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外婆說小舅舅三歲時生了一場不知原因的病，因失去聽力長大成了啞巴。外公擁有不少田產，大舅二舅在印尼經商，月月有僑匯收入，外婆當靈媒日日香火鼎盛，在村子裡，外婆頗受村民尊敬。農忙季節，家中大門後門前院後院擠滿大人小孩，像廟會般煞是熱鬧，幹完活工資每日當場結清，日煮兩餐點心像辦桌般豐盛，難怪村民爭相前來幫忙。但是就算這樣的大戶人家，啞巴想要成親也很難找到對象，外婆早作盤算，花錢從貧窮的海邊村子裡買來一個女孩，講好養大時，送作堆給小舅舅當老婆。

父親跟舅舅遠赴南洋，我的童年都在外婆家度過，在我懂事的時候，買來的女孩已成了我的舅媽。別看她小小個子又黑又瘦，幹活絕對不比男人差。從早上打水洗全家的衣服開始，生火煮早餐，切煮豬菜，上山餵養豬隻，放耕牛吃草，上田澆完菜回程順便揀擔柴火，然後打掃整個院落，再生火煮午餐晚餐，侍候公婆外又得照顧我們幾個難纏的小毛頭………只要是小舅舅出海打魚的日子，所有的家事農事全由她一手包辦，天天如此全年無休。從未聽她叫苦，也未曾生過任何病，雖然口齒清晰講話輕聲細語，但不知是因為太忙，還是受小舅舅感染，幾乎很少聽見她說話，外人不知情常以為夫妻倆都是啞巴。

舅媽三年連生了兩個女兒，重男輕女的外婆開始緊張，擔心龐大產業無後人可繼承，整天燒香拜佛祈求趕緊生個男金內孫，偏偏接下來的四年又添了兩個女娃，外婆等到不耐煩，警告舅媽說：「兩年內再生不出男孩，我要去抱個來養。」我第一次看她偷偷在灶前掉眼淚，生男生女豈能只怪罪舅媽一人？在那個年代，公婆的權威無限，除了承擔還能怎樣？

也許老天爺疼惜，果然在外婆的期限內，順利產下男嬰。高興歸高興，五個孩子相繼成長，生活的壓力越來越大。南洋的接濟因政情轉變而中斷，連年戰亂家道中落，想變賣田產也無人接手，外公想起要他作敗壞祖產的敗家子，寧願餓死也不答應。農作及打魚只能勉強溫飽，親友頻頻勸說：「女孩子不用讀書啦，長大找個婆家嫁掉就算了。四個女孩都去找工作，家中的問題不就就解決啦。」小舅舅未置可否，舅媽可不再沉默，力排眾議揚聲抗拒：「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心肝寶貝，就算窮到當乞丐，五個孩子一定要繼續念書。」夫妻倆耕作打魚養豬維持生活所需，出賣勞力作泥水小工，賺一塊存一塊，把所有的錢存起來，為孩子籌湊學費及生活費。所幸五個孩子個個爭氣，不但考取大學有兩個還念完碩士，兒子並考取公職。目前子女各自婚嫁，人人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連名字都認不得的舅媽，無怨無悔為孩子付出所有的青春歲月，她常欣慰地笑說：「一輩子最大的遺憾是沒讀過一天書，還好孩子們幫我讀完了。瞎眼牛母養出博士兒子，公公婆婆地下有知，應該諒解當年我的堅持，我們的年代讓女孩受盡苦痛，總不能再教兒女再受同樣的苦！」愛使一個平凡的母親變得如此地不凡，真叫人有太多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