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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砲火中求學成長 ──八二三台海戰役60週年記感

發布日期:
作者: 楊清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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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金門縣政府秘書哈用來電要我為《八二三台海戰役60週年紀念專輯》撰文,五月十八日金門高中67校慶,廖俊仁校長邀我在大會慶典中,作八二三砲戰60週年金中遷台我的經驗分享演說,都讓我甚感榮幸,今特別再分享大家,以為擴大紀念。
民國四十三年九月三日下午三時,共砲突然向我金門猛烈射擊。這是繼中共於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進兵古寧頭與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搶攻大擔島殲滅戰的一次另類侵犯。不管陸戰或砲戰,遭殃的都是無辜的百姓,誠如李炷烽前縣長所說的:「戰爭無情,和平無價」,值得世人省思警惕。
「九三」砲戰期間,我讀國小六年級,在砲火中,地區學校的學生照樣上課,我的同學,現任中央再保公司董事長楊誠對,曾經回憶說:「當年我們在金城示範中心(現中正國小),參加全縣書法比賽,砲彈就打在附近,發出巨響,老師叫大家先躲一下子,等陣砲過去,再出來繼續書寫,那次比賽我小楷得全縣第二名,你大楷得全縣第一名,還記得嗎?」痛定思痛,痛如何哉?我們談起來還感到津津有味,回味無窮。我們是秋季班,國小畢業會考,也是在砲火中的金城示範中心舉辦。金門金寧湖埔國小榮獲全縣一、二名,這次是楊誠對第一,我第二。金門學子就是在這樣砲戰中奮發圖強,成長茁壯的,不可思議吧!
四十四年二月,我升讀福建省立金門中學初中部,三月學校從金中現址金城鎮,遷移到金湖鎮成功村。當年因運輸車輛缺少,學校規定我們要把課桌椅,自行搬到新校舍,我們不知新校舍有多遠,也不以為苦,大夥兒還像要遠足一樣,扛著課桌椅,喜喜哈哈排排走,看到好寬好直的中央公路,大家還好興奮,大聲讚嘆!隊伍在中央公路(現改名伯玉路)右邊前進,大家汗流浹背,揮汗如雨,還是有說有笑,慢慢地我感到肩膀酸痛起來了,不得不暫停休息一下,再走,受不了又暫停,扛不動,改採用拖著走,不合適的鞋子,也開始磨痛我的腳跟,我似乎愈走愈沉重。難得看見軍車駛來,我們試著攔住請求協助,因為太多學生爭先舉手攔車,軍車不敢停,我只好奮力再往前進。從上午到下午到傍晚,我既累又痛,既渴又餓,我已記不得當時是學校誰幫了我,把課桌椅搬到新校舍的。不過金中終於完成艱難遷校的壯舉,這種學生長途自搬課桌椅走十幾公里遷校的舉措,可謂空前絕後,為戰地留下一頁可歌又可泣的史篇。這種在砲火中艱難遷校的偉大奇特歷史,足可留傳青史!對金門、臺灣現代的青少年學生來說,也應有所啟示,真是劃時代不可思議的大事。
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六點三十分,對岸廈門、大、小嶝、圍頭、蓮河等處的共砲,齊聚開始向金門砲擊,在兩個小時落彈五萬七千五百三十三發,迄十月七日先後四十四天,中共砲兵向金門島群計射出了四十七萬四千九百一十發砲彈(楊清國,81,《金門真美》〈金門「八二三」戰史館〉一文 79頁),可謂落彈如雨,史無前例,創下世界單位面積落彈最多記錄。死傷無數,第一天金門司令部就有三位副司令:吉星文、趙家驤、章 傑等三位將軍陣亡;金門「八二三」砲戰,金門政委會發表三月來災害統計:民眾死亡101人(男55人、女46人),重傷105人(男60人、女45人),輕傷191人(男115人、女76人),民房全毀3543間,半毀3994間(錄自民國98年出版--金門縣志卷九-兵事志113頁),我的初中同屆同學呂水賜和他哥哥,參與新頭搶灘搬貨被砲彈擊中雙亡,哀哉!
「山雨欲來風滿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政府為了顧全學生生命安全,讓學生能夠平安、安定求學,又決定將金中從初一到高三九百二十一位學生遷台,公費分發寄讀於臺灣省三十所省立中學,由教育部編預算補助學生各項費用,包括食住,我們三十六人寄讀省立斗六中學,學校免費集體供餐供宿;我二姊攜一女兒也遷台,政府發給安家費台幣三千元,據說凡災民遷台,每戶發台幣三千元。楊忠全前金門縣副縣長、師大黃基礎教授與楊清國等初一到高三有三十六人,分別寄讀省立斗六中學各班級,我們高一乙班有王忠宗、黃水木、陳成龍、郭育民、莊少權、何信德和筆者七人寄讀。
回想十月十日下午軍用大卡車,開到村內要載學生與民眾到碼頭搭船。當時我要升讀高中,二位弟弟同時要升讀初中。祖母說我年紀較長,讀書成績較好,指定我赴臺升學,兩位弟弟就留在家,幫我母親上山種田,下海撿蚵,以維生活。我抗議赴臺,此時鄰長來家頻頻催促快點上車,我就在祖母的強迫拖拉下,嚎啕大哭離別家門,母親流著眼淚,幫我拎著小包包,車上車下一群人哭成一團。我個子小,母親要抱我上大卡車,我跟母親像是生離死別般地抱在一起痛哭良久,真不知此去何時能再見面。記得時任國史館的口述歷史學者董群簾秘書訪問我時,談到這段求學經過的往事,我竟然悲從中來,禁不住在他面前失態的哭了出來。
大家冒著砲擊危險,是日夜晚在新頭碼頭岸邊候船,淒風苦雨,潮吼海嘯,我們沉默畏縮在一起,等著LVT登陸艇搶灘來接我們,因為潮水關係船無法靠岸,大家不顧濺水,踏跳板擁擠上船。人多艇小,既熱又悶,船味難聞,狼狽不堪,像沙丁魚似的擠坐在一處,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角落可以稍微蹲坐。沒想到此時廣播聲響起,說共砲將再向我射擊,要大家儘速下船,往岸邊疏散,大夥兒又拚命地擠下船,在黑暗中、恐慌下亂擠逃竄,過後卻沒聽說有人落海死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風大船搖晃得很厲害,很多人都吐了,嘔吐聲此起彼落,我怕吐,十八個小時不敢吃喝,只好忍飢挨餓,等待命運之神的擺佈。「大丈夫把命交給天,要泰然自安」。我默默祈禱,觀想菩薩保佑,願光明前程快點來臨。這段在砲火中逃難求學的痛苦經驗,是我最刻骨銘心,驚慌恐怖的逃難經驗,現在想起依然心有餘悸,傷痛不已!國立斗六高中(現改制高中、初中分校)建校六十三週年校慶,斗六高中邀請當年斗中金門校友,楊清國、黃水木、王宗忠、張清泉、陳世耀、黃基礎、鄭藩海、許振地、宋炳榮、胡丕真,以及金中校友會理事長顏達仁、總幹事楊忠模主任等十二人,參加斗中校慶大典,這種良緣際會,何等難得與殊勝。只是昔日十幾歲的紅顏青少年,如今見面都已是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老人!令我感嘆歲月之不饒人!讓我們老盡少年的雄心,離校五十年,故地重遊,人與物全非。
回顧往事,身為窮苦農家子弟的我,能夠赴臺免費升學,也是戰爭浩劫苦難的幸運者,如果不是因「八二三」砲戰發生,金門學生豈能一下子這麼多人都赴臺公費求學?今107年「八二三」台海戰役六十週年紀念,金門已有像黃基礎教授一樣的博士四百五十五位(據106年金門教育處統計),在臺灣各階層發光發熱,也是金門人的驕傲,這豈不是因戰禍而得福嗎?六十一年胡璉司令官重遊戰地,看見金門人才濟濟,青年男女氣質非凡,遂感慨賦詩曰:「碧疇萬頃不飛沙,把酒臨風話桑麻;吳鉤越溪小兒女,誰說金門是地瓜。」
六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中美建交,中共才停止射擊,在長達二十年的「單打雙停」擾射下,金門人長年受砲彈威脅、驚恐、蹂躪,不是身歷其境的人,是很難體會到金門人的痛苦。金門縣寫作協會曾應廈門市作家協會主席陳元麟之邀,赴廈門作文化交流參訪與座談,我率領金門縣寫作協會員:胡之光、楊心儀教授夫婦,高真民教授、王先正、陳為學、李根樂、傅子貞、許維權、李瓊芳、許秀菁、許丕達、陳靜修、王建裕、陳文經、陳志亮、陳樹漢、許雲英等,與廈門市作家協會蒞臨的廈大教授有舒婷、陳慧瑛、朱水涌、鄭啟五、徐學,集美大學夏敏,作家有謝春池、宋智明、閻欣寧、王永盛等人,舉行寫作經驗交換座談會,分享寫作經驗,由其協會陳元麟主席及筆者共同主持,交談融洽盡興時,本會王先正老師竟高唱起「反攻、反攻、反攻大陸去,大陸是我們的故鄉……」以表示時代的悲情與荒謬,雙方人員均唾棄兩岸國共戰爭,數說砲戰的兇殘,民眾的痛苦,都希望締造兩岸和平創雙贏、不再發生任何戰爭,則兩岸人民甚幸。
我曾以國際佛光會金門協會長、金門縣佛教會常務理事地身分,在金門參加世界華僧會議研討會,我非常高興聆聽了,大陸福建高僧本性大法師發表的論文:「創造人類文明新境界--邁向和解、和平、和協之路」。此論文由大陸高僧發表,更具重大意義,更具深長影響。他說了一則令我感動又能啟發人們的故事:強大的羅馬武士,搶奪了弱小薩賓武士之妻,並強迫與他結婚生下了兒女。後來,薩賓武士也強大了,帶了大軍前來報仇。在一處開闊地,當兩軍對峙,劍拔弩張時,羅馬武士之妻、薩賓武士之前妻,突然攜帶著兒女,奮不顧身地衝到兩軍之間,阻止了一場一觸即發的戰爭,必將是血肉成河的生死決戰。她毅然地請求兩軍選擇和解,給和平一個機會,也讓和協之夢高飛。我佛教就是要扮演和解、和平、和協之角色,彰顯佛教偉大的慈悲與崇高的智慧,讓戰爭不再發生。戰爭意味殺害,戰爭是邁向痛苦之路。宋.陸游詩云:「血肉淋灕味足珍,一般痛苦怨難伸;設身處地捫心想,誰肯將刀割自身?」戰爭沒有永恆的戰勝者,要想生活得安定、安全、和協、和平,必須放棄戰爭。佛陀說:「戰爭千人千次,不如戰勝自己一次;最偉大的戰勝,就是戰勝自己;戰勝自己的殘酷心、不平等心、貪婪心。」又說:「戰爭非戰爭所能制止,以柔勝剛,以善勝惡;強者忍弱者是了不起,弱者忍強者更了不起」。孫子兵法也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最為上乘。」我們始終認為:和平與發展,是人類永恆的主題;衝突與戰爭是人類的公敵,我們要共同努力給予杜絕。願善緣廣結,求同存異,以包容解怨仇;願親緣珍惜,平等互諒,以協商化敵對。
總之,我已從一位青少年邁入老年人,我們要緬懷過去,策勵將來,珍惜現在。我們應能與時俱進,不斷地修行充實,用智慧調整生命,終身學習,終身工作奉獻,為己也為人,那麼「明天一定會更好」,要能充滿信念,發大願心,「明天一定要更好」,那就肯定「明天一定會更好」。
(作者:金門金城國中校長退休;現任金門縣青少年暨兒童關懷協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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