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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響起一聲雷

發布日期:
作者: 方光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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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雷專家說:「埋設一顆地雷,只須花費大約3至25美元,埋設的速度極快,但是要掃除一枚地雷,得需要花費三百至一千美元,且拆除地雷的速度極為緩慢。」因為拆除地雷極具危險性,所以必需非常的小心,拆除地雷的不確定因素,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憂,是一件充滿危險的工作,所以所費不貲。
早期金門人聞雷色變,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地雷的威力,只要誤踩地雷引發爆炸,血淋淋的畫面,就清析的在眼前浮現。尤其對於曾經為地雷所害者而言,那怕是勾起片刻的回憶,都是一段傷心的往事,都是必須得面對的殘酷事實。
到現在還是多麼深刻的印象,只要是在金門的海邊、樹林、邊坡草地,就會看見圍著鐵絲網上,掛著紅色三角鐵牌,上噴著小心地雷的白色字眼,還畫著一具骷髏頭在上面,看來觸目驚心。當然駐守軍隊如此用心,其目的當然就是希望悲劇不要一次又一次的發生。
但曾幾何時,遍佈地雷的金門,已除雷殆盡,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消息,真是可喜可賀!金門縣政府自豪的向世人宣佈,埋設在金門地區的地雷,已全數清除,從此,金門可以擺脫多年來的夢魘,也終於還給金門一個安全的環境。這一切要感謝政府相關部門多年的努力,他們的精心規劃,爭取經費,排除萬難,把這項艱巨浩大的工程,竟圓滿達成,讓舉世矚目與稱羡。近年來,每一次回到故鄉金門,望著漂亮無雷的海邊,心中總是帶著欣慰與感恩,當然,每當回憶起往事,還是帶有一點點淡淡的憂傷。
回想西元1958年的秋天,共軍毫無無預警的發動震驚世界的八二三砲戰,在短短的44天內,就在大、小金門的島上,瘋狂炸射大約47萬枚的砲彈,但遭受金門軍民頑強抵抗,無論是八二三砲戰還是古寧頭登陸作戰,共軍均拿不下金門,在這情況下,共軍為表示戰爭還未結束,實施單打雙不打的心戰策略,兩岸開始長期的軍事對峙,就在這軍事對峙的四十年間,我軍在金門當地,不知埋設多少詭雷炸彈,其密集之情況,可說是曠世少有,記得小時與玩伴嬉戲場所,不是田間,就是在平地的操場,誰也不敢亂越雷池一步。因為大家都知道,有很多人因誤踩地雷而被炸得斷肢殘臂,甚至命喪其中。
我的父親歷經戰爭的洗禮,因身處戰地,早已累積面對砲擊時的基本常識,還記得他也告訴我,萬一不小心誤踩地雷的處置要領。他總是在工作暇餘,提起砲戰當時的情景,有時還不免心有餘悸,但也不忘的囑咐我,隨時要有居安思危的危機意識,因為何時會再發生砲戰?誰也不知道。所以要有保命求生的基本常識,他反問我說:「如果現今當下遭受到無情砲火的攻擊,最重要的是不要慌亂,要先觀察就近是否有掩體,有無預防性挖設好的散兵坑,還是有天然的坑洞,深溝等皆可利用,然後迅速趴下,以免被砲彈破片擊中,同時雙手要記得四指並攏護住眼睛,兩手的大拇指塞進耳洞護住耳朵,雙手肘要撐起上半身,讓胸口離地十公分,如此可避免強光傷眼,耳膜震破,最重要的是五臟六腑不會被震傷。」
另外我父親還不厭其詳的告訴我,萬一不小心踩到地雷,要怎麼辦呢?他說:「在這種情況下,也是不能慌亂,首先是踩到地雷的腳,千萬不能放開,因為一放開就會爆炸,要趕緊大聲求救,看附近有沒有人可以支援幫忙,如果沒有人前來,再看看身旁有沒有大小適當的石頭,把它用來代替人體的重量,萬一什麼都沒有,那只好是放手一搏,就是準備往空曠地面跳出去,一定要用生平最大的力氣,跳離地雷爆點越遠越好,地雷是往上炸開,如此也許還能保住一命,說不定只是炸斷一條腿。」父親諄諄教誨的這一番話,雖事隔多年,仍言猶在耳,不敢或忘。
根據統計,全球大約有兩萬六千人,因誤觸地雷而死亡,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我們村莊的發伯,就是受害者其中之一,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大難不死,幸運的被救活了,只是失去了一條腿。四○年代的金門,討生活是非常的不容易,由於生活物質匱乏,僅靠旱地耕作地瓜類作物,或是靠海打打漁,生活非常困苦。在我成長的小村莊,有一位長者,大伙叫他發伯,他每天都起得很早,因他得生火,燒熱油鍋,發伯是以炸油條為業,每見他熟練的把預先揉好的麵團,再用板刀切開同樣的大小條狀,兩條相疊,用筷子一壓,再放進油鍋炸,一會就是香噴噴的油條了,他滿足了全村人口腹之慾,是當時最美好,也是最奢侈的早餐,這是他一天中最忙碌的開始。
一早的買賣做完了,也該是到郊外打點柴火回來,以應付明日的生火之用。發伯熟悉的拿起一把鈍鈍的鐮刀,一條繩子,一個人逕往鄰近海邊處,那長滿藤蔓的邊坡地,看著日益光禿的山坡,不禁感嘆!這年頭可用來燒火的枯木柴,乾樹枝,是越來越少了,撿柴已經不是一件易事,因為大家都把可生火的柴給撿回家了。正在長嘆之時,他看到離海岸邊不遠的地方,有一些可取用之木料,靠近一看,當下猶豫了,此處會不會埋有地雷呢?萬一有地雷踩到怎辦呢?在那年代也無從選擇,發伯決定放手一搏,就賭賭運氣吧!應該不會那麼倒楣吧!套句俗話說:人為「柴」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躡手躡腳的往下走去,就在取柴的忙亂中,發伯感覺右腳好像踩到鐵器硬物,心裡頓時涼了一截,經驗的直覺告訴他,踩到地雷了!心想這下糟糕了!腳不能亂移動,他試圖大喊求救,但沒有人回應,看著四周沒半個人影,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呢?呀!對了!找一塊石頭來替代腳的重量,發伯看到離身體不遠處有一塊石頭,其大小正好可用,但有點遠,發伯已把身體作最大的伸展,仍拿不到那塊石頭,就在那千鈞一髮的一瞬間,地雷爆炸了,發伯踩到地雷的那肢腳被炸斷了,現場血肉糢糊,血流不止。
轟然巨響,引來無數的居民圍觀,但拿不定主意,誰也不敢下去!父親當下也聽到爆炸聲,趕緊放下手邊工作,趕赴出事的現場,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傻了,只見發伯痛苦的哀嚎,但就是無人膽敢相救,因為底下是雷區呀!稍有不慎,不但是救人不成,自己也會賠上一條命。不能再等下去了,父親心裡想著,再等下去發伯必死無疑,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失去一條腿的發伯,表情極為痛苦,臉色慘白,眼看就要因失血過多而死亡。父親此時不知是那來的勇氣,還是親情使然,決心先救人要緊,於是不顧眾說紛紜的意見,先沿著發伯當時下去所踩的腳印,然後背起發伯,本想再沿著當初走下來的腳印,一步一步的揹上來,但就在人群吶喊聲中,他立馬狂奔,腳步亂踩,心想一切就聽天由命吧,短短的一小段路,卻是感覺是人生最漫長的路,就在大家的喝釆聲中,兩人終於安全的抵達邊坡,早已等待中的軍中吉普車,一刻不敢停留的趕緊開往花崗石醫院,人潮逐漸散去,父親也慶幸老天保佑。發伯呢!在軍醫緊急手術動刀截肢,他自膝蓋以下,失去了一條小腿,從此義肢陪伴,走過人生泰半的歲月,著實令人大不勝唏噓。
對了!誠摰的建議您,若是有機會到小金門一遊,想要認知地雷為何物?那就非要進勇士堡一探究竟不可,保證讓您大開眼界。小金門的的勇士堡,堪稱是我國的地雷博物館,裡面除了陳列世界許多國家所製造,各式各樣的地雷樣本外,只要是地雷的相關事物,均逐一介紹,讓您對於地雷會有更進一步的認識,還可親身體驗踩進雷區的特殊感受,這些樣本也僅僅是除雷後,所留下的一小部份地雷實體。
放眼今日的金門,已然是福利大縣,近年來更是連續榮獲幸福城市第一名,讓旅居在外的金門同鄉,甚感與有榮焉。但是,還有多少人記得我們的長輩先賢,曾經長時期處在戰爭陰影,就在漫天砲火的威脅之下,到處埋設有地雷的土地,堅苦的生活著,他們結婚生子,在戰地之中勇敢的成長,那一段刻骨銘心,永難忘懷的苦難日子,永遠也忘不了。苦盡甘來的金門人,凡事要心存感恩呀!滄海桑田,往事如風,雖俱往矣!但展現在世人面前的是美麗,乾淨,安全的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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