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吳四個月，去了四次臺灣的中南部，而且集中在十一月到十二月上旬之間。從臺北到台中、嘉義、台南、高雄，乘「高鐵」只需要一個小時至一個半小時左右。三十多天的時間乘了四次「高鐵」，同事們都多少有點羡慕，「高鐵」通車後沒有乘坐過的人似乎還不在少數。

十一月十五日到台中，準備次日參加明道大學的唐宋文學研討會，黃吉瑜理事長說，本月二十五日台中市金門同鄉會換屆，讓我也來湊湊熱鬧。明道的會議之後，我還要去台南，二十日才回臺北，間隔似乎短了一點，幸而有「高鐵」，從臺灣北部到中南部瞬息可到。

二十五日，我如期而至。同鄉大會在台中市「新天地」舉行同鄉大會。參加大會的除了台中市的金門同鄉，還有來自臺灣各地金門同鄉會的理事長、總幹事，以及金門縣縣長李炷烽先生的代表等，四五百人，濟濟一堂。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臺灣的金門同鄉會大會。以往，大陸福建省的金門同胞聯誼會換屆或舉辦的重大活動，也邀請旅台的同鄉前往參加。旅台同鄉會的理事長、總幹事們，總是風塵僕僕地趕去。舉辦者通常沒有細想，旅台同鄉跑一趟廈門也許容易些，但也得從臺北或台中、高雄乘飛機到金門，然後透過「小三通」再換乘船隻，折騰一下，也得大半天的時間。如果從廈門再到福州，又得再乘三個多小時的大巴，朝始發而夕方可至，費時費力。2007年，福建省好幾個金門同胞聯誼會都在換屆，也忙壞了我們旅居臺灣的鄉親，有一次，黃吉瑜理事長笑笑對我說，我都跑四趟了。真難為你們了，鄉親們！其實，臺北松山機場到福州長樂機場的飛行距離，似乎比到金門還要稍稍短一點，為什麼非要捨近而求遠？在臺灣，也只有原籍金門者或台商能准予透過「小三通」往返兩岸，其他民眾還享受不到這一「優惠」。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比起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已經有了進步；而這一切，在 「解嚴」之前，更是難於想像的。

臺上的大布幕，底色是淺黃色的，一群鳥兒在天空飛翔，鳥兒下邊寫著「咱的故鄉，咱的愛，高粱，台中情」幾個大字，兩旁是紅底白字：「愛在飛翔遠離故鄉的小鳥啊！同鄉會是你的休憩地；發揮金門艱苦奮鬥積極開創的精神加入台中建設。」樸實淡雅。吉瑜理事長說，為了籌備這個會，鄉親得忙了好幾天。負責這次會務的李淑睿女士手上拿著一張分工表，表上列著數十人的名單，誰做什麼幹什麼，無論是教授還是經理，都得出來幫忙。因為臺灣各同鄉會沒有專職幹部，辦會只能靠大家了。剛才我坐吉瑜理事長的車來，車上堆放著許多的「獎品」，現在都擺在台邊上了。大會開始，理事長和監事分別說了話，都很簡短，於是就開始換屆的投票，在計票間隙，是抽獎。臺灣同鄉會這一類的民間團體，和大陸一樣，是要經過登記核准的，但臺灣同鄉會經費完全靠由民間自籌，因此獎品全部由理監事捐贈，份額的大小由各理監事自行決定。這一天的獎品有電視機、山地自行車、微波爐，還有從2000元到8800元的現金等等，喜氣洋洋。抽獎的規矩是，理監事和來賓一律不參加。我覺得這是很有道理的，本來這樣一個民間團體，經費就是理事會籌來的，獎品也是由各理監事捐贈的，理事理事，本來就是為鄉親理事辦事，你自己又去抽得一份，於情理似乎說不過去。至於來賓，既然是客人，而且大多是有頭有面的人物，去抽一份獎品，多少也有點喧賓奪主之嫌。根據章程，理事長最長只能擔任兩屆，選舉的結果，李淑睿女士當選為新一屆的理事長，原理事長黃吉瑜這一屆的工作十二月底結束，然後就要移交給李淑睿女士了。從台中回臺北，與臺北市同鄉會總幹事黃德全先生同車，他說，他到台中差旅費全都是自己出的。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旅台各同鄉會辦會、換屆，到底有那些是值得大陸同鄉聯誼會借鑒的呢？

李淑睿女士當選為台中市新一屆理事長沒有懸念，似乎是大家意料之中。兩週後的台中縣同鄉會換屆雖然也很順利，但是理事長的人選競爭就多少有點激烈了。應台中縣洪慈旭理事長之邀，十二月九日，我再次南下台中。一出臺中「高鐵」站，台中市同鄉會理事葉宗禮就來接我。宗禮九十年代到大陸求學，就讀于福建中醫學院，我太太教過他的日文，因此成了我們家的常客。那時，他從金門到福州，要經由臺北、香港，但是他還是克服了種種不便，學完了五年的課程。回臺後，他輾轉到台中發展，事業做得不錯。多年不見，談談往事，聊聊近況，自然是很高興的事。到了台中縣所在地的豐原，距離開會還有一個多小時，他帶我到街上逛了逛，街市當然非台中市可比，但也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們還看了豐原的慈濟宮，宮名慈濟，供奉的還是媽祖，宮門懸掛著「海陸靜綏」和「海國慈航」的匾額。附祀華佗和註生娘娘。臺灣的宮觀，一神為主，附祀多神的情況時常可見。台中縣的換屆，熱鬧不亞於台中市，在大家閒聊用餐的時候，計票正在緊張地進行著，最後公佈洪資源當選為新一屆的理事長，但是票數與第二名非常接近。原來同鄉會的選舉也有這麼激烈的，大家都爭著為鄉親做更多的服務，爭著為鄉親多出點力，我算是長了見識。

臺灣南部的台南市、台南縣、高雄市、高雄縣都有金門同鄉會。這次台中市、縣的換屆，大多數的理事長和總幹事都見了面，也就沒有專門前去拜訪了。2006年冬天，在吉瑜理事長、慈旭理事長的導引下，在台南市會到了林建宇理事長、在台南縣會到葉長春理事長、在高雄市會到翁維麟總幹事、在高雄縣會到鄭永群理事長。高雄市理事長胡偉生在金門辦事，得知我到了高雄，特地飛了回來，陪我用餐，然後又匆匆返回金門，讓我十分感動。中南部這幾個同鄉會，高雄市的會所最大，共四層，二層辦公，三四兩層隔了許多房間，每間房都安放著雙層鐵床架。原來，在非常時期，金門人大批移民臺灣，都是乘船先到高雄。他們大多舉目無親，同鄉會給予他們無私的協助，提供食宿，讓他們歇腳，經過數天或十天半個月，然後再前往臺灣各地。我的好友銘傳大學應用語文學院院長陳德昭教授和他的兄弟，早年從金門來台，就在高雄歇過腳，然後再轉到其他地方念書的。

金門人何時開始較多地遷徙到臺灣，已不可考。但是一提到「開臺」進士鄭用錫、「開澎」進士蔡廷蘭，大家都知道他們是金門人，金門人在臺灣的影響，歷史之久遠自不可言喻。我總是說，早期從大陸漂洋過海到臺灣的人都是很勇敢的。明代萬曆間連江人陳第曾和沈有容將軍來台，親身經歷了航海的艱險，他曾目睹了同行者因不堪風浪顛簸而選擇赴水而死的悲劇。道光間著名詩人建寧張際亮，曾言：「吾終事老母后，便當被髮走大荒，竄入朝鮮以死。」何等的有氣概！而當他接受時為臺灣兵備的姚瑩之邀，準備渡海赴台入幕，來到廈門，望見無邊無際的大海，卻裹足不前，縮了回去。陳石遺曾作《金門洪景星先生墓誌銘》，言景星先生世代航海，曾祖死焉，自己在海中亦九死一生，然航海不止。每讀陳衍此銘，感奮異常，金門人不畏風濤巨浪的性格，數百年來連綿不輟。因此，我們不難想像早年金門人渡海來臺的景況。

臺灣有三座金門館，一在臺北萬華（艋舺），一在彰化鹿港，一在台南安平，而「一府、二鹿、三艋舺」恰好是早年臺灣的「三大門戶」。由此大致也可窺探出金門人遷徙臺灣，早先是經由這三個港口，然後再前往各地的。鹿港著名的古跡龍山寺建於乾隆五十一年（1786），次年，其比鄰的金門館落成，足見當年金門人聚居於此的盛況。金門館又稱浯江館，二百多年來香火不斷，而金門館附近的街巷，也分別稱為金門街或金門巷。十一月十八日，我到鹿港，鄉親特地提醒我，到那裏一定要去看看金門館，那地方是金門人早期的一個聚落。我到鹿港之後，很快就找著了金門館。館前有對子云：「金碧輝煌德澤千秋敷鹿渚，門庭肅穆恩波萬里潮浯江。」進門過了天井，有匾曰「浯江館」。館初建於康熙五十二年（1787），此匾乃嘉慶十年（1803）浯人許樂三所書。天井中有一棵古樹，老幹盤郁，枝葉繁茂，每當明月來照，煙雨來繞，頗具「館古逢秋好，庭空德越多」的趣味，難怪鹿港人將「浯江煙雨」列入鹿港「十二勝」之一，成了人們流連觀賞之古跡。館中還藏有《重建浯江館碑記》勒石一方，上有進士鄭用錫等勒石等字。我在館前徘徊數回，久之乃戀戀不捨而去。

在臺灣中南部，除了在同鄉會中見到的諸多鄉親外，也常常意外地可以遇到一些金門人。十一月十六日在明道開唐宋詩詞研討會，晚間，主人在富雅餐廳宴客，席間上的是金門高粱。系主任陳維德教授致酒道：要感謝李增教授，感謝他為我們提供金門高粱。李教授正好坐在我的對面，一交談，彼此都是金門人，大家會心一笑。李教授是金門古甯頭人，哲學博士，治中國哲學史和思想史。第二天，李教授拿來一疊材料，是關於朱熹和邱葵的，他說南宋金門籍遺民詩人邱葵也是理學家，對他的理學思想研究得很不夠，作為金門人，應當引起我們重視。十九日，成功大學文學院院長陳昌明在台南的濃園請吃飯，席間，前文學院院長張高評教授兼中文系主任介紹說我是金門人，沒想到邊上的女服務生聽了，湊過來，說，她是金門媳婦，前幾天去了金門，剛回來，還從金門帶來一大罐的新鮮石蚵。很多人聽不太懂「石蚵」的意思，現在的海蚵都是人工在養殖箱中養的，天然的海蚵是長在石頭上的，所以叫著「石蚵」。我問這位金門媳婦說，金門好不好，她說很好呵，還想再去。

東吳大學校址在臺北，中南部畢竟去得比較少，所以本文只講中南部。其實，我和北部的鄉親接觸更多更廣，也更頻繁，他們每每有活動，都會通知我，有小酌也會邀我與席，讓我解解饞。兩年來，我三次來臺灣，見到許許多多的鄉親，差不多走遍所有的同鄉會。聽說花蓮的同鄉會也成立了，沒有時間前去拜訪那兒的鄉親了。將來如果有機會，也許我還會寫一篇東臺灣的金門情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