是將鏽痕累累,老舊不堪的腳踏車,文華的腳踏車,停放在擋風煞的八卦牆前。瀟灑的走進宅邸。 「莉美!妳總算是回來了!」林莉美母親雙腳癱軟的半身跪在前院大門,手緊緊揪住莉美小腿,白襪勒出斑斑摺紋來。 「妳跑去哪兒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眼球血管、鼻頭鼻翼,都哭得脹紅。 她的父親則冷眼旁觀,不慌不忙的在茶几上泡茶。 熟悉的烤漆磁磚,花草圖案甚是宜人,只是她即將離去。 「媽,別哭了。」林莉美有意攙扶母親,最後卻僅能拍拍後背,像揹抱啼哭嬰孩般平復情緒。並深吸一口氣,決定吐露實情。 「乖女兒呀,嫁個好老公一輩子不愁吃穿,妳為什麼就是不聽勸呢?妳要想,嫁給莊家可是件多風光,多好的事,親家公婆我們倆也早早就認識了,都是熟人。妳儘管出頭損角、草蜢鬥雞公,也沒人會出嘴謾罵妳,有我們林家罩著誰敢欺負?欺負了也沒地方瞞呀!也好商量呀!不管妳得不得愛憐,總會有個靠山。」 「媒婆都舉著紅扇,穿著紅衣等著談親,豬呀羊呀也養得白白胖胖,就等妳結婚好辦桌,妳要是嫁給那默默無名的人家,我哪好邀請人?哪好給大家一個交代呀。」 「不是媽媽不讓妳選,要是今天我們還沒和莊家講,莊家也還沒提;妳爸爸的店也還沒著落,咱家也沒啥名氣、聲望的時候,也許尚會答應妳的請求。但現在很多事都不一樣了,妳靠我們的雙手長大,糕餅舖靠我們的雙手壯大,一舉一動不能出自自私的考量,得顧全大局……。」 聽到這會兒,林莉美的父親抿抿烏龍茶後,放下水墨蘭花上圖的瓷杯。 「林莉美,」刻薄的聲音,聽著冷淡無情。刀刃般犀利的嘴,筆鋒般靈巧的心,他女兒對此般印象是又愛又恨,愛的是他的聰明才智、一鳴驚人,恨亦因此。 「是。」 林莉美羞恥的像是全身赤裸一般,顫抖,還是佯裝正直。 「妳想清楚了嗎?」 「阿爸!」眼看不對勁兒,林莉美母親急著想打插。 「妳要是真的想清楚了,而不是為了出一口氣,才這麼做。」聲線未有波動。 「阿爸啊!」她母親不知所措,一籌莫展的慌張全寫在臉上。 「要她嫁給莊金玵那生意人也是白費,妳能顧好家庭,也顧不住莊金玵。」 「嫁給那什麼……,黃文華也好,我們家不用花錢,妳也比較沒壓力。」 「嫁出去的女兒呀,和嘩一聲!潑出去的水沒兩樣,妳也別顧念著老家,千萬要記住了,連人帶心嫁出去,才會開心,知道嗎?」 十幾個年頭,林莉美第一次從他父親口中,聽見如此暖心的叮嚀。心裡那塊峽谷般狹長的裂痕,湧入大量粉紅黏液,充滿、撫平。暖呼呼的手掌,撥動淚弦,晶瑩剔透的芳淚,從濕潤紅框滑出,掠過白嫩細緻臉頰,與逐漸淡去的冷汗融為一體。 鹹鹹的海,化為甜甜的浪。 此刻久違的父愛在林莉美體內流動,走過之處遍地開花。 林莉美母親沒再多說。莊家那,亦由她的父親大刀闊斧,利索地解決。又介紹了一名門佳麗,並砸下重金彌補失約。給女兒準備了六件皮箱,有衾、枕、櫥、盆、桶成雙,雖是下嫁窮酸平庸家庭,妝奩依舊毫不馬虎。也毫不省略每項結婚程序,全遵循古法。當然引來不少鄉親父老側目,但老佛爺│林莉美父親沒插嘴,他們也不敢支聲。 三個村莊,三戶人家,田墩的莊家,浦邊的林家,西園的黃家,全在一夜風雨、一朝冷暖後,徹底翻盤。林莉美與黃文華婚事,後來被整整議論兩個多月,熬過中秋佳節,熬過隔壁官澳村楊氏家廟興建,至今還是熱門頭條。 金門在九月至十一月間,陸陸續續有喜鵲築巢,鴛鴦締結。一來農閒,得以參加的賓客、親戚自然多些,熱鬧滾滾,增添喜氣;二來天寒,請客擺席用的大量山珍海味得以妥善保存;三來年尾,豬肥牛壯羊美,豐收秋季坵結,可作為烹飪的食材、蔬果,新鮮甜美。 林莉美的婚期依風水師所訂,於十月廿日,宜嫁娶之日迎娶。這天林莉美母親請來一位頗善妝容,專替新娘扮妝的村婦,替莉美認真的挽起面來。 麵線般又白又細的棉線,在莉美臉上來回梭織,緊繃的臉蛋蹙著眉頭,想查看情形,卻無膽睜眼,林莉美手掌大小的瓜子臉譜盡痛苦難耐。薄薄一層白粉,如仙女褪去羽衣,夢幻唯美的白色雪屑飄落林莉美膝上,她盲著眼撥了又撥,後來作罷。 家裡長工、婢女接下林莉美負責的部份糕點工作,學習之餘,在龐大壓力下,得提供近半百份的喜餅,放在最後一道菜,忙得不可開交。林莉美很是不捨,恨不得扯下挽面線,衝進大廚房幫忙桿皮、和五仁餡,進烤爐前上個油……。真正脫離苦海後,倒覺得好不真實,好不習慣。 婚禮前夕眨眼到來,金門人稱作「殺豬羊」日,此喜辰男女雙方都應備妥頭好的豬羊酒禮祭天,請牙婆、親屬具妥婚帖,將豬羊、酒、喜氣洋洋的紅燭、烽火連天的鞭炮,及兩枚銀元連同壓帖的吉物送到女方家,稱作「插定」。 林莉美家黃文華是第一次去,雕樑畫棟的三合院,色彩繽紛的門神,梅、蘭、竹花吉祥牆繪,環繞氣派宅邸的花花綠綠,更是畫龍點睛。林莉美父親接受部份的豬羊肉。寬敞的廳堂裡依舊擠得水洩不通,沙丁魚般一群群。 眾親友、鄰居、賓客,無可動彈的同時,不忘褒讚彼此特意抹粉上胭脂的裝扮,也不忘交頭接耳誇耀林家的非凡氣魄、大方慷慨,大啖林家提供的糕餅,舉了一時辰嗩吶、小鼓的鼓吹隊,也席地而坐,在一旁享用林家備妥的茶水點心,休息休息。 「唉!賣菜姨!今天晚上是請誰來『翻舖』呀?」響亮流利聲音從人群竄出。 「不知道餒,反正定是個屬龍的小男孩。應該是近親中的孩子才是。」 「可惜!我家小孩也屬龍,要能沾沾喜氣,不知道有多好。」 畫面漸漸淡去,「殺豬羊」禮尚往來的程序落幕,湊湊熱鬧,辦了小宴席後,一陣人去樓空。留下林莉美與父母親兩人及兄弟姐妹們。 「妳嫁到那,沒人照顧,可別老往娘家跑阿!會被人瞧不起的。」 「最重要的呀,可得把婆媳關係搞好了。和婆婆處好,家裡頭就有依靠,公公和妳接觸較少,但也是要獻獻殷勤。別當個花瓶,像我當初呀,什麼都不懂,憨憨的嫁進去。」姊姊難得的在非年關時期回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本來勻稱的體型,現在看來稍顯消瘦。 心亂如麻的感覺還是第一次,她越想越覺不對勁,才發現自己捨不得離開眼前熟悉、理所當然的一切│家庭齊聚、暢談、愛。想到得放棄這一切,追尋另一段非親情的「愛」,不免既高興又哽咽的矛盾情感。 時辰到,黃文華戰戰兢兢的前來迎親,按老規矩,揩一碗冬粉湯、盛兩粒雞蛋的甜湯下肚,林莉美母親在莉美薄唇上如蜻蜓點水般塗蜜,盼蜜使新媳婦在夫家說好話、得疼惜。媒婆扶著林莉美和黃文華碰背,一拜二拜三拜,拜謝父母養育、交託、允許之恩,並與祖先靈位拜別。 後跨過一支香爐,洗滌邪氣後出家門。 林莉美身穿一襲鳳冠霞帔乘轎子,幾個壯丁幫忙抬,她在裡頭端莊正坐,小轎子看來還有頗大空間。開始前行時,家裡親戚,父母,兄弟姐妹們激動落淚,陽光刺眼的使我錯失最後的眼神交會,只得搖手。 她手執兩把扇,一把名作姻緣,一把名作放心。 轎子緩緩挪移,稍不注意,已來到村外,兩旁樹木鬱鬱蔥蔥,隨風搖曳如招手道別,不禁觸景生情。她實在不願將放心扇扔出轎子,像是親手切斷與家族緊緊相接的根,卻還是遣下扇子。前方的路途,分明是自己選著踏上的,卻惶恐不安。 鑼鼓喧天的歡喜之曲,迴盪林間,樹葉漫天飛舞,共襄盛舉。 林莉美還是五味雜陳。黃文華回眸望向她。 「我愛你。」 「我也愛你。」 鼻竇所嗅,滿溢著一股白皚色的冰霜,吞吐之間,未來的日子是災是難、是幸是福?只知道,此刻我所擁有的,只有我;我們所擁有的,只有我們了。 賞析 讀到這篇小說,彷彿讓我們進入產蚵、產鹽的西園村。作者在文中可說融入諸多的島鄉元素。從鏟蚵、剝蚵,到潮水衝破堤防,把鹽田沖壞;從結婚時的殺豬羊敬天公,到俗稱的「插定」,都做了極為詳細的詮釋。如果沒有縝密的觀察和細心的體會,似乎不能把這個以婚事為主軸的故事寫得那麼深入,更不能把西園村的傳統習俗和海產作完美的呈現。尤其是把當年潮水沖破鹽場堤防,村人搬石運土徹夜搶救的史實也融入其中,更是讓人印象深刻。設若沒有敏銳的思維與做好功課,是難以把這段陳年往事穿插其中的,可說是一篇可讀性甚高的作品。惟在第一段卻有如此的小瑕疵│「我穿著斗笠、大襟衫……。」斗笠是用戴的,而非用穿的。 陳長慶 這篇小說的濃度很高,鄉土意識很扎實,文筆也很好,遣詞造句頗見典雅的成熟之美,可見作者的文字功力。 但是第一段的我,與接下來第二段出現的林莉美,讓人產生混淆,到底這篇小說是以第一人稱或第三人稱來寫;最後林女出閣拋扇的過程,又出現一個我,那麼如以我為敘事者,寫來並不明顯。 西園大水要沖毀鹽場堤防,雖然著意以鄉土為背景,但沒有與故事產生聯結性,令人感到突兀。 這篇小說在爭取女性的婚姻自主,是以一種生米煮成熟飯的方式,因此調性不高,而故事鋪陳衝擊性又不足,因此缺少震撼力。 李福井 這篇小說有明顯、且特定的金門主題背景,有蠔(蚵)田、鹽田等相關故事情節,算是較投主辦單位所好的,所以主題方面較顯討喜。但三位評審委員都留意到,這篇小說一開頭就犯了一個敘事觀點的錯誤,「我穿著斗笠」,緊接著卻由第一人稱的「我」轉成第三人稱的「林莉美」和「她」,到了快結束時,又出現一個「我」(「陽光刺眼的我錯失最後的眼神交會)這樣,敘事人稱觀點混淆了。敘事觀點算是寫小說的一項基本功,除非是心理小說那種刻意的意識流的穿插,才適宜隨時變換觀點,但這篇小說並沒有這種布局及語境。 黃克全(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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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第一名)灰海的孩子
在面部親吻大地之母的瞬間,K想起了十年之前,他第一次來到金門海邊的日子,當時,爸爸只是牽著他的手,慢慢的走在細緻的沙地上,那時的K只覺得這片景色灰暗單調又可怕,但是有老爸老媽在就不怕了。 那時,K的父親剛來金門,考上了公務員,而母親也在兩年後帶著四歲的K來到了這座還很荒涼的島嶼。在其他孩子仍然還在牙牙學語,吵著吃糖的年紀,K便學著認字,開始看書,而這也使得他比起其他孩子更早的去看到了這個世界,認識到了許多不同之物。然而不幸的是,這並沒有為他的世界點起花火。 小學,許多人有著如同小麥一般金色的童年,對K來說卻是纏在頸椎開始親暱的彼此靠近時,仍然不願回憶起他的惡夢。K總是在七點踩過C國小的校徽,像踩過一朵盛開在夕色下的罌粟。三年級總是要把他拉離一樓,拉離他最喜歡的鐵砲花。 他討厭那間位在二樓教室外的帶刺植物,尤其是臉被人用來當抹布擦拭窗檯時。 「欸,抬起頭阿,臭小子。」 令人足以清醒一整天的膝擊,三不五時就要重擊在他的腹部。老師總是揍他,因為先動手的一定是他。 而他很樂意。 「欸!講話,每次都是你。」 先挑釁的一定是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 「我們是朋友,對吧?」 他的座位被搬到垃圾桶旁,上課被丟到走廊外,膝蓋長跪於地而發黑,全校都知道,有一位叫K的學生是個壞胚子。 「噁心的傢伙,走開!」 K當時還不知道,他已經成為了那個所謂被「霸凌」的孩子。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每個人都需要朋友,K也是,而他心中朋友的定義就是願意和他玩的人,無論怎麼「玩」。他開心的感受疼痛感在身上暈開, 沒關係的。 他終於能好好跟別人相處了。 好開心。 在父母終於讓他轉學的那天,他依然覺得自己真的有許多好朋友。他搬家到了一個較小的村莊,爸媽帶他到了海堤散步,此時的K覺得這海好髒、好混濁,海鮮腐爛的味道好臭,比起這,他更喜歡墾丁的清澈淡藍海水。 K開始了新的日子,不過他拒絕承認自己的錯誤認知,自我厭惡跟國小惡夢纏繞在他的額葉與海馬迴,如同持續一輩子的宿醉,無盡的乾嘔和抑鬱總是湧上心頭,因此,他為了避免自己最害怕的孤單,他幫自己套上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知生做何樣的面具,他讓它保持微笑,談吐風趣,擁有淵博的學識,討人喜歡的孩子。但是面具後面真正的他自己,又是多麼碎裂跟扭曲呢?只有K自己才知道了。 J國中。 K的舌尖感受到了一絲苦味,土地原來那麼苦嗎? 三年,又是三年。 但不一樣的事發生了,安老師踏入了他目前為止所謂放逐自我的人生,除了她,還沒有人能一眼看破他的偽裝。K第一次覺得有人能夠把她從自我厭惡的深淵救出,而他也確實在老師有意無意的保護下,過了第一年。 「你需要放過自己。」安老師的教誨,滲入面具底下的裂痕,填補了縫隙。他加入了籃球校隊,但K仍然熱愛看書,他什麼書都看,他看了佛經、看了聖經、看了三國、看了紅樓,也開始自己寫了作品,源自自己內心曾經最害怕的、自己經歷過的恐懼。也許他的文筆不好,不過在網上,無論多麼混亂無趣的事物,都有機會被一群盲從者撐起。國一的時間,在安老師的保護之下,K第一次感受到了純粹的善意。他的成就跟虛榮心被文字構成的甲殼滿足了,面具慢慢從緊黏的臉剝下,但是,他本來的臉,用強力膠修補了多少次呢?裂痕的溝壑中又有多少消失的碎片? 跟面具又有多少差別呢? 不開心的時候,K會回到父母當初牽著他散步的海堤,吹著海風,聞著蚵殼的味道,看著眼前灰色的大海,潮來潮去淹沒眼前沙灘的同時,他感受到了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他的驕傲與他的虛榮在這片海前,他可以盡情炫耀。 這樣的虛假但真實的快樂直到了澳洲,塔斯馬尼亞遊學之行,他又再次遇到自己的「老朋友」們。 K再次理解什麼叫做純粹的惡意。 他的自我意識讓他永遠感受到惡意的視線,尤其是女生的小群體。 他永遠無法理解女性,她們似乎和男人是兩種不一樣的生物,她們的感性總是如同烈火一樣焚燒,受到感情的鼓舞而行動,喜好表面上的和平,卻也劃清界線,K總是觀察著許多小圈圈在教室築起城牆,開挖護城河,像是有立場一般隔離出了自以為是的安全區,內部卻又風起雲湧,隨時崩塌的城堡。 而這也是他惡夢的根源,他的文章被同團裡曾經是「老大」與討厭他的女性發現了,而且更糟的是,這幾年來老大有了更多的好友,於是他作品遭到刪改,只留下了厭世、血腥、暴力與無助的K被許多人指指點點。 如同陰影一樣,K的惡夢。 你看,這是一個關於自信事物逐漸消失的故事,剎那明滅的事物,逐步消失的現實。起初K注意到周圍沒人能看出,隨後是自己忘了名叫塔斯馬尼亞的小島和他放在桌上的馬克杯。再往後他的腳趾逐個消失,接著是,群星開始閃爍熄滅。窗戶在他眼前消失,樹葉從枝頭消散。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卻只找到了兩根手指和一個拇指。一切都在消失,直到他用僅剩的近乎沒有四肢的軀幹在宇宙中最後一個希望裡,敲打著快要消失的鍵盤,寫下最後的文章。然後他的眼睛,電腦和最後一根手指也消失了,只剩下他無目、無耳、無鼻、無口、無肢且赤裸的軀殼,接著,他消失了,宇宙行將爍滅,而那些促使他的宇宙消失的人,正笑著看著他的挫敗與卑微,口中逸出發自內心的笑。 K的自傲消失了。 如同呼喚忠犬的哨音一般,陡然而至的恐懼自世界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囂叫而來,匯入了構成K的黑影。那是所有噩夢之集合,卻曾是令我沉浸一年的美好想像,割喉,勢不可擋的流體,發條人,善良或邪惡的老者。所有恐懼之物安然靜立。他們輕蔑地看著K躺在被淚和血和鍵盤和文字和面具堆滿的床單上。「你為何會在我們身上浪費時間?我們終究不光彩,這些恐怖創作是多麼愚蠢,你本可以寫出和我們這些垃圾不一樣的偉大作品,你可以出人頭地!」 不,我不會,也不行。 而他在五年後再次見到這些「老朋友」時,他才是真正明白了,所謂的人是什麼,而自己當年和現在又何嘗不是那個卑微的存在,那個快樂的根源,他依舊被痛擊下腹,不過這次的拳頭來自四面八方的未知世界,K直到胸腔被自己肋骨輕輕穿過時,也無法逃脫自己由衷所發出的自我厭惡。 冬季,塔斯馬尼亞的海,看起來是深藍色的,如同那些肆意揮灑自己快樂種子的人們,只露出外表的平靜,反射著耀眼的藍光,然而他的寒冷卻是實實在在的,極端的冷冽,在他吞噬你時,你不會有感覺,直到四肢斷裂而後在深處迎接你的自我毀滅,化為他自己的養分。 他回到了金門,這個圈養他的小島。看著海水潮來潮去,他坐在海堤,海風依舊在吹,蚵殼依舊堆積著,混濁的灰海依舊擁抱著潮間帶的一切,而他感受到自己也被包容了,海是那麼的黯淡,多麼的包容。 無論他對這個世界的惡意有多深,他依舊是這片灰海的孩子。 K連滾帶爬,年歲增長,青年時期已然將至。 前日拋下的面具,帶著一抹詭異,噁心,卻又溫柔至極的笑意,再次爬上了他的臉頰,然後它笑著跟他說了。 「讓我來吧,人們都是這樣的。」 「人性本惡」 「化性起偽」 「你也該成長了。」 面具再次戴上,這次,可能不太會拿下來了呢。(笑) 「該長大了,孩子。」 那天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適合上課。慢慢的,他出門了,高中生活依舊是如此枯槁,令人難受的沉默總是籠罩在K的心臟周圍。他畏懼著所有看他的眼光,卻又用狂妄的自信來掩飾,他開始看的到他人臉上的面具了。是世界對於他的惡意或者是他自己的惡意呢?他遇見了那個臉上帶著琉璃面具的女孩,他知道那串晶瑩剔透的琉璃耳飾下,一池黑水湧動著,但是他沒有勇氣向前搭話。 K自知沒有資格攀談那女王般的高度,然而守夜人的工作仍是可以勝任的,他總是默默看著,面具讓他能夠正常溝通、正常交友,然而只有心裡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百年的孤寂,深處孤獨擁抱著K,卻無法像異鄉人一樣抱著荒誕的哲學來看待,斜陽照射下的K,感受到人間失格中的那句話。 「軟弱的人,就連棉花都傷的到他」 「吶吶,我們要跟啥社團辦聯誼?」 「K你決定吧?」 又來了,這群傢伙總是要我來做。只想享受幹部的權力卻不想工作……。 「AI研究社。」 K依舊保持著面具,不過他有點好奇,那片琉璃面具下的真實面貌。他面具下的微笑,此時看起來又是什麼樣子呢?他知道自己越界的太過徹底了,不過他想,至少能找到一個能脫下面具的地方。 面具下的自己慢慢跟對方走近了,進到能稱做朋友的地步。 也許,她對他來說,是在那久雨中、雲霧間隙擦過中露出的一道微光,也許不暖,也許無用,但也是如此的獨一無二,如此的重要。他不明白做人是否能夠如此的無恥,或者他已經失去再次被稱為人的資格,他不懂自己思考這些的用意,也不明白臉頰和耳根為何而充血泛紅。 「抱歉,但答案你我都明白。」 不過他知道,他自己都知道。 「不可能的。」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他能迄及的。 「但謝謝你。」 不過他第一次,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的見到,那琉璃面具變的如此透明。 從不知道什麼時間開始,他的課業開始力不從心,成績不斷下滑,他知道自己無法再這樣下去,但努力卻也無法見效,補習也補了,講義疊了起來,重心在質量中心左右擺盪。 但,他一生的摯愛,書,背棄了他,他的知識終於枯竭了。 K開始逃避,他不願意承認,他不想承認,連這一點都背叛他,那他唯一剩下的便是那片海了。他又去了海邊,混濁的湧浪像罪惡與黑暗的綜合體,深沉的拍打著岸邊作為防護的三角塊,腐敗的味道不知道是從本人身上竄出還是蚵殼堆,沙灘上吐著泡泡的,不知道是死的還是活的。 他感受到,這片海永遠會在這裡,包容所有事物,軌條砦的方向,沙灘上的死魚,無一不讓K感受到了最後的解答。 9.8牛頓向下,風從身邊吹過。 在面部親吻大地之母的瞬間之後,K想起了十年之前,他第一次來到金門海邊的日子,當時,爸爸只是牽著他的手,慢慢的走在細緻的沙地上,那時的K只覺得這片景色灰暗單調又可怕,但現在,他很清楚的知到,他就是那片灰海的孩子。 灰灑在那片海邊,他終於成為了海。 琉璃面具的女孩拿著K留下的面具,站在那座海堤邊,她不感到悲哀,因為他知道,灰海會包容他的。 賞析 〈灰海的孩子〉是一篇不同於傳統寫法的小說,作者以第三人稱的全知觀點,並以語言的動作來映現人物的心理,呈現一個孤獨徬徨的少年的內心世界。一個叫K的少年曾經是一個問題學生,老師總是揍他,他的座位被搬到垃圾桶旁,上課被丟到走廊外,膝蓋長跪於地面而發黑,全校都知道K是一個壞胚子,也因此而遭受「霸凌」;作者連續用了四個「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來描述K當時的心境。但他並沒有從頹廢中覺醒,成績下滑,書背棄他,知識終於枯竭,但他並不感到悲哀,因為灰海會包容他的。即使如此的表達手法,能顯露作者敏銳感受與博覽群書的才華,亦能把欲述說的故事透過想像做完美的詮釋。但綜觀全文, 還是少了一點金門元素,可謂美中不足。-陳長慶 這是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對於周遭環境的衝突、掙扎與適應,是一種內心的吶喊與自剖,不斷的對人生叩問,也不斷與自我內心的對話,帶有自傳性的色彩,也有一點意識流小說的寫法。 這篇的故事一路寫來,在迷離惝恍之中,在徬徨與無助之下;從挫折中學習,瞭解人我之間的關係,以及人性的假面,最後回歸到大自然,從大自然找到生生不息的力量,與開頭取得了呼應。 這篇小說有節奏,超出寫實主義的手法,以他這種年齡這樣入手,殊屬難得。-李福井 這是篇心理小說。一般心理小說是著重前景的,故事背景份量較輕。這篇小說語言練達,內外意象兼具,就文字本身來說,很難得。青春成長經驗的描摹,有些模糊、隱晦、斷裂、破碎……,這樣的寫法,能否產生力量,隨讀者而異。譬如小說最後寫主角他的知識枯竭了,但他反而獲得最後的解答。這種 寫法或讓讀者想像有填補的空間,或讓人感到情節有些不到位,致削弱不少力量。小說快結束時,敘述者說「灰撒在那片海邊,他終於成為了海。」這裡也有兩種閱讀闡釋的分歧,一是覺得有點文過於情、情節沒到位;一是它有著一種類似美國作家艾略特的「客觀投影」(Objective Correlative或稱「客觀對應物」)的修辭法,意思是說,用一組實物,一個場景,或一串事件,來表現特定的情感,隨後,感覺經驗的外在事物、事實一出現,便能立刻喚起相關的內在情感。這篇小說的「客觀投影」便是「海」、「灰海」。-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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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優等獎)風中有朵血做的雲
何方眼眸溢滿哀愁:「你恨他,因為他是強暴犯。」 他接著說: 「你痛恨所有的強暴犯,所以把金門強暴案的報導都剪貼下來,想對這些人報仇。你怕我懷疑你,所以一開始不拿出那本簿子,直到我多次詢問,你才假裝突然想起,還故意把本子弄得都是灰塵,讓我以為你只是二三十年前研究這個,已經很久沒碰它。 「不過這些強暴犯大多是軍人,都被軍法處死了,只有少數非軍人的還活著。但那幾人出獄後,都隱姓埋名不知下落,只有陳明德回來金門,所以你決定殺了他,讓他為自己的罪付出代價。」 「你在說什麼啊,我幹嘛恨強暴犯?我是為了做研究才蒐集那些剪報。」 何方將下脣咬成白色:「不,那只是個幌子。強暴犯毀了你的人生,也讓你成為不婚主義者。」 成叔瞳孔黯淡下來,壓抑著不斷自喉嚨滑落的小球。 「你不肯結婚,是不想將強暴犯的基因傳給下一代吧?」 何方聲線脆弱得像隨時會斷裂: 「我記得剛到這裡時,你曾問我是哪一年出生,並說自己是一九六六年生的。你媽在一九六五年去印尼時遭遇排華運動,當時殺人、搶劫跟強姦無所不在,她雖活下來,卻懷了強暴犯的孩子。」 「你胡說什麼?我明明是我爸的遺腹子。」 「我問你是不是天蠍座時,你說你是十二月生。你爸在一九六五年十月過世,你卻在相隔十四個月的一九六六年十二月才出生,很明顯地,你不是你爸的孩子,而是你媽在一九六六年三月底逃離印尼前懷上的。」 何方深呼吸: 「你媽生了你後性格大變,我相信她原本就像你哥哥姐姐說的那樣很溫柔,但當她看到你,肯定會想起被強暴的慘痛回憶,還有你爸被殺的事。我想她一定非常難受,可是又不能把你趕出家門,所以情緒無法控制時,就會變成炸彈。她偏心你哥哥姐姐,因為他們是親生的,而你卻代表了她最不堪的記憶。我沒看過你哥哥姐姐,但我想他們沒有印尼血統,皮膚應該不像你這麼黑,還有││」 「拜託你別再說了。」成叔扶住牆,身子往前垮,何方無法見其表情,但從他隱微的抽泣聲與持續向下滑動的身軀,能感受到他的哀慟。 何方也垂下頭,縱使被客廳白花花的日光燈照著,兩人卻澈底淪陷於黑暗之中。 時光在一吸一頓的哭聲中消逝,成叔總算將背挺直,扭動嘴角: 「對,我恨強暴犯。強暴犯害我從小被虐待,而且在被虐時,還得眼睜睜看著哥哥姐姐受寵。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碗裡永遠只有稀飯地瓜,哥哥姐姐的卻有菜有肉,我受不了,只好吃爺爺買的番仔餅解饞;冬天天氣很冷,全身是傷的我蓋薄棉被拚命發抖,哥哥姐姐卻躺在溫暖被窩裡做著好夢,難得有熱水可以洗澡,也一定是他們先用,輪到我時,只剩下幾滴水。 「我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媽媽要這樣對我?小時候我常問自己。直到有一天,哥哥姐姐取笑我黑,我才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這個家的孩子。家裡的人從沒戳破這件事,但是心照不宣。 「哥哥姐姐二十多歲就去台灣工作,家裡剩下我、爺爺跟媽媽。我跟媽媽雖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很有默契地避開彼此,她整天在家我就留在公司加班,回家後她在樓下我就去樓上,她在餐廳吃飯我就去浴室洗澡,我們靠著爺爺傳話,就這麼過了二十多年。 「十年前的冬天,爺爺病逝了,她大概是照顧爺爺太累,得了流感發高燒臥床,還不斷咳出血痰。諷刺的是,她生重病時,哥哥姐姐找各種藉口不回來,反而是我在照顧她。有天她把我叫到床邊,邊咳邊用發紫的嘴脣跟我交待家中財產,還把遺囑給我,幾天後就因肺炎過世。 「她從頭到尾沒跟我說一句對不起,只把愧疚寫進遺囑。她將一半遺產給我,另一半給哥哥姐姐。他們很不服氣,千方百計想證明遺囑無效,甚至暗示這些遺產是爺爺打拚出來的,跟爺爺無血緣關係的我沒資格領。那時我見證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小時只是被動接受母親偏心的他們,竟以家中的新老大自居,主動執行起不公平的規矩。我不想跟他們糾纏,主動退出遺產爭奪戰,並拿一部分積蓄跟他們買下這棟樓,從此以後,我們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 成叔低著頭,猶如在哀悼自己的命運。何方咀嚼成叔的故事,嚐到絕望的滋味。 成叔嘶啞著嗓子:「所以每當我看到有人犯下強暴案,都會想起我淒慘的人生,恨不得立刻衝到凶手面前,大罵你這個混蛋,然後亂刀把他砍死。不過我根本沒機會,因為他們後來不是被槍斃,就是出獄後行蹤不明。好不容易等到陳明德,我就下定決心,要把這些年累積的憤怒都發洩在他身上。」 他點點腦袋:「你說的沒錯,我不能把這樣的基因傳下去,我已經夠慘了,幹嘛要製造另一個悲慘的人?有些人活在這世上就注定是個悲劇,一輩子也無法翻身。所以我很不屑那些什麼同理心的東西,要我們去了解殺人犯為什麼成為殺人犯、他們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還說這不是死刑就能解決的問題。」 他口中爆出咆哮,猛然揪住何方衣領:「要我們去同理別人,那誰來同理我們這些受害者呢?我才不要同理,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何方被勒得呼吸困難,臉部漲紅,用力咳了幾聲:「我……」 他努力從被掐住的喉嚨擠出聲音,卻不住地咳嗽。 「對不起。」成叔這才鬆手,待何方面色退紅後,重重舒了口氣:「我所做的都被你說中了,但有一件事,你只說對一半。」 成叔直直望著何方:「我當時要你住下來,不只是要掌握你的行蹤跟查案進度,我是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我不忍心你沒地方住,沒熱水可以洗澡。」 何方哽咽點頭,靜靜望著成叔出神。他宛若看見成叔試圖將血做的雲藏在背後,一路背著那雲前行,然而擔子過於沉重,最終仍舊將他壓垮。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嗎?他凝視著跌進沙發的成叔,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離他越來越遠。 剎那間,瘋狂的意念湧上心頭: 他想給無法選擇自己身世的成叔,一個決定命運的機會。 「你曾經很照顧我,也是我敬重的人,我不想弄到讓警察過來抓你那麼難堪。」 他彎下腰,輕聲說: 「你去自首吧。」 終章 「謝謝妳,我要回台灣了。」 何方拖著大行李箱,向陶文鳳道別: 「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妳以後能多去獄中看成叔。他跟我一樣,是個被過去糾纏的人,但他最後願意自首,我相信他還是有悔意的。」 「好。」陶文鳳定定看著何方:「跟他比起來,我比較擔心的反而是你。」 「我?」 陶文鳳眼瞳閃著慈愛光芒:「你確定你已經放下所有的怨恨了嗎?」 何方抿嘴,點了點頭。 「如果他再說那些貶低你的話,你確定不會再被激怒或受傷嗎?」 「放心吧,我會好好的。」何方微笑:「謝謝妳跟我分享妳的故事,也謝謝妳點醒我只有放下過去,才能走出未來。」 他瞧向矮櫃上的傀儡戲偶,眼角嘴角笑出紋路:「我真心地祝福你們,暑假的表演能順利成功。」 嘻嘻哈哈的笑聲自遠端傳來,在雀躍步伐的伴奏下,越發響亮。五六位國中生一下便將牧師辦公室塞滿,七嘴八舌的談話更教空氣躁動起來: 「陶媽,我們練了一百多次,耶穌終於不會在騎驢時亂飛了。」女孩張開笑口。 「對啊,我一直調整手的位置,終於找到不會碰到她的線、也不會讓驢子跌倒的方法了。」男孩揚起下巴。 濃濃笑意在陶文鳳眼角漾開:「你們兩個都很聰明,何方大哥要回台灣了,你們送祝福給他吧。」 女孩眼珠骨碌碌轉著:「我祝你……出門不會踩到狗屎。」 其他國中生捧腹大笑,男孩擠眉弄眼:「我祝你娶到跟周子瑜一樣漂亮的老婆。」 男孩繼續說:「當然我最希望,陶媽能快點遇到愛她的帥哥。喔,不對,是老帥哥。」 學生們又哄堂大笑。 陶文鳳與何方對視:「你看看,我每天都要被他們催婚,慘不慘?」 她綻開笑靨:「我失去了一個女兒,卻得到好多兒子和女兒。」 她充滿幸福的微笑,漸漸融化在燦爛天光裡。 * 燦爛天光下,女人跨上電動自行車,咕嚷道: 「老闆,時速真的不能超過二十五公里嗎?」 站在民宿門口的男人搖頭:「不行啦,每年都有很多人騎這個受傷甚至死掉,你們自由行的不熟悉路況,還是騎慢點好。」 「好唄,今天要玩一整天,這個借我遮太陽。」女人從門邊掛勾取下斗笠戴上:「我回來前會發微信給你,到時再請你準備方便麵給我當夜宵。」 斗笠女轉動手把,車輪開始向前滾動。 * 車輪繼續向前滾動,黑襪白鞋的甘垚規律踩著踏板。 他從古寧頭戰史館,騎到無名英雄塑像紀念碑附近停下,走到位於圓環的雕像前,以稍息姿勢凝視頭戴鋼盔的軍人銅像。 被車流及喇叭聲包圍的他絲毫不受影響,安安靜靜站著,成了另一座銅像。 * 上鎖的景成民宿圍牆柵門前,也有座銅像。 小蔡仰起頸項,注視洋樓二樓緊閉的窗戶。他期待有一天,成叔會再從窗戶探出頭來,掛著溫暖笑容朝他揮手,對他說: 「天氣很冷,進來喝杯咖啡吧。」 * 李紹偉笑著取出箱底的紙張,邊核對邊在每行前面打勾。 商品編號59231,十盒;編號24064,七包;編號31770,五罐。 他在59231前寫上「竊」,辦竊盜案吃海苔棒最對味,辦賭博案則要嗑五香瓜子,至於沉重的殺人案,則是││ 他轉開鐵罐蓋子,從罐中取出一包巧克力派,喃喃說著:「當檢察官壓力真大啊,壓力大就要吃甜的。」 他咧嘴咬下第一口,閉起眼睛,嘴角越翹越高。正當他陶醉於美妙的網購零食世界中,敲門聲倏地響起,他急忙彎腰,鏗鏗鏘鏘地將寶藏全收進下方鐵櫃。 「報告檢座。」工友現身於門口。 他趁機將口中的派吞下,擺出嚴肅面孔:「什麼事?」 「之前那位何先生要我轉交這個給您。」 他接過來,那是張淺藍色的素雅卡片,卡片中央寫著巨大的兩個字。 他望著那個「謝謝」,露出欣慰笑顏。 * 何方繫著安全帶,將視線投向窗外,觀賞海天一色的美景。 這趟旅程出現許多意料之外的狀況,並混雜太多情緒:苦惱,喜悅,訝異,恐懼,辛酸,困惑。他也遇到了幾位特別的人:讓血做的雲消失的陶文鳳,被血雲圈住一輩子的甘垚,從血雲得到能量的李紹偉,和被血雲壓垮的成叔。 他恍如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三溫暖,也像是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隨著高度上升,湛藍的天空海洋逐步化為雲層,每一朵雲都潔白無瑕,甚至白得發亮。 他眼中盪漾著滿足: 不管未來還會遭遇怎樣的挑戰與突發狀況,他都做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準備。 他手中沒有目的地的地址,但他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 參考資料 楊天厚、林麗寬,《認識金門小百科:聚落建築裝飾篇》,金門縣文化局,二○一七年。 許秀菁,《走過的歲月:金門的記憶與人文風情》,金門縣文化局、秀威資訊,二○一六年。 黃奕炳、王素真,《落番與軍眷:陸軍副司令黃奕炳的金門故事》,獨立作家,二○一五年。 張愛金,《金門‧人家‧故事》,華成圖書,二○一四年。 寒玉,《半生戎馬在金門:老榮民的故事》,金門縣文化局,二○一二年。 李福井,《烽火甘泉:金門高粱酒傳奇》,大堯文創,二○一二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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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優等獎)風中有朵血做的雲
小蔡高舉彎刀大吼,一副要出征的氣勢,成叔神色五味雜陳,無法分辨是喜是悲。 * 已解開所有謎團的何方無法含笑,反倒陷溺於哀痛之中。 他坐在房間床沿,垂頭望著地毯,反覆扭動嘴角。 一陣清風襲來,他打了個哆嗦,告訴自己: 不要逃避,你必須面對這個恐怖的事實。 28 「我累到骨頭都快散了。」 小蔡頂著暈開的黑色眼妝,在嘎吱嘎吱的開門聲中步入客廳。 端坐客廳沙發的何方嚥下唾液,以目光迎接小蔡與成叔。 「多虧了成叔,今天的活動超成功,大家都玩得很開心,還有很多記者採訪,就連那個難搞的贊助單位,都答應要——」小蔡抱起肚子,尷尬地笑:「不好意思,我去廁所一下。」 何方板著臉目送小蔡,走到成叔身旁壓低聲線:「我查出殺死陳明德的凶手了。」 成叔聽了一怔:「你確定嗎?這事很嚴重,不能隨便亂說。」 何方緊盯浴室的門:「我已經找到決定性的證據。」 「好,我知道了。」成叔等小蔡出來,打了個足以吞下拳頭的巨大呵欠:「今天實在太累,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聊。」 「可是我——」小蔡眼瞳仍閃著星光。 成叔將小蔡往外推:「我知道你很興奮,但體諒一下大叔我,明天再聊。」 「好吧。」小蔡聳肩離去,成叔將門闔上:「現在可以說了。」 何方重重吁氣,徐徐道出:「我本來一直以為,凶手是在六月六日早上乾潮時登島做案,但後來我發現,凶手在時間上故布疑陣,陳明德的死亡時間,雖然是介於檢驗員所說的六月六日零點到八點間,卻不是在早上乾潮時。」 成叔轉動眼球:「我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不等海水退掉就貿然登上建功嶼,可是很危險的。」 「那是從前門進去的情況。」何方指向背後:「但還有後門。」 「後門?島後面沒有步道啊。」 「我指的不是步道,而是海。」何方停頓片刻:「凶手不是用走的上島,而是用划的。」 「就算他用划的也是他自己划,陳明德不可能陪他划,還是會等乾潮才上島。」 「醒著的陳明德當然不會陪他,但昏迷的就——」 何方繼續說: 「我在跟蹤陳明德時,發覺他半夜回家都會把大門打開,讓霉味散去涼風進來,然後對著電視喝酒。我認為凶手就是趁他不注意,比如上洗手間或回房拿東西時,從大門溜進去,下藥在酒裡把他迷昏,接著再趁滿潮海水夠深時,把昏迷的他用船運到建功嶼,再把他扛上瞭望台,從上面推下去,製造意外死亡的假象。 「我之前以為凶手在乾潮時犯案,沒利用島嶼的阻隔性,但其實凶手利用了建功嶼滿潮時,沒有外人能從步道進來,犯案不會被目擊的特性。而六月六日的滿潮是凌晨零點三十四分,有件發生於離這個時間不遠的事,讓凶手露出了馬腳。」 成叔目光灼灼:「什麼事?」 何方鼻頭一陣酸楚:「那天凌晨我被打雷聲吵醒後,看到有人做了奇怪的事,不過那人用了說詞將行為合理化,所以當時我沒想太多。現在回憶起來,我當時實在很遲鈍。」 成叔神情凍住,身體也如結冰般定住。 何方啞著嗓門說:「凌晨一點四十分,你站在孟加里塑像前,那時的你剛殺完人吧?」 成叔愣住,笑了一聲:「你在說什麼啊?」 「你之前勸我不要搬出去,是因為把我留在身邊,才能掌握我的行蹤跟查案進度。而你當然不怕壞人再來報仇,因為割破我坐墊輪胎、打破二樓窗戶,跟匿名通知大家來地檢署包圍我的,都是你。」 「你越來越離譜了,你爸說的沒錯,你是個沒用的東西,整天只會搞那些有的沒的。」 何方顫抖:「不,我不是沒用的東西。」 成叔一步步向何方靠近:「你忘了有一萬多個網友不喜歡你那支影片嗎?連你的粉絲都叫你別管這件事,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你已經失去理智了,快罷手吧。」 何方後退:「不,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成叔以哀憐目光凝望何方,放軟聲線:「你真的弄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你就承認吧,弄錯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何方飆出淚水,帶著哭音:「我也希望是我弄錯了,你以為我希望是你嗎?」 他啜泣著說: 「我已經理清你整套的做案手法,如果接下來有說錯,歡迎你隨時反駁。你的犯案絕非臨時起意,而是經過縝密計劃,你事先已了解陳明德的習性,包括從LINE群組得知他早上會去建功嶼,每天半夜才回家,你也在他到服裝店試衣、老闆娘拉你去坐鎮時,得知他買了十件紅白橫條上衣和十件黑色牛仔長褲。你還從LINE群組小蔡里長附的照片,得知他戴紅色全罩式安全帽,穿紅白橫條上衣、黑色牛仔長褲與黑鞋的固定裝扮,及他在金城海邊步道起點附近的停車位置。」 他秀出從民宿櫃台找到的潮汐表: 「接著你利用對潮汐的熟悉,趁著我腳受傷,無法自行站立走路上樓下樓、只能躺在床上休養的期間,溜出去做案。你在六月五日的半夜,開著休旅車到陳明德家附近,從開著的大門溜進去在酒裡下藥,等他昏迷後將他抬上車,並取走他衣櫃中、與他身上衣物同款的紅白橫條上衣和黑色牛仔長褲,搶走他的機車鑰匙。 「六月六日零點三十分左右,你開車離開他家,從他家到建功嶼對岸的金城海邊大約是十分鐘車程,於是你們在零點四十分左右,抵達離海邊最近的停車處。這時已是滿潮,你從休旅車取出救生衣、槳、打氣筒和未充氣的橡皮艇,用小拖車把他和工具拖到海邊,套上救生衣,將橡皮艇充滿氣,然後把他放到艇內,划槳前往建功嶼。 「因為金城海邊附近沒有監視器,而那邊很荒涼半夜本就沒什麼人,再加上小蔡里長曾在群組警告大家,天黑後不要去建功嶼免得中特獎,所以你沒被監視器拍到也沒被目擊。 「你們大約在零點四十五分抵達島嶼,並從那些腐蝕甚至傾倒的軌條砦之間登陸。接著孔武有力、能拎起我那四十公斤重大行李箱快步上樓的你,把他抬到瞭望台上,再將他推下去,並在離開時用水沖掉腳印。我估計你在島上大概花了半小時,也就是零點四十五到一點十五間。接著你再花五分鐘划回金城海邊,是一點二十,從建功嶼回到這裡再花十分鐘,所以你大約一點半到家。 「到家後,你原本打算馬上藏起做案工具,但剛好遇到閃電打雷,只好等雷聲消失再爬到孟加里前。我大約一點四十看到你,那時你手肘動來動去,應該是在把東西藏進去。因為我的窗口朝著塑像背面,且石像為兩倍真人大小能遮住你,我根本看不清你的行動。更何況你是把東西放在大袋子中,就算被我看到袋子,你也能假裝裡面裝的是修石像的工具。」 成叔雙眼圓睜,似在等待反擊時機。何方清清嗓子: 「接下來就是這整套計謀中,最故布疑陣的地方。陳明德明明已經死了,你卻製造他還活著的假象,誤導我們他是在乾潮登島後死亡。 「你利用你與陳明德體型膚色上的相似,包括矮黑微胖的身材,你有啤酒肚,而他有鬆垮肚腩的特性,來策劃犯案。當天凌晨約三點十分,你從這裡跑到他家,四公里的路大約花半小時,並在三點四十左右抵達他家。接著你穿上從他衣櫃裡偷來的衣褲,戴上他的安全帽並騎著他的車,照他平常會走的路線前往建功嶼,並故意被沿途監視器拍到,進行誤導。」 「我怎麼知道他平常走什麼路?我又沒跟蹤他。」 「你沒有,但我有。」何方掏出小巧的GPS衛星定位追蹤器:「我把院子那台車騎去機車行,師傅從車頭取出這個需要電池的東西。機車是你的,平常也停在你院子裡,院子的圍牆跟柵門有保全防盜系統,外人很難進來,所以不管是安裝追蹤器或換電池,都是你最方便。」 成叔未接話,何方再開口: 「你依照我騎的路線推斷他的路線,並把車停在金城海邊的步道起點附近,將安全帽掛回握把上。從他家到建功嶼約三公里,平時他是騎十分鐘,但那天你騎比較慢,花了十分鐘才經過夏墅風獅爺,在三點五十被那裡的監視器拍到,接著再騎兩分鐘,大約三點五十二,抵達建功嶼對面的金城海邊。 「你把車停在海邊後跑回家,三公里頂多跑半小時,也就是四點二十二前回到這裡,因為你有早起慢跑的習慣,就算被目擊也不會顯得怪,但謹慎的你還是選擇從沒有監視器的路段回家。接著你洗澡更衣,五點準時到早餐店用餐,製造不在場證明。 「之前我一直想不透,為什麼陳明德當天反常地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登島,了解你的詭計後才恍然大悟。當天最早的登島時間是五點十六,你必須在那之前出現在別的有目擊者的地方,並且一直待在那裡,來證明你當天沒上島。而要跟平常一樣五點就到早餐店,你需要提早出門布置一切。 「由於當時是凌晨三點多天色很暗,加上路燈壞掉,監視畫面的影像略為模糊。我猜路燈可能也是你故意破壞,以免被拍得太清楚。你利用畫面模糊的特點,還有影中人戴全罩式安全帽看不清臉,帽子能遮住你是西裝頭他是平頭的差異,以及你們體型膚色的相似來魚目混珠。 「因為我知道陳明德後來死在建功嶼,且影像中的車、安全帽、紅白橫條上衣、黑色牛仔長褲和黑鞋都是他平常的裝扮,所以我根本沒想到那不是他,只覺得他那天有點怪。我想你為了怕留下指紋,應該還帶了透明薄手套,但影像不夠清楚,所以我們沒看出——」。 成叔插話:「他明明就是在乾潮時登島死的,監視器拍到的也是他,你為什麼硬要扯到我身上?」 「不,監視畫面裡的不是他,而你沒料到你跟他有個很明顯的不同,所以才無法臨時應變,露出馬腳。」 「我跟他哪裡不同?」 「你騎車時一定有發現,陳明德的車被改裝過,這是他一換新車時,就請機車行老闆改的。江曉玲命案的報導說,凶手曾將其壓在地上,面對面以鈍器大力敲擊其右額部位。面對面敲擊右額,表示凶手慣用手為左手,也就是說陳明德是左撇子。他將原本在右邊的油門改為左邊,兩邊剎車互換,而並非左撇子的你,不習慣用左手催油門及兩邊剎車對調,所以騎特別慢。你有時左手力道沒控制好,太大力催油門只好趕緊剎車,才會在經過夏墅風獅爺時,發生兩次暴衝又剎車。」 何方喉結飛速振動: 「還有,你表面上很大方,讓我自由進出倉庫拿東西,但你其實很擔心我用梯子爬到高處,會發現你有問題,所以刻意不把梯子放在那裡。我當時翻遍倉庫,那裡最大的是邊長約三十公分的正方形抱枕。所以我為了找證據,先買梯子再爬上去。」 他秀出照片: 「這是我在孟加里塑像的暗門內找到的東西,裡面有我剛提到的救生衣、槳、打氣筒、消氣的橡皮艇,還有你假扮他時穿的衣褲,和裝這些東西的大袋子。」 成叔直勾勾盯著相片。 「你怕把它們丟進海裡會被沖回來穿幫,尤其橡皮艇很容易被聯想到是走水路而非步道,那你精心設計的不在場證明就毀了,所以你乾脆把東西藏在隱密處。你家圍牆柵門有防盜,外人很難闖入,而倉庫又沒有梯子讓我上去孟加里那邊。」 成叔搖頭苦笑:「這些都跟命案無關。」 何方拱起眉毛:「什麼?」 「我在打雷後去查看塑像時,根本沒開那個門,而這些划船用具是我平常出海會用的,至於這套衣褲,只是剛好跟陳明德的一樣。而且又黑又矮又胖又不是左撇子的人在金門應該還有不少,你怎麼不懷疑他們呢?」 「是不是剛好,驗一下就知道了。」 「什麼意思?」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這些跟死者接觸過的物品,都可能驗出死者的DNA,當然,陳明德的屍體上也應該有你的DNA。」 成叔眼神飄忽:「這……」。 他挺起背脊:「你只顧著說殺人手法,卻漏了更重要的一點。」 「我漏了什麼?」 「動機啊,我根本沒有殺他的動機。」成叔翹起單邊嘴角:「我跟他沒有任何私人恩怨,我沒有女兒,也不是里長不用對里民負責。我頂多是跟其他人一起抗議不讓他回來,沒到要殺他的程度。」 這話宛若一桶冰塊澆在何方身上,他四肢麻木停在那兒,良久後恢復知覺:「不,你有殺人動機。你恨透了他,但不是因為跟他有過節。」 成叔噗哧一笑:「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沒過節我幹嘛無緣無故恨他,我發神經啊。」 (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