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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粥,吃一碗淚眼婆娑

發布日期:
作者: 陳妙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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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進塔之後的翌日清晨。
悠然醒轉,我帶著未曾熟睡惺忪的雙眼下樓。樓下空無一人,偌大的圓形餐桌上,一片寂寞荒涼。
陡然想起,父親不在了。再沒有人會回應我每次短暫返鄉數日,廣東粥、肉羹麵、鹹粥、麵線糊、油條、燒餅、碗糕粿、豆包仔粿、鹹粿炸……各色各樣,不同的早餐需索。
父親總是起早。每天在雄獅堡老人權益促進會館裡引吭高歌,與周璇、白光、鄧麗君、鳳飛飛……神交呼應幾曲,再與謝雷、青山、余天、沈文程……比畫較勁幾招。如果說一日之計在於晨,父親的一日,顯然始於歌,樂於歌。終於開完嗓,身心舒暢了,父親志得意滿地騎著老爺車去後浦街上買早餐。
當我將醒未醒,他已經帶回來:有時候是廣東粥加料,多了幾尾去殼的蝦;有時候是濃稠的肉羹麵,上面佈滿軟香的滷大腸;也有時候是鹹糜摻了爆量的肉絲,分不清入口的究竟是粥還是肉;當然少不了炸得金黃酥軟的油條、鹹香蜜甜的燒餅、油亮脆香的蛋餅……。然而,我總是嫌怨父親,七早八早就擾人清夢,淺眠的我一旦驚醒,便無法再入眠。難得的悠閒假期,每日每日總是在父親高分貝、急促呼喚:「緊下來吃早餐!」的音聲中被破壞、開展。
眼前的餐桌空無一物,沒有油條、沒有肉羹麵,沒有香味逼人、熱氣蒸騰、種類繁複,令我不知如何舉箸的早餐。荒涼、寂寞一片,桌面甚且沁著些微水氣。
飢腸轆轆,不想輕薄虧待我的胃,我只能出門覓食!
打開大門,迎接我的是迷濛的濃霧。水氣氤氳中,我茫然、困惑。離鄉多年,做為每年只在寒暑兩季短暫返回浯鄉的候鳥,我該向左?向右?
吃碗花生湯配蛋餅吧!外武廟戲台下的逼仄店面,沒有我的容身空間。
三明治、漢堡?對久居台北的我而言這未免太過尋常,填補不了游子虛空的思鄉情緒。
來碗廣東粥?!沿著民權路前行右轉光前路,老字號「永春」,承載了我的童年記憶。三十多年前永春店面在內市場,中興市場38號。父親偶爾拎了手提鍋帶我去買粥,年輕的老闆娘快言快語,手腳俐落煮粥同時,總不忘逗弄我幾句。永春幾度搬遷,到我十八歲負笈台北之後,我幾乎失去了獨自到永春買粥吃粥的記憶。
父親在世時,每回為我買的,可還是永春的廣東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望著店內滿滿的食客,加上店門口排得老長的人龍,要吃上一碗粥,得花多久的時間排隊等候?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父親生得濃眉大眼不怒而威,急性的他,常常語帶不耐催促著我們按他的步調去做事。而為了滿足兒女的口腹之慾,他竟是願意花時間排隊去買一碗粥?
想像嚴肅且性急的父親為家人排隊買粥的畫面,瞬間,我打消吃粥的念頭,並且深信,我再也吃不起一碗廣東粥。廣東粥成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花心難測,花訊未明。為了一年一度的文學豆梨祭活動,金門文藝編輯小組一行人在豆梨幾已化為春泥的三月杪回到金門,入住歐厝民宿。隔天清晨七時一刻,民宿主人送來早餐--廣東粥、油條。我貪婪的,獨自吃完一碗廣東粥,假裝吃進的是曾經以為乏匱的父親的愛,也吃盡了對父親的思念。碗底,有你看不見的,我的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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