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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赤子美的使者──感悟張國治

發布日期:
作者: 高立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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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淅瀝──嘩啦啦」,「微微的酸雨像黑名單的偷渡客微微下著」,「訴不盡糾結的酸雨下著」,「下在小虎隊霹靂旋轉舞步中」,「下在悄悄黴蝕敗壞的心坎」,「下在風風雨雨的國會屋頂上」,「下在兩岸不安的海域」………《所有的悲傷跟著微雨俱下》。

在1986年—1991年,張國治的憤世嫉俗的激情狀態如同在阿爾烈日下畫向日葵的凡高。「一朵嬌豔的向日葵/可溶化多少眾生冷漠?/或者,可烘托多少繁華與寂寞?/當悲劇情結竟也成為流行/匆匆而過的行人,仍以陌生對視/我仿佛瞧見/文生●梵穀畫布燃燒的/向日葵,一朵朵在酷暑/城市天空/訕訕地映照」(《向日葵》)。凡高的向日葵如一顆顆小太陽,灼烈地熱烤著他的胸膛。他無法容忍凡高「心愛的向日葵,生命的火焰/公然地複製」,大量廉價拋售;他甚至失常地「指責」凡高做錯了,「忘了向人間註冊登記/申請愛的專利。」(《向梵穀致敬》)

凡高對生命對藝術的愛的高度,或許沒有人可以逾越。但是,愛,並不是凡高的專利。愛,墮落或消失在商品社會中,但仍然是人類共有的天性與仰望。好在張國治懂得把凡高的向日葵「展現世人心中/和陽光同在,並且/照亮黑暗。」   那男子

委實長得太瘦了

顴骨突出,棱線分明

像是賈克梅蒂(Giacometti)

雕刻刀跑出來的

朋友說

必須長胖些才好

瘦瘦男子

除了不合中年生態進化

腰圍一樣囤積著

男人的悲傷

房地產、汽車、女人

發膠、股票

汗臭、古龍水

還有上消化道的潰瘍

面對吐檳榔汁的司機

必須努力學會的髒話

他不是壞人,他只不過是

服從一些自動性的信念

進口的哲學,和我們一樣

感冒、速食、失眠

努力奮鬥,但無人能診斷

他下額憂鬱的極限



每天,不太愉快的早晨

啃食報紙、財訊

磨碎思考

進食靈芝、花粉

和一些加味的

真理

──《憂鬱的極限》   這首詩是張國治以詩歌形式為自己繪下的一幅自畫像──事實就是如此,他太瘦了,顴骨突出,棱線分明;胃潰瘍;悲傷;努力奮鬥,但無人能診斷他下額憂鬱的極限。然而,這首詩更是他借自己瘦弱的外在形象繪出一幅現代城市中人共有的精神之像。張國治瘦的是形體,眾人瘦的是精神。不過,「下額憂鬱的極限」應當是詩人張國治卓爾出眾的高貴象徵;換到「眾體素描」,或許應改為「下額麻木的極限」。「憂鬱」與「麻木」神態類似,本質意義卻截然不同。

在詩集《憂鬱的極限》,張國治許多詩歌都展現現代都市生活場景。或許讀者會如此說:速食文化有罪嗎?肯德基有罪嗎?我們吃肯德基,我們跳迪斯可,我們化妝,我們染發……恰恰有著詩性的浪漫心情。現代人真的曾經在這個時代享受快樂,而快樂稍縱即逝,取而代之是無奈是掙扎是困惑是焦慮。人類追求生命的幸福與圓滿被新奇的刺激和短暫的快樂所代替。人們拚命地花天酒地,拚命地走向衰老。

無可抑止在商品社會的潮流中,人類遠離詩性,漸失人性。人類「動物化」傾向與「機械化」傾向已越來越明顯。欲念膨脹,欲望張射,過分享受物欲,追求感官快樂,眼中只見金錢,使人類人性退化、沉淪,道德淪陷;有人甚至活得不如畜牲了。而時代的高科技化,越來越細的分工,職業化,流水線作業,又使人類出現機械化傾向。如同上帝的孩子們沉迷于電子遊戲與電腦,遠離自然山水,遠離道德教化。人們像機器人一樣重複著簡單的工作,頭腦越來越簡單,整體機能得不到充分的舒展與應用發揮。

無論貧或富,似乎人們都沒有安全感。在這個時代能夠獲得安全感的人絕對是極少數。錢可以換取快樂,卻不能換來幸福。幸福可能與物質相關,更是人性、愛、道德、精神、自然環境的產物。

當你認為物質是第一性時,精神是第二性;當你認定精神是第一性時,物質是第二性。其實人類天性需要的是物質與精神兩大方面的平衡,人類的幸福建立在物質與精神的平衡之上,至少兩者不能相差太遠。物質生活豐盛了,應當追求精神生活。精神修煉者可以把物質生活簡單化,但仍然需要食物維持生命。極端地把唯物論與唯心論視為抗體,以為第二性就不重要了,這是不利於教化人類認識如何去追求自身生命幸福。

科學進步推動社會發展,也造成科學與文學藝術造成極大的落差,失去平衡。科學太強大了,文學藝術的發展遠遠地跟不上。做為一個崇尚藝術與精神的人,怎樣去表現人文精神,關懷人類幸福的走向?應當引起人們去思考。

在這樣的時代,精神求索者根本無法與時代潮流抗衡。人文墮落現象已很普遍。詩性精神的堅持者如茫茫沙漠中孤獨的白楊,角色如同莊嚴的標本。

應當說,我能夠理解張國治曾經那樣憤世嫉俗。張國治不像《根》中那個「不知道麥當勞的母親/用碗喝白開水,不喝可樂或西打」,難以適應城市生活的五光十色,花花世界。但是,被污染的城市,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沉淪的人,沉淪的文化……這一切不符合張國治的詩性仰望。他要竭力堅持走向他仰望的詩性境界,必然要與現實所抗衡。他需要尋找的詩性並不在詩裏,而是在他所表達的之外,在浮躁之外,在讓他憂鬱至極限的一切之外。在他回到寧靜之前,他留下了尋找詩性的記錄。

從「憤慨」狀態走向「憂鬱」狀態,時代繼續在舞動,演出精彩。時代不會因為詩人憤慨了憂鬱了便停止下來。

詩人不得不接受現實。他不得不尋找讓他安寧的母體──那是故鄉金門情,那是古典的中國文化,那是他仰望的精神,仰望的寧靜純美的藍色境界。

他不是聲嘶力竭了,而是默默地去「栽培一畝世紀的愛」,回歸到自身與詩性的融合。回過頭來,讓我們想起張國治的繪畫《組構的山水意境》,想起他的攝影藝術──從城市的殘跡中尋找到詩性,我們應當相信他獲得了安寧而進入創造。

詩性精神獲得回歸,自我也回到藝術的母體。 

  六 

  在上世紀中葉,中國大陸震盪在政治運動中,臺灣詩人已經熱衷於對現代詩進行藝術探索。張國治還在童年時期,臺灣前輩詩人對現代詩的探索已逾高峰期,進入總結階段。可以說,張國治在成長時期受到很濃郁的藝術薰陶。從他的詩歌文本看出,他能夠把詩壇前輩的藝術手段融會貫通,應用生巧,並進行個性化的藝術探索。

明確主張以繪畫入詩的前輩詩人白萩發表《流浪者》時是1959年,那時張國治只有兩歲。張國治的《回腸》、《城市的躍沖》,已經把視覺詩的發展推動到很成熟的高度。《流浪者》是靜態畫。我們來看一看張國治的《回腸》:

  一盞黃昏的燈

一場綿綿的春雨

一夜流瀉的月光

一夜糾纏的雪肌

一襲遲緩的光影

一個熊熊烈焰的心爐

一疊情書卷的鐵鑄

一壇深情儲釀的烈酒

一個等待春天的沙漏

一個南北異向的雙軌

一段長長鐵軌的記憶

一卷烙痕的情詩

一幅時間皺紋的素描

一支歲月的扎針

一截陰陰作痛的回腸

  每當想起她的時候

這裏,已進入抽像化具體的動感表述。第一大段每一句開頭都是「一」,每一句都是以形象的比喻語言概括追憶昔日戀人的情景與感受,整首詩排列成一截「回腸」之形狀。因最後一句「每當想起她的時候」,前面的詩句全成為情感的意象。全詩充滿回味感,情懷真切,情感婉約、纏綿,每一句都有引人聯想的張力。

似乎,《城市的躍沖》只有豎排才能體現詩的形式效果。第二段「沖」的排列在橫排版中是向下的,在豎排中才是向上的,才不違背作者的詩意表達。這首詩表面上形象易懂,要解讀到位卻不好把握。這首詩充分體現作者的主體精神與詩性精神。他像一個很有權力的指揮家發言:「曠野讓出/草原讓出/村舍讓出/田園讓出/樹木讓出/劇情讓出/遊戲讓出/孤獨讓出/雲讓出/天讓出」,他指揮著一切讓出,撤退,惟獨留下城市。聲音短促,有力,有節奏感,莊嚴感。一切撤到一旁之後,他的命令轉換成充滿期待飽滿感情的聲音:  

高樓大廈

你向上躍沖吧

向上躍 沖

躍 沖

躍沖





直到

夢的繁星















紛紛

陷落城市的邊陲   我們讀者成為默默的觀眾,莊嚴地等待著精彩的演出。我們仿佛看見,城市的高樓大廈如同接受過聖禮,聖潔如一匹白色的小馬駒,向上躍沖,躍沖,去摘星星。

城市需要星星!張國治以他個人的仰望精神寫了這首詩,表達了他對「城市」最大的人文關懷。我們已經知道,張國治畫過《星夜曳航》,他在紐約現代美術館幸福地與凡穀的《星月夜》合照。星星凝聚著張國治純潔的仰望精神的皓皓光輝。我們也知道,這首詩中被讓出的「曠野」、「草原」、「村舍」、「樹木」、「雲」、「天」等等,其實都是他深深熱愛的;令他失望無奈的恰恰是「城市」。這首詩裏,他以「愛」感化城市,把「城市」視為「浪子」,呼喚「浪子回頭」。在他的詩性想像中,當星星分佈陷落城市的邊陲,城市就能像草原、曠野等一樣都是可愛的、自然的、浪漫的,適合安居樂業。

要深入瞭解詩人,中肯地評介詩人,估量詩人創造的能量,其實都是不容易的。我們來看一看張國治的《愛的箴言──致詩的祖國》

我要通過春分的驚蟄雷震

我要通過夏日的酷熱暴曬

我要通過秋深楓紅的熾烈烙印

我要通過冬寒霜雪的冰凍覆蓋

才能找到思念的位置



我要通過風雨凜冽鞭苔

我要通過颱風眼颶風的沖刷淋洗

我要穿越星光版圖

通過黑暗眸子窺探的風景

才能抵達思念的位置



我要穿越人性關卡

通過詩歌邊界的柵欄

我要向歲月取得通行證

我要向宇宙取得身分證

我要找到詩的共和國護照

  這首詩如果是他二十歲青春期所作,我們既會為他的純真所感動,也會認為他有點幼稚。但是,這首詩是他四十歲不惑之年所作,那麼,我們不能簡單地看成是追求理想口號式的宣言。我們從《詩人自畫像》中知道,張國治在四十歲之時,滂沱雨中能聽見麻雀微弱的呼喚,風雪中能感受到落花的勻息,他懂得關懷生命與物我一體了,懂得冷卻熱情,懂得沉默,懂得把愛深深地收藏,往生命內部成長。他不是幼稚的詩歌青年,這首詩的純真理想便成為莊嚴。

要經過怎樣怎樣的艱難「才能找到思念的位置」,又要經過怎樣怎樣的艱難「才能抵達思念的位置」。前兩段一系列的「我要」,事實上作者已經走過了,他已經到達第三段的「人性關卡」與「詩歌邊界的柵欄」,他騎著一匹良馬來了,就要衝刺了,或者已經開始了。

「愛」,是他所騎著的那一匹馬。

「人性關卡」在此提出不能不讓人重視。佛家談十善業十惡業。善與惡都是人性範疇。而道德的教化總是揚善抑惡,維護著社會的和平,人類的幸福與安寧。張國治所提的「人性關卡」應當是揚善抑惡的,只有滿懷著愛才能跨過柵欄進入詩歌內部。

張國治的故鄉金門,如命運難測的小舟擺蕩在戰爭與和平間。臺灣至今不能回歸大陸,兩岸人民發出唏噓的感歎。童年時期躲避炮火、宣傳彈、宵禁、戒嚴演習等人生經歷,心靈籠罩著濃重的陰影,令張國治聞戰爭而驚恐而憤怒,一則新聞也會導致「仿佛就是一陣輕雷乍響,噩夢破醒」(《晚間新聞之夜》)。他寫了一首首反戰的詩。他發出的反對戰爭呼喚和平的聲音,是他故鄉那塊土地的聲音,也是全人類的聲音。

渴望回大陸「尋根」,親人相認相識,是張國治父母雙親及其親友的共同願望,也是他本人的強烈願望。他更是嚮往著回到中國博大精深的漢文化母體。種種,使張國治「要向歲月取得通行證」,「要向宇宙取得身分證」,在時空中獲得自由的永恆,「要找到詩的共和國護照」。他相信「詩的共和國」有著「愛」的旗幟在高高飄揚。

整體來說,張國治詩歌聯想力強;情感豐富、纏綿;詩覺敏銳;語感優雅;詩象清晰;注重段落節奏感;注重詩言組構創新。從激情轉向沉靜。從陽剛轉向柔中帶剛。

他的大部份詩歌都是激情奔瀉,抒情自然,象言準確,到位,夾帶敘述色彩,真實感人,但語言有點鬆散,有散文化傾向。他的短詩趨向沉凝,寧靜,清麗,婉約,細膩,纖致,重視美感情調,注重結構與語言的凝練,似乎更藝術化了,不過,詩整體的自然性尚欠不足。這可能是探索中暫時出現的矛盾,調整還需過渡期。

他的詩歌特色傾向於三方面:一、他詩性精神的獨立,舉起「愛」的旗幟追逐藝術之美;二、他詩觸覺的纖致、細膩;三、他對藝術的「組構意識」融入創作;組構,重新組構,即創造——語言,語境,詩象。

《依戀》中每一段都出現「最初」二字,透露張國治有了重視「最初」與回歸「最初」的生命意識覺醒。《海的容顏及其腹語》則透露他開始萌升生命哲思。悟性啟迪,創造潛力便難以估量。

我以為,《冬日小徑》、《冬衣》、《四季》、《南方六段》等已是從「美」至「美中之美」的過渡。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感激張國治向我們呈獻了「美」。祝願他創造更多的「美中之美。」作別的意念升起,又隱約聽見遙遠的吟唱:

在植滿木麻黃、苦楝、鐵蒺藜

故鄉的島………

有生命比陽光還強悍

有泥土比礦泉還純淨

有岩層比風雷還勇敢………

──《帶你回花崗岩島》

  2004年8月1日至10日於清和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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