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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三史記自序》不廢江河萬古流

發布日期:
作者: 李福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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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轉眼之間已經六十年了。那時的兒童已步入老年;那時的青年已登耄耋之齡;那時的壯年多已辭世了。歲月催人老。回首這一場戰役驚濤駭浪,刻骨銘心,然而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它已成為戰爭世紀的戰爭記憶,將與金門島永留傳。
八二三砲戰,我虛歲九歲,上完小二放暑假了,在四十四天的烽火歲月之中,不論大人或小孩,都經過身心的試煉,我雖沒有參加戰鬥或搶灘,然而我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八二三。
金門是一個戰地,實施戰地政務,從小到大,我們除了要出操、打靶,壯丁還要搶灘、構工,金門人很辛苦,但是辛苦能向誰說呢?我一直研究金門的戰史,前有古寧頭大戰,現有八二三砲戰,這些戰史史料紛陳,不僅不好找,也不好寫。寫完古寧頭大戰,老實說我不敢再寫八二三,因為茲事體大。
金大創校校長李金振先生成立六大研究中心,金門戰史名列其一,要我承乏主司其事,我也樂於應命,即將運作之際他就任滿而後被裁撤了,這事遂沒下文,但是我已發了願心了,凡事發了願之後,上天都會幫我去完成。這幾年屢試不爽。
我開始在金門本島訪談,有空的時候就開車到鄉下轉悠,碰到老人就聽他說故事。八二三砲戰台海戰役是兩岸三地的事,我覺得不應該只寫金門,大陸也是寫作的重點,應聽聽他們的聲音,所以我把視角放寬放大放遠。
那時我還定居金門,小三通很方便,有空的時候就帶著妻子到大陸訪談,我們先後到大嶝、小嶝、圍頭與廈門的何厝與曾厝垵;我們的運氣很好,進行的很順利,而且訪問到一些關鍵性的人,大陸幅員這麼遼闊,我想老天爺一定暗中幫助。
我後來又想,八二三砲戰台灣充員兵也有一份,他們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有些人還葬身在金門戰地,因此不能漏掉他們。退休回到台北之後,這個意念一直揮之不去,然而台灣也不小,經過六十年了,人海茫茫,要到那裡去找人?我想老天爺一定收到我的祝願,悄悄的幫助我,讓我找到了一些可貴的人,補足了台灣充員兵的歷史缺角,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從我二○○六年返鄉開始作口述歷史起算,陸陸續續訪談八二三的親歷者,已經超過十個年頭了,訪談超過兩百人。八二三的史料汗牛充棟,各地出版的書也不少,光讀這些書就要花很多時間,何況我著重的是口述歷史,訪談的聽錄更是一個大工程,我已經接近七十歲了,也算是一個老人了,我的耳朵恐怕受不了,但是金門是八二三砲戰的主體,至今似乎還缺乏一部比較有系統的書,我覺得金門怎麼可以沒有一部八二三的書,連桃園縣都出了專書了,如果金門都沒有,還紀念甚麼八二三戰役呢?怎麼向後世子孫交代?
我想到南明的時候,金門沒有留下多少史料,尤其老百姓遷徙流離,身心所受的荼苦,我們幾乎茫昧不知;我們今天資訊這麼發達,受教育的人這麼多,難道我們要步上先民的後塵嗎?列寧有言:「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因此,我要為後世寫一本書,完成人民寫史的職志,當三百年之後的子孫,看到了國共對抗的蛛絲馬跡,我希望他們會說:「還好金門留下了這一套書。」
這套書分成四冊,名為八二三史記,只是向司馬遷借膽而已,我怎能比得上他呢?第一冊:太武山驚天一擊;第二冊:軍民搏命護家邦;第三冊:烽火漫天遷徙潮;第四冊:驀然回首看和戰。
我從八二三砲戰一路走來,幾十年的單打雙不打的精神凌遲,讓我們受了很多罪。然而兩岸對抗的金門發展,我們這一代也是受益者,我們也要感恩、回饋。寫這一套書也許是盡心焉而已了。
不過我仍要說明我的史觀,我認為兩岸當代的歷史發展,是由金門主導的。這樣的說法絕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金門人不必自大,也不必自輕,這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歷史根據的。金門,雖是兩岸地理的邊陲,卻是歷史的核心。
國共的鬥爭,兩岸的分裂,中國的大歷史潮匯流到了金門,然後打了一個漩渦,整個歷史就在以金門為軸心的漩渦下打轉。以前這樣的漩渦是歷史的向心力,以蔣介石的反攻復國為主導;現在卻產生了離心力,而以民進黨的台獨意識為主流。
一九四九年的古寧頭大戰,讓兩岸的歷史分流;一九五八年的八二三砲戰影響所及,讓台灣的歷史分流。
八二三砲戰,會不會是國共之間最後一次的較量。幾十年的恩怨情仇,就以漫天的砲火似煙火慶祝最後一輪鬥爭的煞尾,然後把鬥爭的主角換了人呢!這也合乎中國歷史發展的種性。
中國春秋的大一統觀念,由秦始皇具體的落實,秦始皇樹立了中國歷史的豐碑──統一的一座大山。以後中國歷史的發展,不外乎在統一與分裂之中分分合合,都按照秦始皇定下的法則。
我們今天都活在秦始皇歷史的陰影下,兩岸現下的氛圍,已由交流走到冷對抗,感覺又朝向血腥鬥爭的死胡同走,不知甚麼時候會鬥破。戰神好似又拔了長矛,站在軒轅大帝的墳頭在歌唱。
我走訪了兩岸三地,發現戰爭受苦受難的都是老百姓,有人家破人亡,有人肢體殘缺,有人財產一夕化為烏有,這些苦痛隨著歲月的推移,雖然時間是治傷的良藥,但是並沒因而抹去。
現在的戰爭更加酷烈,它的破壞力更大,大家更不可以掉以輕心。從訪談過程中,我發現戰爭並沒有贏家,兩岸其實都傷亡慘重。金門因為擋過砲火,所以體悟了一句話:「戰爭無情,和平無價。」可以送給兩岸的國人參考。
歷史是一面鏡子,但是那些整衣冠的風流人物始終看不清楚。飽照詩云:「不見長河水,清濁俱不息。」或許這就是中國的歷史命運了。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但是不廢江河萬古流。
這套書的出版,首先要感謝金門縣縣長陳福海、金門縣文化局局長呂坤和的鼎力支持,才有機會出現在讀者眼前;而李金振校長的點火之功也不可沒。
另外內人邱英美女士一直陪我東奔西跑,要不是有她協助,大陸訪談我一個人也進行不了。其次要感謝一些結緣人:圍頭張江燦、村長洪太平,牽線人是金門侯約爾。大嶝女砲班班長許麗柑,何厝英雄小八路何明泉。台灣三芝莊明陽、嘉義梅山砲傷雙眼失明的林得祿、妻子林陳香及兒子林展賢,台南白河的八二三戰役遺孤曾錦煌。他們讓歷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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