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常感慨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生出一個女兒，所以當兩個兒子考上公職，分發結果發布竟是老大南下屏東老二北上士林時，身為母親所有的牽掛從台中立即延伸到南北兩端，視兒子如同遠嫁出門的女兒，萬般的思念，化成日日夜夜等待他們歸來的企盼。

我勸她說：「他們兩個大男人，什麼事都能獨當一面了，那需要妳如此操心？想當年，我五歲就失去了母親，歷經戰火洗禮，還不是活得好好地。」她可不茍同我的說法：「你該嘆自己命薄，怎能怪我心疼兒子。當年大家窮到沒東西吃，想操心也有心無力。你想想，現在物價飛漲，幾十塊錢的便當能吃到什麼？不給他們補一補，行嗎？長期缺少青菜水果對健康也不好，難得回家，有機會當然要讓他們多吃一點，順便多帶些。」

兄弟倆協調好，重大節慶日全家團聚盡量設法趕回來，平日兩週回家一次，一個單週一個雙週，好讓她有事情忙，免得胡思亂想。她總是不放心，週四晚間電話再三確認好，週五起個大早，自己騎單車上菜市場，因筋骨受傷雙手無法提拿稍重的東西，只能買些輕便的食材，好將需要久燉的菜先下鍋燉著。等我下班回家，接人的時間地點指令立即下達，再晚也要去接，否則她不放心。兒子進門，總要仔細端視，看看比兩個禮拜前，有沒少了什麼。

週六採購則非我出馬不可，除了買菜還要選購各色水果，通常由我騎五十CC小紅帶她去菜市場〈PS一下：這輛紅色小機車原本為她買的，她只騎出門一次，回家就摔段了右邊的後照鏡，為安全計，她再也不敢上路，改作客貨兩用車，太娘的顏色被兒子們拒騎，我不得不淪落成她的專屬司機〉。每次必滿載，連機車把手都得掛滿東西。蘋果一次買三十個，好讓兒子一日一果，我苦笑提問：「士林屏東不是肯亞荒漠，那邊也買得到。」她的堅持是有根據的：「你沒聽兒子說我買的蘋果特別甜？」老闆附贈的水果箱佔滿腳踏板，兩隻腳須跨過紙箱懸掛半空中，搞得我這個資深騎士騎起來重心不穩險象環生，路邊小菜販見狀訝異的笑問：「你們家到底有多少人呀，怎麼週週買那麼多菜？」她的回答充滿了得意神情，好像兒子剛打完一次漂亮的勝仗凱旋歸來：「我兒子回家啦！」

老大喜清淡，蓮子百合白木耳湯侍候，老二愛葷食，香菇竹參燉雞不可少。兒子的口味，當媽媽的最清楚。準備的菜色，道道都滿含媽媽的味道，主廚是她，幫廚是我，老三負責跑腿加洗碗，三個人忙得不可開交，他們是回家休假的，當然翹起二郎腿在客廳欣賞NBA，笑聲陣陣傳入廚房，我們倆個老的作牛作馬慣了也認了，老三可不服氣常提抗議，兩個哥哥威脅利誘：「誰教你不快點長大？你現在不對我們好一點，以後你入伍當兵，懇親會我們都不去看你，別人吃香喝辣，你去站衛兵舉引導牌，很可憐哩。好好表現，過年壓歲錢紅會包給你多一些啦。」老三面對兩位兄長聯手，只能怨自己生得太晚。

有次老二在電話裡說慢跑時氣喘不過來，她憶起兒子幼年曾有哮喘病史，絲毫不敢怠忽，週六上午從火車站接人，直接要我開往號稱本市最貴的中醫診所求診。博士醫師說：「療程須三個月，最好每週回診，好視狀況調整用藥。如隔週回診，則開十四帖藥，每帖每次熬煮一小時，煎兩次熬成兩碗，混合再分成兩份，早晚各服用一次。」她為了方便兒子攜帶，趕著將十四帖藥在兩天內煎熬成二十八個隨身包，我家廚房臨時變成煉藥工廠，一個可設定時間的煎藥壺，加上兩座瓦斯爐火同時啟動，個把小時下來，全家裡裡外外煙霧瀰漫，濃烈的中藥味令人窒息。二十八個瓷碗的藥陸續擺滿餐桌，冷卻後逐一裝袋，編上日期註明早晚。千叮嚀萬交代：「你知道鄧麗君的事吧？我累死無所謂，你的人生可還沒開始。一定要按時服藥，喝之前先用電鍋熱一下。」

回程的行囊裝滿母親的愛，感覺是有點沉重。這陣子兒子好像慢慢有所體會到父母在不遠遊的道理。他們爭相說出：「一定要想辦法調回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