浯江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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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永遠的同學會總幹事
又是鳳凰花開、驪歌高唱,歡送畢業生的季節,小時候不曾在金門見過鳳凰樹,但在許多文章裡,常閱讀到在艷紅的鳳凰花樹下,鋪敘著離情依依的同窗情誼,與師恩難報的感人場景;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從國小,初中,高中到大學等歷經多次不同人生階段的畢業典禮,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回領取畢業證書的心境也大不相同。 老師和同學是我們一輩子無法切割、改變、或忘懷的關係,畢業時刻感恩告別師長後,同學們走出校園,各奔前程,從此天涯海角難再相繫,有人從此音訊全無,身影杳然,或有在多年不見後,他鄉不期而遇,彼此都感到驚訝又喜悅,不管當下已變成什麼容顏,立馬就會想起當年在學校同桌共硯,一起上課的純真模樣,老同學的重逢,何其有幸!此激動之情,難以言喻。有幾次在台北的友人婚宴和告別式上,巧遇已數十年不曾見面的同學,竟一時喊不出彼此的名字,當下沒有失態的尷尬,而是相認後,傻傻一笑的真誠與關懷,數日後仍在腦海盤旋,那些年與那些事,久久不能忘懷。 我衷心感謝最先創造出「同學會」的前輩,有了這個組織,才能把失散在海內外各地的同校或同班同學串聯起來,集合老同學於一堂共同回味、守住那段最可愛的青春歲月,併肩校園的美好時光。 民國五十九年,我從金沙國中畢業,僥倖擠進在地唯一的金門高中,部分同學則搭乘軍艦到台灣尋求繼續升學路,有人投入職業場所,也有許多同學報考軍校,各有不同的發展領域方向,要再相聚實難預期。身為離島人,春節過年和清明,都必須返鄉家族團聚、祭祖的傳統,彼時熱心的姚水泉同學倡議,發起成立沙中第三屆同學會,希望老同學利用這個時機聯誼,同學們喝春酒敘敘舊;在他的奔走努力下,第一次同學會在沙美博愛街的廷傑餐廳召開,約有六七十位同學參加,這也開啟了往後連續五十多年不曾間斷,一年一次的沙中三屆同學會。第一屆會長是忠班的蕭子華,姚水泉被大家推為總幹事,五十年來,他總是關心著每位同學的動向訊息,每逢校友同學的婚喪大事,都會接到他親切關懷的聯絡電話、招呼大家去或慶賀,或慰弔,在現場總會見到他忙碌穿梭的身影。 大約在疫情爆發的前兩年,他安排同學們去探望行動已略有不便的黃武仁老師。當日,老師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見到我們的老師是滿臉驚喜,正要站起來,姚水泉連忙請老師坐著,他從提袋取出一套淺灰色的護膝套,請老師撩起褲管,他跪下來,把柔軟厚實的護膝套,分別套在老師的膝蓋上,同學們在旁拍手稱好!黃老師站起來,移動腳步後感覺很棒,說了好幾次謝謝,他慈祥地道:「你們回來看老師,我真的很高興,而你們如今的成就更讓我感到欣慰和驕傲。」老師如此勗勉倒讓我們自感慚愧,姚水泉向黃老師報告:「我們有幾次請老師參加聚會皆未能如願,這套護膝是同學們送給老師的健康,希望下回老師健步如飛,來和我們一起喝一杯春酒!」黃老師點點頭,在場同學莫不雀躍萬分,期待他日與黃老師暢飲一杯高粱酒。 去年十二月,小犬在台北舉辦婚禮,我撥了電話請姚水泉幫忙聯絡同學來參加,當時他的身體狀況不佳,但仍沒推辭我的請託,他還叮嚀我要記得邀請已高齡八十八歲的江葆沂老師,曾盛清老師和蘇素英等師長,他處事的用心、細心,很讓我感動;婚宴當日,近年已鮮少出門的他也到了,握著我的手說:「阿山,這場之浩婚禮,我決定不能錯過,所以來了。」我激動得快說不出話:「心領了,老同學,謝謝你!」那天同學們都很盡興,拍了許多照片在群組裡分享。 世事難料,沒想到一個月後就傳來水泉兄不幸逝世的消息,老同學們聞訊皆心痛如刀割,說不出的難過與不捨,水泉同學總幹事為我們打理同學會五十載,滿腔熱忱,任勞任怨,辛苦了這麼久,如今該讓您歇息了,您是我們永遠的總幹事,感謝您! 可沒想到,距水泉兄離世不到兩個月,敬愛的黃武仁老師也撒手歸西,黃老師一生奉獻給金門的教育與地方建設,造福鄉親,鄰里稱頌,身後更由家人捐出多筆教育獎學金給金沙國小、金沙國中、金門高中,以助金門教育發展,黃老師留下的大愛精神仍繼續教導著我們,師恩難忘啊! 夜深了,駐筆凝思,一再想起水泉同學跪著為黃老師穿護膝套的溫馨畫面,告訴自己這些真心相待過的痕跡,早就轉化為靈魂的一部份,永遠不會消失;當記憶鮮活起來時,發現他們並沒有離開,因為曾經共同看過的風景,已然成為生命中的那道光。 (稿費捐金門家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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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看看所處的世界
去年五月至今,短短一年裡,前後外出遠道旅遊五趟。時下旅行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不是在旅行,就是在旅行的路上。」雖然時間上還不至於像這句話所描述的緊湊誇張,但也有些許接近的事實。 早先,去年的五月底造訪克羅埃西亞,見識到十六湖區瀑布的充沛澎湃、鐘乳石洞穴的千變萬化鬼斧神工及杜布羅尼克依海而建的岩石古城,氣勢雄渾。九月底訪英國,前三天安排自助旅行,參觀大英博物館、自然史博物館、體驗倫敦傳統下午茶館、遊覽倫敦塔橋、西敏寺等,隨後跟團暢遊巨石陣、劍橋牛津大學城及科茲窩美麗村鎮,還有湖區國家公園、巴斯、愛丁堡等地。十月中旬訪加拿大東岸,先搭機飛往蒙特婁,接著改搭火車遊覽魁北克城,這兩地以法語為主要溝通語言;街道、建築、巷弄仍保留不少法式風格。蒙特婁可說是我最先造訪的加拿大城市,那時台灣剛開放出國觀光,我沿著波士頓、紐約、尼加拉瓜大瀑布一路北上加拿大,拜訪這個剛舉辦奧運會建立的運動場。如今蒙特婁已是新穎高樓林立商業繁盛。接著,今年四月再訪東京橫濱等地,舊地重遊,雖然日語不通,但一時心血來潮靠著ChatGPT的協助,自助旅行於複雜的東京鐵道系統及其近郊,給了自己旅行增添了不少信念。 六月份,又繼續往土耳其旅途,造訪安卡拉、卡帕多奇亞、孔亞、帕穆卡雷、席林傑、布爾薩、伊斯坦堡等城市。遊覽教堂、驛站、地毯編織中心、市集及一些小鎮村落。其中對於土耳其特殊地形地貌以及受地震損毀的古城,心中感受尤為深刻。 卡帕多起亞(Cappadocia),位於安納托利亞地區中部,包括現今土耳其內夫謝希爾、開塞利、阿克薩賴、尼代等地區。由於遠古火山爆發,經長年風化侵蝕大部分成錐形體地表,有的形成一大片香菇岩及各種奇形怪狀。有的龐大錐體高達數十公尺,有人開窗鑿門在裏面挖出生活空間來,甚至在外牆架起木梯方便進出。在西班牙也曾見過有人鑿洞穴當住家,地上鋪著地毯,牆邊井然有序擺放傢俱,但與這裡相比小巫見大巫,不像卡帕多起亞山谷裡聚集著一大群形狀各異的山錐體。因此,當地人特地安排熱氣球,由空中俯瞰這些奇特的地表;安排越野吉普車、海灘車、騎馬近距離深入觀賞這些地形。 另有地下城,據說,昔日為了躲避阿拉伯與拜占庭之間的戰爭,有人開始挖地下城。後來逐漸擴大,有的甚至挖至地底深達七、八十公尺;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地下城市。有起居室、廚房、教堂,甚至還有釀酒,飼養牲畜的處所,聚居人口甚至達到幾千人。我們實際走了一處地下城,出入孔洞很小,通道又窄,經常需彎腰低頭前進。再來是帕姆凱爾(Pamukkale)的特殊地表,我戲稱其為「白色梯田」。「白色梯田」景觀是由石灰鈣含量豐富的溫泉水所造成的,沿著高處一層層往下流,形成有趣的白色梯田景觀。由於夢幻迷人,泉水沁涼,吸引著好奇的遊客,紛紛脫掉鞋襪走入體驗。 再說因地震而荒廢的古城。源於不同文化的希臘、羅馬、鄂圖曼薰陶影響,土耳其的古蹟頗多,帕姆凱爾附近就有一處羅馬與拜占庭時期的希拉波里斯古城(Hierapolis),古城毀於1332年的地震。現今仍餘留那巍峨的半圓形階梯式的看台遺址,極為壯觀。另一造訪的古城艾菲索斯古城(Ephesus),又稱以弗所,是古希臘人在小亞細亞建立的,也是目前保存最好的希臘化時期與羅馬繁榮時期的古城,是第一座完全採用大理石興建的城市。曾經建有海港大道,對外貿易發達,城內設有可容納兩萬五千人的露天劇場、圖書館、神殿、音樂廳、古羅馬浴場公廁、大理石街道等。由於地震的破壞及港口泥沙淤積嚴重,最後,城市幾乎淪為廢墟。近年來,重建工作正大力推展。依我的觀察,其遺址規模要大於維蘇威火山覆蓋下的龐貝古城,挖掘出土的文物及城市面貌、功能也大同小異,但卻沒有龐貝名聲的響亮。 最後,造訪了伊斯坦堡新舊市區,搭船遊博斯普魯斯海峽。那日,風和日麗,波光瀲灩,觀光船平滑航行於水道上,兩岸屹立著不少典雅清真寺及豪華旅館。這是年少時便已熟知嚮往的海峽,真應了百聞不如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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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看天下,誰領風騷?
旅行是靈智的探險,可以開拓人的心胸、視野與增廣見聞,了解各種不同的文明,以及世界歷史發展的歸趨。從這次的西班牙之旅反思,我有很深的感觸。今天世界的格局,其實早在十五世紀就已範式。 西班牙的觀光資源多元,不論是高第的建築、宗教的藝術或文化,多讓人目不暇給。不過令我最感驚詫的,莫過於摩爾人留在伊比利半島的建築藝術,那是基督教世界之外,另一座阿拉伯人文化的歷史豐碑。 西元七一八年,摩爾人從北非跨過直布羅陀海峽,入侵西班牙,掩有大半江山,建立了伊斯蘭政權。從這時開始,回教與基督教積不相能、水火不容,展開一場八個多世紀的文明衝突。 西班牙後來展開收復失土運動,一四九二年西班牙國王將摩爾人逐出半島,而把摩爾人的王宮與清真寺保留了下來,遂成為今天西班牙的觀光資產。歐洲的基督教教堂高大堂皇,有的一蓋幾百年,風格各異,雕刻與繪畫美不勝收。 然而摩爾人的建築藝術卻令我驚豔。大音稀聲,大美無言。我搜索枯腸都覺得詞窮,無法曲近其美。塞維亞與格拉那達的王宮,哥多華的教堂,那是伊斯蘭世界藝術的瑰寶、巔頂之作,早已列入聯合國的世遺。我覺得基督教文明已取得世界的發言權,相對的讓回教文明鮮為世人所知。起碼我是如此。 往昔陸權爭霸時代,回教與基督教勢均力敵,展開長期鬥爭。但是自從一四九二年的大航海時代,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海權時代興起,歐陸基督教列強接踵而起改寫世界的版圖,從此壓縮了回教世界的生存空間。一邊不停壓迫,一邊竭力反彈,因而把回教徒逼成了恐怖分子。川普最近以「午夜重鎚」襲擊伊朗,不准伊斯蘭政權擁有核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旅行回來之後,又去了一趟萬華的龍山寺。我們到國外看教堂,而老外到台灣來則看寺廟。基督教是一神論者,上帝是唯一真神,具有強烈的排他性,在國外的教堂只看到耶穌,或是聖母瑪利亞的雕像。但是在台灣則不然。 龍山寺建寺將近三百年了,總共供奉了二十五尊神明,前面正殿主神是觀世音菩薩,後面正殿是媽祖,左右是關聖帝君、文昌帝君、三官大帝與註生娘娘。兩廂還有華陀仙師與月下老人。釋、道合德共冶於一爐。 基督教的神是神性的,華人的神是具有人性的。我們供奉的神明不是忠肝義膽、保家衛國,就是慈悲為懷、濟世救人。他們生前有功於社稷與黎民,死後老百姓感戴而自行建廟立祀奉為神明。我們的神不是唯一,沒有排他性的,所以天公不是戰爭販子,不會發生十字軍東征的慘烈宗教戰爭。 倘使基督教中國化,龍山寺釋道之外是可以再增一尊耶像,容納得下耶穌基督的。但是基督教容納不下中國的神明。倘若中國基督教化,那是伐毛洗髓的功夫,這是西洋傳教士幾百年來一直努力想達成的。西洋的基督教根柢深厚、鐵板一塊,可以挾著武力與文明向中國不斷的傳教;而中國人卻無力無法向歐美去傳教,因為關公與媽祖走不進基督的殿堂。孔子學院也走不進西洋的社會。 華人的知識分子與開明人士,紛紛改信基督教,只有那些草根性強的普羅大眾,每年大張旗鼓在三月瘋媽祖與四月十二迎城隍,固守傳統文化的根基,抵禦西洋宗教的文化侵蝕。 中國人對於天公的概念十分模糊。我從小每年正月初九拜天公,到如今已快歸道山了,居然還不知天公的姓字,不知他究竟是誰?有說是伏羲,有說是太一,民間有說是張百忍,道教說是天公輪流做,第十八任是關聖帝君,現在是第十九任延平郡王。正應了孫悟空說過的一句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中國的宗教無所不包,具有人文色彩。我在龍山寺靜觀對聯之意,欣賞書法之美,讓我在接近神明之餘,更接近中華文化的核心。臨別我們佇立龍山寺山門前諦視:「龍象為佛門法力表徵杯度錫飛救世共宏菩薩願;山川萃員嶠人文盛美風淳俗厚化民深體聖賢心。」這是中華宗教文化的淑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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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仰恩師崇高的人格
一九七○到七二年我唸金沙國中時,謝炳南老師任校長,黃武仁老師任教務主任。國三那年,黃老師教我們三孝班國文科目。恩師於今(2025)年二月去世,大家都感到萬般難過與不捨。 全班同學都喜歡上黃老師的課,上他的課時,大家都全神貫注,老師好像磁鐵般吸住學生的注意力,人人學習得如癡如醉。 他獨特的嗓音,宏偉明亮,清晰的口齒,吸引學生專注力。當年教課時,他用粉筆寫在黑板上的板書,更是獨具一格,字跡工整有力。字如其人,至今仍深烙我腦海。 黃老師極有威嚴,深受學生尊敬。看似嚴肅,然即之也溫。我們有任何問題向他請教,他都會用最親切和藹的態度回答,讓我們如沐春風般溫暖。 國中生最難帶了,但我們從沒見過老師責罵學生,更別說是處罰了。對於再頑固不靈的學生,他都能耐心開導。黃老師對學生的愛,在一次又一次的循循善誘下,學生一一感受到。黃老師所樹立師道的尊嚴,大家都只有佩服和讚美了。 黃老師教過我們雖只是短短的一年,但我們做學生的,都被他那股特有的氣質和恢宏的氣度所吸引,畢生不忘。黃老師的氣宇非凡,散發出一股少有的凜然正氣,終生鼓舞、感召我們。這正是所謂的身教重於言教,黃老師千真萬確做到了。 黃老師絕對是為人師表的最佳典範。他謹言慎行、言行如一。他文質彬彬、謙謙君子。黃老師幾乎擁有儒家所有優秀的特質、品德極為高尚,是我們金門人最大的榮耀。 黃老師絕對是金門不可多得的人才。黃老師一路從教師擢升為國中和高中校長,甚至當上立法委員。他對金門的貢獻,他的服務績效,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一致讚揚和感激。 這就是我們一生尊敬、崇拜與效法的恩師。 國中畢業後,再也沒機會見到黃老師一面。不過,他的教誨、他的品德、他的感召、他的氣度、他的精神,早已深植我心,海枯石爛都不會忘記、動搖。 這正是黃老師教學與教育成功之處,不愧是位偉大和成功的教育家。他的教育是深入人心的根本,然後開花結果。 黃老師身懷一股浩然正氣,現代人所說的「正能量」,我們當他的學生,都受到這股正能量的薰陶,真是無比幸運又幸福。 帶著那股正氣,黃老師所到之處,散播著正能量,整個教室、學校、社會和國家,都跟著向上流動。這就是從黃老師所傳發出來的魅力和影響力。 黃老師為社會注入一股強力的清流,他清新、清廉和大公無私、犧牲奉獻的形象,將永垂不朽於人間,為世人永遠懷念和讚揚。 我一直感受到黃老師身上具有許多金門人的人格特質,他的品行修養和精神內涵,都散發著金門人高雅的氣質。 黃老師的金門精神,是我們金門子子孫孫要學習與發揚的榜樣。黃老師的金門精神將與日月同光,每想起黃老師,就聞到他崇高人格飄來陣陣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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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開口笑」的難忘往事
整理地下室舊時的資料,一疊舷號201的登陸艇老照片映入眼簾,那種曾經的熟悉感和鋪排在時空走廊的往事,有如久別後在街頭轉角的偶然相遇,讓我心頭有說不上來的漾動,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搜索回憶的舊匣子,這些泛黃老照片顯影的是一段發生在料羅灣畔,已不為太多人記得的塵封舊事。那是1999年的七月底,這艘曾參與二戰「諾曼第登陸」戰役和1958年「八二三砲戰」運補任務,在料羅灣海戰遭共軍砲艇的魚雷擊中後舵房,造成重大傷亡,有過赫赫戰功的軍艦,在當月27日完成物資裝卸作業後於沙岸「坐灘」動彈不得。 金防部動用工兵、海龍蛙兵和海軍指揮部人員共300餘人,在時任司令官朱凱生的坐鎮指揮下,於坐灘處挖掘一條深槽,引導海水增加艇體浮力,並動用海軍552、563救難艦在高潮時分進行拖離作業,數日後才離灘脫困。 這些二戰遺留下來,由美軍撥交國軍使用,被稱作「開口笑」的登陸艇,在兩岸軍事高度對峙時,擔負運補前線的重要任務,也是當年軍民往來台、金兩地的主要運輸工具。它是老一輩鄉親共同的記憶,多少個在夜色掩護和軍艦護航下,破浪前進的日子裡,老弱婦孺暈船癱軟,吐得昏天黑地,一趟下來苦不堪言,更是他們難忘的回憶。 後來,軍方也有「萬安523」、「太武518」與「凌雲522」等幾艘安裝冷氣,乘坐舒適許多的交通船,比坦克艙內有如大烤箱,悶熱又臭酸味四溢的登陸艇好得多,但不是人人可以搭乘,我和許多同學就未曾坐過一些鄉親口中的好船「冷氣船」,總是搭乘登陸艇來回兩地。 當年,大家為了那一口帶著海味的新鮮空氣,搶著窩在甲板四周隱蔽處,特別是可以遮陽避風的砲塔下方,還曾因海浪滔天,艦體載浮載沉,被海軍官兵以安全為由趕入船艙。夜裡耳邊不時聽到悠揚笛聲和「航行第一(二)班準備接更」的聲音,心中不停盤算著還要多久才能靠岸。 但就算搭登陸艇也不是次次順利,大二那一年暑假依規定完成報名程序,就因碰到軍方緊急任務,到了碼頭才發現臨時被取消登記,只得背著逃難般的帆布袋,慌慌張張找車子回家,一整晚搞得灰頭土臉,但也莫可奈何。緊接著又碰到颱風拖班,等到搭上十來天後的登陸艇,學校已開學一個星期,還好李文曲學長在二周前就提前赴台,熱心協助學弟、妹新生解決住宿問題,也替趕不上開學的舊生向校方說明原因,加上有打電報請假,才未因延遲註冊遭到曠課處分。 另外,當年坐登陸艇有時也會遇到演習船,有一回上船才聽說有演習任務,明明就快到達高雄港外海,突然掉頭往回開了快2小時,搭載人員全被要求進入船艙。當時好奇心驅使,找了一處暗黑角落偷看,原來是機關槍砲打空中飛靶,黑暗高空的彈列曳光,十分好看!只見年輕水兵一直打不到,氣得老士官罵罵咧咧,不斷口吐芬芳,最後索性一把搶過來,三兩下就擊中目標,在空中迸裂出一團火花。這趟不一樣的海上航行,也算是坐登陸艇難得的體驗。 有一回,班上一位女同學交代買上幾盒貢糖,準備送給曾在金門尚義機場工作,士官長退役的老父親回味一下。結果因為登陸艇一直泊停高雄港外,不知何故遲遲不進港,船上福利社的泡麵、零食都賣光,在幾個同船的人要求下,只得將貢糖拿出來充饑。 後來,這位女同學進入華航當空服員,她說在各地航點只要吃到花生甜點,就會想起這件往事,還說所幸大家在船上沒將2瓶高粱酒也喝掉,不然對金門念念不忘的老父,沒吃到貢糖也沒能喝到金門高粱,那一次肯定會很失望。 一疊泛黃老照片,許多難忘的回憶。時間輪軸未曾停止運轉,往事依然教人低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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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簡報逢貴人─永懷許老爹的恩澤
令吾輩尊敬的許歷農上將以107歲嵩壽與世長辭。在軍中,許上將溫文爾雅,人稱儒將,後又受到尊崇為「許老爹」。認識這位長者的人皆以「痛失國士」表示難過與不捨;政戰學校19期的宋轅田先生說「在一般人眼中(許老爹)『幾無負評』四字敢說當之無愧。」 「老爹」稱謂的由來有多個版本,惟據長期追隨他的舊屬轉述,是在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主任委員任內,視榮民如同袍,謙沖為懷,以仁慈與寬厚的愛心體恤榮民弟兄,秉承經國先生開放老兵赴大陸探親德政,制訂諸多政策給予充分的照顧,以及他走訪榮民時散發出那股「望之儼然,即之也溫。」的人格特質,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榮民弟兄私下就以如親人般的「老爹」稱之,「許老爹」稱號自此不脛而走。 軍人經常強調彼此間的革命情感。老爹有識人之明,追隨他五十幾年的張贊宗學長對老爹有著一種亦師亦父的情感,從獲選為官校教育長侍從官開始,以至其後的各個單位一直到輔導會,老爹對他不次的拔擢與關照。老爹公職退休後,他則如同家人般,仍然不離不棄隨侍左右,未曾有所間斷,陪伴至終老。他說「親愛的老爹已放下世塵牽絆,5月24日安息在五指山忠靈殿……數十年的相伴,熟悉的身影與聲音,如今已成了記憶中最溫暖也最遙遠的存在,我們思念一個人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他只能在回憶中被尋到,卻無法再次出現在我們的眼前……」。 我雖不曾追隨在許老爹麾下,原本不曾有過任何交集,但是,他擔任總政戰部主任時,也算是我們政戰體系的大家長。其後,因為一場工作簡報,有幸能夠獲得不期而遇的機緣,承蒙嘉言訓勉,許是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當年在嘉義軍服務時,民國73年與政戰學校19期同時晉升中校,隨即考取政校研究班55期,一年後回嘉義,軍部每半年依例保薦旅級政戰處長職,核派權責在陸軍總部,當時還有些未具研究班等指參學歷者也可以派任,但是,我在總部沒有長官,也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學長,因此,雖然具備任用條件卻遲遲未能派上斯職。 民國75年冬,老爹到嘉義軍聽取民事工作簡報,我是政二科承辦人(負責撰擬簡報),軍主任口頭報告後,他指名問我有關眷村服務狀況,大概很滿意,以濃厚又帶點磁性的安徽口音當面嘉許,讓人感覺和煦而溫暖;簡報畢,下來跟與會者逐一握手,在我面前駐足良久,又問了一些問題,頻頻微笑說好,語帶關心地問我是哪裡人?回曰金門人,即詢問家鄉事務,答說您曾在金防部擔任司令官,接任總政戰部主任後,曾於最近回到金門為許氏宗祠奠安典禮點主,他說「噢,你對家鄉事情還蠻關心的喔。」復問起認識張贊宗否?回說他是我金門沙美同村的學長,也是我官校入伍時隔壁連的排長,看他頻頻點頭微笑著嗯了一聲。後面接著的是陸總部主任馬家珍中將,握著我的手問「幹過旅處長沒有?」回說沒有,他拍了拍我肩膀說「好好幹」;數日後,總部通知去召見,馬主任逐一提問,當時兩位坐在我前面的中校,各被問了15分鐘的問題,點到我時,說「你就是嘉義軍那個施中校吧?」回說是,二話不說,就看他拿了紅筆在名冊上打了一個勾,又說了一次「好好幹」,就這麼樣派任了旅級處長。 人生有太多轉折,沒有老爹當年訓勉與鼓勵,以我專修班的身份,即使具指參學資也難出頭,中校大概就到頂了,所以,當年原本打算報考軍訓教官,圖個安定生活。孰料,一場簡報的特殊機緣就改變了命運,之後有機會在總政戰部二處服務、晉升上校及派任師級主任等要職。 許老爹是我軍旅生涯中的貴人之一,長者風範令人無比的景仰、感佩與懷念。老爹雖然大去,前塵往事已成記憶,他的高風亮節與行誼事略必將垂範後世,吾輩將永懷恩澤,長留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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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安瀾少棒隊候補球員
民國六十年代,少棒熱潮如潮水般席捲台澎金馬,那是一個充滿夢想與激情的時代。鄭百勝、許金木這些閃亮的名字,伴隨著他們揮棒的英姿、全壘打的弧線、三振對手的霸氣,都成為我們心中英雄的圖騰。 這股狂潮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包括我和我同村的同學們,每天放學就來到村莊的中正台前的籃球場打棒球。沒有正式的球棒、球和手套,就拿一根木棍來當作球棒,然後拿一個塑膠皮球來當作棒球,至於手套呢,就是手掌。但簡陋裝備場地都沒有絲毫減損我們的熱情,每個人呼喊奔跑,直到暮色四合,球影模糊,才在家中大人的叫喚下,戀戀不捨的回家。 金門的每一所小學都擁有一支棒球隊,每個男孩心中都燃燒著成為棒球隊一員的夢想,在每年舉辦的金門少棒錦標賽上競逐最高的榮耀。我們班上有李文成,他是主力投手,臂力驚人,球速快,是全班同學的偶像。還有其他的打擊高手、守備高手……,而我,只是安瀾國小棒球隊的一名候補球員。 候補球員的任務很簡單,主要是協助搬運球具、在場邊為隊友加油吶喊,還有就是在正式隊員受傷無法上場時可以替代上場,當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然而,即便如此,能夠成為球隊的一分子,我內心仍充滿著難以言喻的光榮感。每當比賽日到來,我都會跟著搭上學校安排的軍用卡車跟著球隊來到金城的棒球場。 「為什麼你是後補球員?」孩子總是這樣直接問。 「因為我不夠強啊,」我回答,「投球不夠快,也沒辦法把球打得很遠,跑壘的速度也慢,所以只能當候補選手。」 「沒有人受傷其實也蠻好的吧?」 「對啊,沒有球隊希望選手受傷而影響正常實力。」 「這樣你就不用上場,其實也滿好的。」 「每個選手都希望能夠上場比賽好嗎?」我說,「如果是你,你會希望一直坐在板凳上嗎?」 「如果是我,我比較希望坐在那邊看別人打。如果有人受傷,我就趕快逃走。」 「這對膽小的人來說或許是個好主意,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是很期待可以上場打球的。」 那一年,安瀾國小棒球隊實力格外強悍,隨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安瀾國小逐漸殺出重圍,最終挺進了決賽。金門日報每日都會詳細報導比賽結果與精彩花絮,報紙上不僅記錄著比分,更詳細描述投手的表現、打擊策略的運用、安打數的統計,這些文字對我們而言,比任何課本知識還要重要。冠亞軍決賽當天,緊張與興奮的情緒在每個人心中激盪,只要再贏得一場比賽,我們就能捧起那座安瀾國小歷史上從未獲得的冠軍獎盃。 決賽那天,比賽進行得異常激烈。前幾局雙方投手都發揮出色,不斷讓對方打者三振出局或者內野接殺。到了第五局,雙方投手體力下滑,投球沒有之前的威猛,打者開始能夠擊出安打。遺憾的是,我們的安打過於零散,無法形成有效的得分機會;而對手的攻勢則較為集中,連續的安打為他們帶來了兩分的領先優勢。最終,安瀾國小以微弱劣勢敗北,獲得亞軍。 「真是糟糕!」孩子忍不住叫道。 「其實在運動場上輸贏是很正常的,得到亞軍已經很不容易,我還是覺得高興。」我說。 「如果是我,就直接quit,再也不打了!」 「你想想,全世界也許有幾十萬人在打棒球,只有幾個人會得冠軍,沒有得獎才是常態。」 「沒得到獎,我會說:『哎呀哎呀我們輸了再也不打了』。」 「一個球隊只要有一個球員這麼消極,就會讓整個球隊受到影響,士氣變得低落,也會影響以後的球隊練習,大家都不想要努力了。」 「聽起來不太好。」他承認。 「即使他是主力球員,如果我是教練,我也會把他fire掉,然後對其他人說:『今年就差一點,你們再努力一點,明年一定有機會拿到冠軍的。』」 「好吧,如果現在安瀾國小還有棒球隊,我也去當候補球員。」他以這句作為今晚的浯江夜話故事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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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屋的故事
少年時代我真不知道「祖屋」兩個字的神聖性。望文生義,以為只是簡單的「祖先居住過的屋子」;在南洋讀初中時,父親與我們談起在金門的祖屋甲政第,說一個姑姑在看守著,你們兩個姑表姐妹小時候都住在那裡。父親言之鑿鑿,但我們覺得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而已;我們這些在父輩飄洋過海、在南洋撒下的種子,從這個島嶼搬遷到另一個島嶼,屋子對我們來說,只是遮風擋雨的居所,離去、出售、搬遷,都是很普遍的事情。父親去世以後,母親繼續向我們說起金門後浦的祖屋,說非常漂亮,但黃家沒人居住……讓我們對「甲政第」更增添一份好奇、疑惑和神秘感。 這樣一來,無論如何,哪怕取道臺北再飛金門,第一件要事當然要見見祖屋和文氏姑表姐妹了。那是2004年。忘不了第一次看望祖屋的情景,文友陪同我們這對「半番仔女」,還有幾位作家跟隨來到採訪。我們還爬上木梯子觀看屋樑上雕刻的建築年份,拍攝下來,再放大來看,非常震驚於建築年代的久遠;當然也為部分已經殘破失修而惋惜;然其外觀的整體,架構的宏偉龐大,依然可以想像到當年落成的氣勢,完全可以媲美同類三落大厝的美麗和規模。作為甲政第的子孫,沒有理由不自豪和驕傲。我們在祖屋前留影,成了最初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可是多麼快速和突然!2006年我們再來時,祖屋已經夷為平地,空地上只是殘牆敗瓦,讓人欲哭無淚。從2004年到2006年,我們知道有關的幾家長輩們因為「無人居住」而欲處理之,唯後輩們無權異議;我們也提出過希望當局修葺後列為保育古建築(文物保護單位)的申請,但事情不了了之,終於釀成一齣古厝命運的悲劇。 甲政第在地平線消失後,其負面的影響遠超我們的想像之外;許多捕風捉影的猜測也隨之而來,不少責問令我們驚愕。仿佛我們成為了罪大惡極的不孝子孫。比起第一次瞻仰祖屋的時光,沒有了祖屋的一代回到金門島臉上確實無光;沒有了祖屋蔭庇的子孫回到故園多少也帶著絲絲愧意!從那之後,我們才從有關的網路上看到種種議論,甚至還有一種旅遊經典路線的設計,將甲政第作為「產生兩位作家」(黃東平、東瑞)的一個參觀景點(古厝)讓人參觀,雖然我羞愧難當,卻也認為這樣的設計和構想很有新意思,也不妨有成功的一天。可惜,祖屋消失得太快,充滿文化氣息的景點故事最終還是化為泡影。祖屋沒有了,粗暴破壞保護單位的事件惹起大熱議。我再次反省「祖屋」兩個字,原來具有千萬鈞之重,它是指家族世代相傳、具有傳承意義的舊居,一般是家族祖先所建並最早居住或長期居住的房屋,承載家族記憶、傳統習俗、感情連接的場所。 甲政第的身世很特殊,子孫們都在南洋繁衍和紮根;甲政第的風風雨雨也密集而漫長。當樹清兄建議「你應該可以在紙上重建它!」我心頭那點痛被觸動,也感到無限驚喜。是的,多年前我花了大半年時間,大量閱讀資料,加上我知道的一切構成線索和脈絡,終於寫成了12萬字的長篇小說《風雨甲政第》。我不敢寫成事事有據的報告文學,而是在原有的事實上輔上大量的想像和必要虛構。我想,得失當可批評,卻應該作為小說來批評,考據哪些與真實或細節有出入就毫無意義了。但無論得失如何,我如釋重負,終於在紙上讓甲政第再次矗立起來,完成了一次歷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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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木之戀
從塞浦路斯的東南岸最大城市─拉納卡登陸,往南走第二大城也是首府─利瑪索,順時鐘到西南邊的帕福斯,一路爬坡蜿蜒而上,走進了山林裡。 山林在四面環海的塞浦路島,位於中部有名的特羅斯山上。 白日,陽光燦爛,美麗的山野,澄澈的天空,獨成一處靜謐的空間。冬日是旅遊淡季,人跡杳然,暗自慶幸來得正是時候,無眾聲喧嘩也無人干擾。獨見白楊木樹群,枝椏又長又細,看似單薄,卻直挺挺,不畏冷風,孤傲地站立於路旁。 相對我們瑟縮著冷脖子,望著白楊木一柱擎天的大氣,為自己禁不起一丁點的冷冽,真是赧然。 不禁遙想過去許多流汗的日子,披星戴月趕路途中,白楊木就像眼前這樣出奇不遇地出現了。 從廈門的小三通上岸,經武夷山一路北走,鄭州下飛機,沿著高速公路直抵安徽界首。行舟走馬,沿路車聲轟隆呼嘯而過,一日將盡,突見路旁不斷出現旅遊專用咖啡字體的路標,醒目誘人。從小教科書上出現史地名詞,倏地就這樣具體出現在眼前,令人又驚又喜,真想跳車旅遊去。 但是,那個年代一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時間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當時生活充滿了緊張與油煙,必須心無旁騖的工作,滿腦筋想的是訂單、生產、出貨,倘若一切順利,孩子在美國的學費就毋須太擔心。兩旁的白楊木,默默、急速地後退,狀似無聲卻有聲似地安撫我心。於是在這繁忙喧囂不已的公路上,車流的廢氣,一波又一波,白楊木始終在不遠的一方,深情注視著我來去,一次又一次。 白楊木,在這兩個不同時空裡出現,卻令人無來由地萌起愛戀,真是費解。 直到年前不慎跌倒,日日復健,效果不彰、萌起倦怠之際突生感悟。母親離世前一些鏡頭閃入腦海,每天每日,她佝僂著身軀,拄著柺杖,左右各一,繞著屋子前後行走。 叩叩叩,柺杖著地的聲音,形成一步一個節奏,迴盪於靜謐的巷道內。尤其生命後期,肉體的老化,加上她年輕時因洗排油煙機摔地傷及脊椎之舊疾,導致行走困難,一米路,於她像是萬里長途跋涉。即便如此,不管晴天或雨天,母親總是挺直腰桿,拄著拐杖,叩叩叩,拍打著路面,叩叩叩,同時也是叩問生命的深淺可能。 偶而她偷懶不走,一旁父親溫柔的聲音便響起:「每天加減走,免得有一天不能走,躺在床上隨人擺佈?」母親聞言,默默不作聲,隨即起身,拄起拐杖,繼續踽踽獨行。 後來,她晚間如廁時不慎跌倒受傷,從此每天父親載她上烈嶼衛生所換藥變成一門功課。有一次我陪同前去,從背影看她瘦小的身軀,一步一步艱難的邁前,心底總是一陣抽搐,龐大的恐懼感,深深地籠罩……。 換藥持續了一段時間,不久我便旅行塞浦路斯,白楊木就在那時出現。那天的場景記憶特別深刻,蜿蜒而上的山頭,幾株白楊樹林立風中,我目不轉睛的注視。凝望深處,彷彿是母親的身影,自山頭走出,奇幻的是她佝僂的身軀已被拉直,施施然走來,陽光亮得通透,如沐金風。 冬季樹木,枝葉不華,然樹幹挺直,是一道風景。正如母親一輩子不屈不撓的個性,也因是這種個性,母親直到往生前,都不曾臥床過一日。 叩叩叩,我彷彿聽到拐杖落地的聲音,可惜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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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花棋盤腳─培苗達人蔡英舜
前些日子,輩份頗高的英舜叔公,分享他的穗花棋盤腳苗,我十分雀躍! 我們一向頗有話聊,因為我們都喜歡生態,尤其對植物特別鍾情,他每次回金門,愛運動的他常常造訪中山林,而那時我還服務於金門國家公園,所以常常相遇,有一次,他特別送我一款種子,說是穗花棋盤腳,我帶回瓊林培苗,可能是我沒有用對方法,一直沒有成功,有些失落;最近聽說他的苗長得不錯,還想,有機會再上他位在台北的家,瞧一瞧,我曾經去過他家,很佩服他那種執著的精神,那裡有種子,他都有興趣用心培苗,我也是那種一粒種子,就是:「一花,一世界。」 最近,他說台北永和的仁愛公園,他送園區一批培苗成功的穗花棋盤腳,要我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他特別帶老婆和孩子去公園見證一下,那美麗的穗花棋盤腳的苗,拍了照分享我,我等不及,就找了時間前往。 我之前也常到仁愛公園散步、運動、聽蟲鳴鳥叫,那裡陽光很溫柔,環境宜人! 這次前往,正是阿勃勒鵝黃的花飄香的季節,隨風搖曳,招蜂引蝶,淡黃蝶不時飛舞其間,順著叔公指引的方向,來到表演台左側的草地,果然看見綠油油的草地,種滿了新的苗木,原來就是穗花棋盤腳樹;仔細巡禮一番,每株都有植樹人的標示牌,有永平高中、莊敬高職等多個單位參與植樹的行列,看見了英舜叔公的植樹牌,那一株牌子上書寫的是「樹苗捐贈人:蔡英舜手植」。 再仔細數一數,竟然有五十四株,植株大約有一公尺多的高度,是在植樹節來種植,鼓勵大家來綠美化環境,為地球的環境盡一份心力,共同守護美好的地球! 在台北這樣一個生活空間,可說是寸土寸金,叔公卻可以堅持自己對生態的熱愛,從一粒種子的澆灌,到看見它破土而出,再從芽尖初冒,一直到枝葉繁盛,可以長到一公尺多的高度,想像那彷彿拉拔嬰兒般的百般耐心,如今還被永和區公所看見,共同為穗花棋盤腳找到一個美好的家,並且成為永和地區大家的共享資源,發揚了金門人分享、傳揚的精神,這裡也有很多金門鄉親因為工作、讀書等原因移居台北,歡迎大家來仁愛公園走走,分享一處如桃花源一般的美好環境,來一窺穗花棋盤腳的獨特生態。 穗花棋盤腳,又名水茄苳、玉蕊,是一種熱帶植物,台灣有一屬二種,北部可見到的是穗花棋盤腳樹,南部則為棋盤腳樹,每年約從六月到九月綻放它美麗的花朵,因為它的果實,有如圍棋盤桌的桌腳,因而得名;但棋盤腳樹的果實是四個稜面,圍棋棋墩腳則有八個,因而,名稱還另有一說,其形狀指含苞的花朵,取其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含意;或許還有更多的奇妙之處,等待大家來發現! 穗花棋盤腳特別的是,它是每日的傍晚,花朵才會逐漸伸展開來,一直到午夜時分,就會全然綻放,花朵會散發強烈的氣味,可能藉此吸引授粉者;研究者觀察後發現,花朵會有一種特別的味道,透過氣味,有一些小型蛾類會受到吸引,而在花的附近飛舞,但它的花,則在隔天清晨就會枯萎、掉落,綻放時,一串串隨風搖曳,非常的美麗;特殊形態更有如轉瞬即逝的燦爛煙火,所以也被人們形容成:「夏夜的煙火」,感覺夢幻,所以吸引大家的目光。 從穗花棋盤腳樹,可以看見一個奇妙的生命,它的花朵充滿了繽粉的色彩,它的造型又是那般的獨特,為大自然帶來了豐富的元素,造物者的奇妙,讓人嘆為觀止!尤其為悶熱的夏季,帶來一場場的夢幻之旅!歡迎大家走進永和的仁愛公園,見證穗花棋盤腳的新生活,等待「夏夜煙火」的綻放,歡迎它成為園區的新朋友! 感謝英舜叔公,這樣多年殷勤的培育,未來我自己也想再試一試培育穗花棋盤腳的行列,享受那種育苗成功的喜悅,有機會加入綠化環境園丁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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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殘照最後一個古代
1984年秋天。我自中華民國海軍退役,漫長的三年役期,看著晚報到卻比我先退伍的大專兵,心裏挺不是滋味,我自嘲當了三年「海軍陸戰隊」。因為專長,一出左營新兵訓練中心,就被一位才華洋溢的學長點名徵調至台北大直海軍總司令部,展開漫長但還算游刃有餘的三年役期。總部的軍官比士兵多,不成文的規矩是迎見校官級以上的長官才需敬禮問好,一般尉官級別能省略就省略,否則在營區繞一圈,敬禮的手都不必放下了。至於服了三年海軍艦艇兵役,從不曾也沒有機會踏上軍艦一步。有時候忍不住懷念早期從金門料羅灣到高雄十三號碼頭,每年兩回晃盪的海路經驗。 臨退伍前一週,正埋頭準備參加補習班的資料,想報考初創的台北藝術大學。但畢業多年再加上兵役三年,面對學科只剩心虛。接獲時報出版公司柯元馨總經理來電時,為我原本掙扎了大半年的升學計劃又攪起一池春水。補習班才繳過報名費,但想起報社的工作環境,無疑更具吸引力,那是能夠一展精專的理想崗位。柯經理轉達中國時報人間副刊高信疆總編輯的盛情,詢問我重返時報系服務的意願。回想起入伍前高先生主動的承諾,他說服兵役是光榮的義務,當然要去接受磨練,但希望我退伍後能夠再回來報社服務,我只當是一番激勵,並沒有刻意存念,畢竟那還是報紙媒體的強權時代,進報社工作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夢幻首選。沒想到事隔三年,高先生信守承諾,我當即決定放棄升學念頭,重返工作崗位。 從原本人間副刊的美編職務,改調至時報出版的美術編輯。隔壁就是人間副刊辦公室,所以工作上我們經常互相支援,往往人間副刊發表的作品,集結成書之後就交由時報出版公司出版發行。優質作品加上報紙的強力推波,創下不少優異的出版銷售紀錄。印象深刻的是高先生精心策劃的《中國歷代經典寶庫》。作為一名小美編,親眼見證了一套大部頭鉅著,從最初的念想,幾經眾人討論研議,再徵求過各方專家學者的意見,才逐漸有了初步的雛形。傳統經典著作不勝枚舉,如何篩選集結便成為艱鉅的工程。高先生的意思,許多經典鉅著,深奧艱澀並非常人可以理解融會,既然要普及推廣,以白話重新詮釋傳統,便成為當務之須;既要傳承先賢的智慧,同時要符合現代人的思想價值,重要的是能普及閱讀層面,讓經典的傳承從青少年紮根。 常見已屆下班的夜晚,編輯室裡各路好漢齊聚,為套書的篩選取捨與命名爭論不休。讓我理解到,所謂的文化傳承,是需要經歷過多少時間與智慧的沉澱。高先生更進一步發想,為提高讀者的興緻,計劃邀請彼時國內的插畫高手,為每一冊經典配置插圖。《中國歷代經典寶庫》最終以62冊成套,陸續出版過豪華精裝版、普及版、袖珍版等不同開數的版本。並藉著報紙副刊每日推介一書,造成當時出版界的一則傳奇。別人是一本兩本的販售,但《中國歷代經典寶庫》是一套一套的出清。一直到2012年,我還幾次獲得邀約,為改版的套書,設計新的封面。 1984年秋天,我承接了一套書籍設計案,兩冊滄桑瑰麗、頹敗感傷的古老中國攝影集。在攝影還不普及的1868-1909年間、在皇朝瀕臨結束的古老中國大地上。兩位西方攝影家,為了探尋這個古老神秘卻又詩情畫意、高深莫測的國度,先後以攝影為廣袤傾衰的帝國留下最後的珍貴遺容。 英國探險家約翰.湯姆生(John Thomas)從1868-1872年間跋涉中國四千里路,拍攝的《中國最後一個古代》; 以及德籍攝影家歐斯特.柏希曼(Ernst Boerchmann)在1906-1909三年時間,足跡遍及中國12省份,拍攝紀錄的《西風殘照故中國》。十分震撼而感動的影像,看似陌生卻熟悉的山水、寺廟、庭園樓閣、顏容……根據年輕的譯者,詩人羅智成的說法,那是他和高信疆在美國逛書店時意外的發現,迫不及待的翻譯並且帶回台北出版。 湯姆生擅長人像拍攝,《中國最後一個古代》約250幅作品裡,人像的比例近六成。在封閉傳統的古代,除了跋山涉水與交通不便,很難想像如何排除諸多封建社會限制,真實記錄了官販走卒、百工百業的群像,甚至是廣場上被囚禁在粗牢籠裡的重刑犯,他的窘況與等待死亡的驚疲眼神。我最終選擇了一艘擠滿船夫正享用早餐的作品為封面,頭綁白布巾的男女聚坐在擁擠的小船上,大部分眼神都聚焦於鏡頭,難得的是帶著質疑與羞澀的表情裡,還有幾張淺淺帶笑的臉。 至於柏希曼的《西風殘照故中國》明顯的是以旅行者的視角勘查衰敗中的末代帝國,人物著墨不多。但取景佈局都見用心,畢竟時間落在百年之前,不難想像彼時攝影器材裝備的簡陋,光是扛著笨重攝影道具,遊走三年在沒有飛機、鐵路、輪船的時代,期間的艱辛與難度。重點是,當我們屏息注視這些大半已經消失的歷史遺跡,在那個相機只能忠實記錄而不會作假的年代,影像便成為古老中國最真實,值得追悼的真相。 著作權尚未規範的八○年代,台灣大部分外來出版品都是經由譯者自行選書,或是出版社指定,然後經翻譯校訂之後,直接與出版社合作出版。以現今的電腦修圖技術,這些飽經歲月洗禮的古老中國照片,大部分呈現的效果略顯模糊,明暗層次也不盡理想。但四十年後我仔細檢視圖片,意外發覺,大部分圖片還算完整,就連老照片裡常見的殘缺破損、折痕、雪花白點都沒有。可見當初對於攝影作品的保存極其細心,但畢竟我們只是翻印美國的出版品,並非引用原始相片來印刷,關於畫質畫素也就無從挑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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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槽裡的睡蓮醒了
有那麼一些老物件,它不僅是一件物品,也是一種文化和一段歷史,更是一份情感和記憶。老家保存幾樣石頭製作的槽、磨、臼、杵、缽,其使用途徑折射曾經的生活方式,記錄一個農耕時期與一代代人的故事。 如今有的擱置在角落,有的作為景觀擺飾,失去原本的功能。回望這些石器,是對當下生活模式的省思,亦懷念當時與石器一起打磨的時光。 以前我家的豬圈有兩個長方形的石槽,長約八十五公分、寬三十九公分、高二十五公分,內裡深十七公分,花崗岩材質,原本是灰白色,使用多年色澤變得暗沉,不過依舊堅固穩重。細看石槽雕琢的紋路,可以看出石匠是根據石頭的紋裡和肌理,決定鑿製的走向,斜紋、豎紋、橫紋都順著石性,鑿痕幹練流暢。因為豬吃東西的時候會亂拱,又愛爭食,容易把食槽打翻,用石槽當作豬的食器,又重又穩,不怕被拱翻或拱壞。 我以為用石槽餵養豬是尋常的事,後來發現別家的豬圈是用木頭、磚頭或水泥製的豬食槽。原來,這兩個石槽,是乾隆時代的祖先蔡卯建大六路厝時留下的,用材講究,做工精實,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怪不得如此古意盎然。在那個年代,能興建雙落大厝加左護龍和右護龍,需要相當的財力和人力。石匠一手榔頭一手鑿,錘落鑿進,鑿進痕現,咣當咣當的粗礪聲響,震撼有力,每一道工序都刻劃著斑駁的光陰。 現在不養豬了,兩百多年的食器退出常民光景,石槽前少了豬吧唧吧唧的進食聲,盛著一絲清靜。 老家門口埕左側有一口水井,井邊放置一個正方形的石槽,黃褐色的花崗岩,其中夾雜著黑色的星星點點。母親會在這裡洗衣,她半蹲在石槽前,先用破布塞住水眼,把水倒入石槽,接著在洗衣板上搓揉浸透的衣服,直到石槽內的水變得混濁,放掉髒水,再加滿水、洗滌、放光水,反覆幾次。洗衣板在石槽的中間,整石打造,一體成形。洗衣板一道道堅硬的棱好像生活的顛簸,母親的手在上面來回揉搓,搓洗的不止是衣服,還是灰頭土臉的日子。 這個石槽還是我童年的泡澡池。炎夏的傍晚,我把冰涼的井水倒進石槽,石槽經過一日曝曬有些溫熱,冷熱調和,一池溫涼的水既驅散暑氣又舒緩身心。我泡在石槽裡,倚著洗衣板,打著水花,聽著蛙鳴,多麼清新舒爽的夏日。 隨著洗衣機的使用和衛浴空間的改善,新的生活方式剔除以石槽做洗衣槽、澡池的日常。捨不得這些石槽被摒棄,我思索如何跨越固有認知的束縛,擺脫陳腐、無用、不合時宜等感覺,讓它們存在的場景重新形成一種物境,營造新的情境。 舊物曾經也是新物,從新到舊就是一種時間研磨,無形的潤物過程蘊含著美的樣式,我希望它們被珍惜、被看懂、被欣賞,最好能觸發審美意趣,讓人們可以去索引、去回味、去想像。 微風輕拂,石槽裡的睡蓮醒了,滿槽舊夢逐著清晨的陽光,綻放。細長的花瓣層層疊疊,紫與黃的花色交織,看上去那麼舊,卻又那樣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