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鹿耳門的路口，有一座鹿耳門天后宮。天后宮好像剛剛修飾一新，牌樓高聳，宮殿富麗堂皇。鹿耳門媽祖宮正在做法事，雖然是夜晚，還可以入內參觀。一會兒，天后娘娘出巡，有「巨人」引路，八人大轎侍候天后，鳴鑼打鼓，鞭炮時起，夜色中頗具神秘。驅車大約三四公里，到了一個叫「土城」的地方，又見到一座「正統鹿耳門聖母廟」的媽祖廟，此廟氣勢恢弘，後牆修成城牆狀，連綿里餘，廟觀三進，供奉包括媽祖在內的諸多神靈，道佛合璧，朱漆金粉，珠光電氣，眩人目睛，歎為觀止。過一條馬路，有「鹿耳門公園」，天已盡黑，無緣觀賞。台南的天后宮還不止鹿耳門這兩座。另一座在安平古渡口（今安平古堡）附近，始建於永曆十五年，鄭成功東渡，自湄洲奉祀天后像來臺，舟師抵達鹿耳門，突水漲數尺，暢行無阻，遂驅逐踞臺的荷人，鄭氏軍民咸感神庥，建廟奉祀。據傳，此廟為臺灣建天后宮之始。日據時期遭破壞，後重修。門有一對子曰：「天地仰深恩神秘佑台澎金廈，後妃膺厚爵靈普宋元明清。」以「宋金元明」對「台澎金廈」，亦新穎。還有一座在城內赤嵌樓之南。康熙二十三年（1884），臺灣底定，靖海將軍施琅同諸鎮捐俸鼎建，棟宇尤為壯麗。臺灣是個海島，早期閩南人渡海東來，無不歷盡千辛萬苦，凡是觀看過林懷民編導的著名雲林舞《過唐山》一幕就可以感受到臺灣先民的不易。天有不測之風雲，在航海技術還不很發達的古代，飄越臺灣海峽是一件非常艱辛的事情。明鄭時期，沈光文準備從廈門回浙，卻被大風吹到臺灣。清道光間，臺灣兵備姚瑩返福建述職，卻被飄到廣東惠州。澎湖人（原籍金門）蔡廷蘭將赴內地應考，巨風一吹把他刮到安南（越南）。這些都是不幸中的大幸者。不幸葬身於魚腹的不知有多少！但是，人們並沒有被海峽所征服、所嚇倒，一代又一代的閩人還是不斷地移居臺灣。媽祖的信仰，不僅是閩臺民眾精神上的寄託，而且是閩臺民眾戰勝萬頃波濤信念。直到現在，我們在臺灣不論走到哪裡，在那裏都可以看到天后宮、媽祖廟，以我的直覺，其信眾或許還超過閩省。

回到城裏，遠遠就可以看到被燈光鉤勒出輪廓的赤嵌樓。赤嵌樓原為永曆七年（1553）年間荷蘭人所建的一座建築，原名普羅民遮城。鄭成功驅逐荷蘭人，以此為東都承天府。當年，荷蘭人在此樓向鄭成功遞呈降書。赤嵌樓側平曠地上有一座雕像，題為「鄭成功受降圖」，鄭氏居中，神情嚴肅，左手握劍梢，右手微觸劍把，兩側是侍衛手持長刀長矛。荷蘭人面對鄭氏，俯首貼耳，右手拿著降書。據說早先的圖片，荷蘭人是跪著的。又據說，荷蘭觀光客不能接受，故改塑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歷史就是歷史，投降者不會因為由跪改塑為立姿而使侵略者的臉上有光。赤嵌樓有文昌閣，又有海神廟。登臨赤嵌，已經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2006年冬，那次是白天，今天是夜晚，景色各異，各臻其趣。感謝賴、郭兩位博士，他們為我當了大半天的導遊！

晚，下榻成功大學迎賓樓。

十九日上午十時許，張高評教授由夫人開車，送我去七股濕地看越冬的黑面琵鷺。濕地在台南縣，沿途須經過早年被稱為「七鯤身」的海邊七座山阜，一鯤身與安平鎮相接，七峰相聯，推排海上，連綿十里。方志云：「七峰宛若推阜，風濤鼓蕩，不崩不蝕，多生荊棘，望之鬱然蒼翠，外為大海，內為大港，採捕之人多居之。」桑海滄田，三百多年來，原來的許多灘塗淺灣，已經填為陸地，從車窗西望，七鯤身只能大體上認得他們的方位，至於當年的八景之一「沙崑漁火」，已經成為歷史。

七股濕地是一片淺灘。淺灘外就是淼淼茫茫望不到邊際的海峽了。黑面琵鷺，臉面是黑色的，全身的羽毛都是白色的，是比較稀見的飛禽，常年棲息于韓國，冬天南飛。七股濕地有一座琶鷺飛行的指示牌，以七股濕地為座標，冬天南飛之地還有江蘇鹽城，香港米浦，越南紅河口，次年北飛之地則為韓國濟洲島，日本福岡。南飛過冬的黑面琶鷺， 80%飛至台南的七股濕地。今天報導，已有1085隻琵鷺飛到此地。鳥類學家已將此地列入黑面琵鷺自然保護區。從岸上用肉眼望去，白白一片，伸向遠處的則是白白一線，與茫茫海天相接。遠觀似乎不動，用望遠鏡細瞧細看，琵鷺腿腳細長，或以喙梳櫛羽毛，或左右腿互換。如果不用望遠鏡，也可以觀看錄相的「直播」。觀察台有一架電視機，不斷地播放著即時錄下來的琶鷺活動的鏡頭。黑面琶鷺白天休息睡眠，晚上出來捕食。據說鳥類學家曾救助某一頭黑面琵鷺，養好傷，並編了號：T多少號，然後放回。春天這頭琵鷺飛回韓國，韓國的鳥類學家追蹤此鷺，到了今年冬初，韓國方面的鳥類學家向臺灣專家報告某日某時，此鷺南飛，過了六天，這頭有編號的黑面琵鷺已飛至臺灣七股濕地，即原先被救助的地方過冬。張教授說，今天能見度雖然不是特別高，但也可以了，好幾次他想帶朋友來此賞鳥，都因天氣的原因作罷。他說，你運氣好！

張教授說我運氣好，還包括我在台南享用了各種各樣的小吃，比起來成大文學院訪問的很多教授都幸運。比如說，台南有一家虱目魚粥特別有名，但是每週休息一天，有兩位教授先後來到成大講演，恰好都碰上休息天。所以張教授戲言：你特有口福。一碗虱目魚粥90元，價格尚可，但油條要10元，似乎貴了。張教授還在安平請我品嘗了安平蚵仔煎、炸蚵仔，這家蚵仔煎店，是一家百年老店。張夫人還特地到附近為每人各要了一份同記安平豆花，油酥油酥的蚵仔煎下肚，繼以清爽潤滑的豆花，滿口生津。張教授說，還有一家，還有一家。又帶著去了周氏蝦卷店，饕餮了一頓。我在東吳，經常聽學生講，台南小吃何如何，這次算是長了見識，親口體味了。從「周氏蝦卷」的樓上俯望，運河的流水緩緩流過這座古城，河道淨潔，兩岸高樓林立。台南是鄭氏府城，也是臺灣開發最早城鎮之一，臺灣的政治文化中心雖然已北遷，但台南依然是南部一座重要城市。

台南給我印象很深的還有安平古堡。這座古堡是臺灣最早的一座城堡，荷蘭人踞臺之時，為拓展遠東貿易而建此堡，原名「熱蘭遮城」，又名「紅毛城」或「番仔城」。三百多年過去了，現在可以看到的，僅僅內城殘缺的半圓堡及古井遺址，及外城棱堡遺跡，南城高約10米、長約30米，斷垣殘磚，古榕氣根盤踞，老髯長垂。安平古堡已闢為古堡紀念館，雖然已非往昔的面目，但占地面積頗大，開闊，可供民眾休憩、盤桓流連。我撫摩殘牆斷磚，仿佛就是摩娑著歷史的傷痕。登上紅磚石階，首先見到的是氣宇不凡的鄭成功銅像及安平古堡紀念碑。聳立在紀念館旁的瞭望塔是1975年增建的，登上高塔遠眺大海，碧波萬頃，千帆點點，西極之處大概就是泉州、廈門與漳州了。

台南的古跡還有孔廟、延平郡王祠、五妃廟、億載金城、碑林等等。台南還是一個溫泉豐富的地方。台南縣關子嶺的黑泥溫泉，最為獨特。2006年冬，到台南縣拜望金門同鄉會葉長春理事長，葉理事長安排我住在關子嶺的一家賓館。車到半山，溪流有聲，淡淡的硫磺味飄進車窗。下榻的賓館緊緊挨著溪流，設施相當完備。打開浴室的水龍頭，淡黑色的熱水嘩嘩地流淌出來，貯水半池，溫泉混合著天然的、細微如粉的黑泥，溫潤滑膩，皮膚一下變得十分細嫩，感覺有似嬰兒，不知白居易筆下「溫泉水滑洗凝脂」的華清池比起此處又是如何？臺灣的黑泥溫泉，僅有此處，世界其他地方也非常少見。此行，葉理事長再次相邀，時間安排不過來，只好等待下一次了。

下午三點，到成大中文系講演。這是臺灣頂尖大學創新演講計畫之一場。來聽的有博、碩士生，還有北歐和俄羅斯的學生。講的是六朝文學，張高評教授和系主任王偉勇教授都來聽，一時讓我惶恐萬狀。講畢，一個芬蘭的留學生還和我合影留念。張教授的經學研究和宋代詩學的研究，著作等身，名享兩岸。前年在文學院院長任上，他還帶領各系主任來福建師範大學文學院訪問，和我商談兩個學院合作研究的事宜。王主任的詞學研究自成一家，著述頗豐，且長於講演，絲絲入扣，往往讓聽眾傾倒。世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王主任的小弟弟正好是我在東吳大學夜間部的學生，叫王偉國，每週上課都可見面。有一天偉國說，他祖上是惠安人，我說成大的王偉勇教授也是惠安人。他說，那是我二哥！我抿嘴笑道：幸虧沒說你二哥的壞話。

二十日一早，吳榮富助理教授帶我逛成功大學校園，確切地說，是成大的復興校區。校園綠地多，榕園是成大的標誌，三棵老榕，樹齡百年，樹冠如巨蓋，修整齊整，占地數畝，綠地成茵。有《老榕百齡記》勒于石：

有榕未奇；有而又老，亦未奇；既老而又風貌優雅，枝幹壯麗，婆娑若飽士，俯仰如不阿君子，此乃成大百齡古榕無以倫比之奇！

依耆老言，此榕移植於日據……經歷任校長呵護，容貌益麗，得諸以芊芊草坪，遠映以悠悠湖光。白雲時來，翠鳥常鳴，不僅是十萬成大人之最愛，亦為府城七十萬市民休憩之勝景，故遠近馳名。今欣達百齡之慶，在此天花獻瑞、百鼓齊鳴、弦歌嘹亮、吟聲不絕於耳，特鐫碑以紀其勝。

若款是成大的校長之名，時間是2003年。我來成大，則又過了四年，這三棵老榕，樹齡已有104歲了。我既驚歎榕林之美，老榕之奇偉，又讚賞記文之雅致。吳助理在一旁，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文署的是校長的名字，實則出自他的手筆。我說，吳助理，你寫得一手好古文！《記》文的湖，即成功湖。成功湖不大，有拱橋可通湖心小島，拱橋弧度很大，遠觀近看都很美觀，但走起來得十分小心，不然會滑倒，不過校方已採取補救的措施，斜坡上鋪上不少不規則的突出的石子。湖心島有假山，有高矮不一的亞熱帶植物。成功大學創建於1931年，校內的建築，既有古樸的老式建築，又有日式的和現代的，存在著不同時期文化的交融，相映成趣。文學院旁側的小西門古城遺跡，是台南巿八大城門之一，創建於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門前立有兩尊古炮，為成大校園的一道風景。當吳助理領我盤桓之際，王偉勇主任適逢路過，我們便在城門前合影以作紀念。

吳助理開車送我去參觀奇美博物館。博物館是免費的，但是要事先預約。進大門有很大的綠地，豎立仿古雕塑。博物館外觀一般，但展品堪稱世界一流。五樓的名畫、名雕塑展，無一不是實物，從早期文藝複興到二十世紀初的作品，不敢說件件價值連城，但一幅畫一件雕塑的價格常常令人驚歎。講解的陳小姐容貌端雅，吐字清圓，看出來受過專業的訓練，耐心細心。講解也是免費的。兩個展室就看了一個小時。接下來只好走馬觀花。六樓的樂器館、兵器館亦見所未見。中午，在一層用餐，餐廳亦頗高雅。

午後，吳助理送我到台南「高鐵」站，13：53分有一趟車開往臺北，購票時已經51分，不賣對號票，自由座比對號座便宜275元。直奔月臺，還有幾十秒。14：36到了臺北，換乘捷運，下了士林，又換乘東吳專車，過了三點，就回到宿舍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