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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

發布日期:
作者: 鍾雨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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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覺得既然她記不起來,那還是打電話請警察來處理好了。聽到這話,彷彿觸電般,阿婆竟然激動的反抗了起來,直說:「我不去警察局啦,我又不是做什麼見笑的事情,我不要見警察啦:::」邊說邊大力的甩開攙扶她的手,大聲的哭喊出來,並邁力地划著受傷的腳試圖掙脫人群。

你認為她果然是騙人的,否則為何怕見警察?不是的,你不懂一個鄉下老人要他進警局,簡直是種屈辱,何況成為走失老人後還得麻煩家屬認領,這對任何一個有意識的老人來說都是無法接受的吧。

無巧不成書地,在眾人不知所措的望著阿婆逐漸遠去的背影時,有個騎著摩托車的路人竟然特地停下來,煞有介事的告訴我們,這是場騙局,她同學就曾經被騙過。我好奇的問她,就是這個阿婆嗎?她回答不是,是個老伯,不過這一定也是騙人的,你們就別管了,以免受騙:::

讓她這麼一講,彷彿誰再干涉這件事,誰就是個傻子,就是助紂為虐。幾個好心停下來觀望的人,紛紛自討無趣的一哄而散。

望著阿婆憤怒離去,辛苦移動的背影,我感到隱隱的歉疚,她或許只是問個路罷了,我卻讓她頂著「騙子」的頭銜離開。想著她剛剛無助的眼神,深深的不安翻湧而來。

辦完事後,回到7│11問店長警察來了沒,才發現她們早已消褪了對這件事情的注意力,隨口答道:「還沒,警察大概也懶得理這種小事吧。何況那阿婆早走遠了:::」此時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憤慨,二話不說掏出千元大鈔,莫名地加大音量說:「我要換零」:::。

出了7│11,帶著使命感,循著附近的馬路繞了兩三條街,才發現那佝僂的背影依舊賣力地划動著身子。在她身邊停下來,叫了聲:「阿婆,你等一下」,她帶了點莫名地震驚,那骨碌碌的眼球鷹眼一般犀利地轉動著,防衛性地看著我,我連忙對她說:「阿婆,你知道怎麼去車站嗎?」

她聽了,彷彿記起這傷心事,眼淚再度盈眶,模糊了那份犀利,委屈地說:「剛剛問了幾個人,也沒人理我:::我就順著大馬路走,應該可以走到:::」

看到她望向遠方帶著茫然的眼神,很想直接說我載你去車站好了。但是,千百個念頭紛紛閃過:她的手可能會抱住我的腰,那手擤過鼻涕:::要是她死纏著我怎辦?:::怯懦、害怕、猶豫著,最後挑出一個可以說服別人,又足以保全氣魄的理由,告訴她:「阿婆,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頂安全帽,沒辦法載你去車站:::。」她聽了繼續老淚縱橫,彷彿這早是預料中的事。

看著那掩不住的失望,我連忙說:「你不是只剩下二十五元,我這裡有一百五十元,你拿去用,從這裡坐回鹿港,這樣應該夠了。」

你一定會問為什麼是一百五十而不是一百、二百或五百?窮學生一個,要我大方地將一千元的生活費給她,絕對是辦不到。拿一百則顯得寒酸,五百的話又太闊氣,二百似乎差不多,不過五十元好說也可以買個便當,經過一番盤算與掙扎,心中暗暗加減著到鹿港的車錢,拿了個差不多,倘著被騙倒還可以苦哈哈地說,幸好只有一百五十元。因此最佳數目:一百五十是當仁不讓的了。

當我掏出一百五十元時,阿婆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激動,她大力的搖頭晃手,彷彿要拒絕推銷一般,大聲說:「不行啦,我不可以拿別人的錢,我是吃菜人,不可以拿別人的錢,你不要給我錢,你這樣會害了我,害我良心不安:::。」這時從一旁路過的路人,大都投來狐疑的眼光。戴著安全帽的我看起來正像一個手段強硬的推銷員,正欺負著路旁的老人,拿在手上的錢倒像從阿婆身上略奪下來似的。

阿婆矢志拒絕,更令人前疑盡釋,並為先前存有的懷疑憑添罪惡,我直說:「沒關係,你一定要有這些錢才能回到鹿港,真的沒關係,多了我沒有,請你一定要收下,否則,我會過意不去的。」我顯露出我最佳的誠意,直勸著。

此時手動式的鼻涕再次從鷹勾鼻中噴出,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低頭直唸著:「我真的不能收啦,你會讓我一輩子良心不安的,:::小姐,你比我的女兒對我還好,小姐,你真好心,你比我女兒還好:::」

這般接踵而至的讚美辭,令我措手不及,不但高興不起來,反而羞愧不已,只能再次堅定立場地要她把一百五十元收下,並且叮嚀她:「問路時,人若不理你,大可不要難過,他們不是故意的,:::」因為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不載你去車站,我也不是給你錢,我也不是:::我只是對陌生人小心點罷了。

在我的堅持下,阿婆收下了錢。感動得老淚縱橫的她,拉著我的手,滿口感謝,直問我的名字,重覆道:她回家唸佛時會誦我的功德:::

這區區一百五十元,竟換來這麼多的感謝與祝福,我承受不起,直說不必,謝謝她的祝福,要她好好保重,早點回到家,那麼我就心滿意足了。

還記得初次離家時,媽媽常提醒我:「出門在外不必怕,嘴長在身上,不知道的事就問人:::」問人?在這個充滿著欺詐與騙局的社會中,誠心謙遜地向人探路,說不定會招來人滿眼的狐疑與嗤之以鼻的冷漠,此刻我誠心地為自己先前的猜疑悔過,更慶幸我的及時回頭,不致於誤了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但是,我卻像杞人一般,擔心著家鄉中的許多不識字的阿伯、阿婆們,要是像阿婆一般迷路在都市的冷漠與喧囂時,該怎辦?

回家後滿腦子掛著這件事,不知阿婆是否安然到家?拿起電話向妹訴說我的煩憂,妹一聽馬上說:「要是我就直接載她到車站,再給她幾百塊坐車,那事情不就解決了。」她的話正刺中我的「罪狀」,我知道這是最人性的解決方式,可是我只能無力的辯道:「因為我怕她是騙人的,而且連路人都阻止我們幫她。」

這時豪爽慣的妹反駁道:「就當作是花二百元看齣戲嘛,一齣真人實事的戲。一部院線片都不止二百元哩!若她真是在演戲,區區二百元,換來這麼多的祝福與自己的安心,何樂不為呢?」

的確,這樣的說法,百分之百說中了我內心最真實的感覺,一代梟雄曹操為了完全剷除敵人「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錯過一個。」在這個已經分不清真假與是非的時代,似乎也只能依著直覺做事「嗯,﹃寧願錯花一百元,也不願錯過一個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我在混亂的價值觀中,釐出一個我認為理想的概念,並為自己在當時能夠浪子回頭感到欣慰。

高興地向老爸炫耀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豈料故事一說完,非但未得到預期的鼓勵,反而見他口帶嚴肅地要我以後別好管閒事,原因是常言說應該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不信邪的見人就問他們的看法,結果不是像我老爸一樣,要我少管閒事,學學怎樣保護自己;不然就是罵我笨蛋,被騙了還不曉得。奇怪的是,看到我因得不到別人的認同而氣急敗壞時,他們臉上總出現一種了然於心,若有所思的微笑,然後補上一句:「你太單純了!」、「以後你就會明白!」之類的話。這種倚老賣老的態度真令人受不了,還不就是說我蠢!

不死心,上網問網友,任意傳訊給不認識的網友聽聽他們的看法,沒有人認為這是什麼了不起的事,而且一致認為:「你被騙了:::何必淌這種混水,為這種事情苦惱呢?我試著向他們解說著這件事的荒謬性:可憐的人會害人,可憐可憐的人會害了可憐的人,因為你幫他行兇!不理可憐的人,就是助他跳脫這個害人的遊戲?也就是說,助人是不對的,害人是無所謂的,不理人才是做人的最佳方案!我真受夠了這無厘頭的荒謬,我不想當聖人,我只是個「人」:::。

聽完我的抱怨後,眾人紛紛相應不理,只有漁父和藹的勸慰我:

  聖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我沮喪的斷線下站,為了自己的不被了解而難過著:::。

生長在鄉下,習慣人與人之間互相密切地依存著。我家種了絲瓜,那果實也結在他家飯桌上;他家煮了個麵,我家也吃得唏哩呼嚕。不為什麼,只是單純的分享。來了都市,習慣性對照面而來的鄰居微笑,卻惹來人家的狐疑,幾次的自討沒趣後,也乖乖地學著以不變應萬變,用不帶任何喜怒哀樂的表情,去面對事物。常言不也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曾經執著的底線,一步步地被攻潰,已經快要全軍覆沒了。

不甘心地,大聲宣誓:「寧願錯給一百,也不願漏幫一個」,我堅持到底。回神一瞧,屈原也為我的論點辯護、打氣著:

  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果然是知音!我和屈原並立於城市的上端,感嘆著:世人皆濁:::。

五月的粽香飄揚,與友人相偕遊於市場,戲說端午節的由來:屈原投汨羅江的悲情,卻為後世換來吃粽子的偉大理由:::說鬧間,一個粽子三十元?老闆來顆粽子!在蒸籠氤氳的蒸氣中,屈原的身影漸形模糊。反而是一旁的漁夫拍了拍我的肩,若有所思的對我微笑著,恍惚間抬頭一瞥,前方走來熟悉的身影、定眼一瞧,醒眼的鷹勾鼻正悠閒地棲息在依舊削瘦的臉上,撐了把花洋傘的阿婆,提了一袋粽子,閒逛著市場,兩眼無意識地從我臉上掃過,我定了定眼後別開了臉,只看到漁父莞爾地對我笑唱: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我,在市場裡望著漁夫笑臉,大口大口地吞了一顆粽子:::。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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