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高齡九十，生於日治時代的傳統男子，雖不至於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但太太是家庭主婦，有六個女兒當助手，說到家務這事來，怎麼樣也輪不到父親大人動手來做。
君子遠庖廚，廚房不是父親管轄的場域，家裡廚事作務、用品採買、年節祭祖拜拜等事一向是母親負責張羅的。父親品嚐菜餚，偶爾發表這菜應該要如何料理才會好吃的言談，不免惹來母親的白眼，並反駁父親只靠嘴巴做菜，不知煮食者的辛勞，儘說些不務實的話來。
八十多歲的母親出生於重男輕女的年代與家庭，孩童時，當兄弟們都還在睡夢中，她一大清早就得起床為出門做生意的外公準備早餐。日常，要做其他家事並照顧小舅，有時還遭外婆責罵。母親到現在，不時還會唸著外婆不疼她這事。得不到外婆關愛的母親，內心企盼著另一半會疼惜她，但父親嚴謹木訥，不會分擔家務，不會讚美體恤人的特質，讓母親內心留著一個小缺口。
這種情況隨著姊妹皆婚嫁搬出，家裏剩下老父老母及未婚的二姊三人後，父親慢慢有些改變，老父開始會幫忙淘米洗米煮飯，飯後擦桌子，並將餐後洗好的碗放進烘碗機裡烘乾等家事。
數月前，母親因跌倒左手腕骨折，日常家事停擺得靠子女協助，吾家姊妹輪流排班回家照料。那日返家，晚餐後，二姊帶母親去美容院洗頭，我負責餐後的洗碗工作，並從冰箱裡拿出隔日農曆十五日要供佛、拜祖先的數樣水果。父親除協助我餐後的收拾工作，也幫忙將水果擺放在水果盤中。以往這事都是母親親力親為，父親不曾做過。沒有經驗的他，耐心調整盤中數樣水果的擺放位置多次，我感受到父親為幫忙老伴及女兒減輕家務擔子，放下身段，學習做家事的至誠心意。
也聽母親轉述，我們不在家時，老父撿了一些家事在做，如幫忙收衣服、摺衣服；會扶著母親上二樓佛堂誦經，用餐時幫母親盛湯，睡覺時幫母親蓋棉被，對母親比較體貼了。所謂：「不因一事，不長一智。」老父老母相伴生活六十多年了，父親讓母親照顧得似乎是理所當然的，如今，母親手腕骨折，家中生活亂了套，對父親不無衝擊的。
有次，老母看著老父在幫忙洗碗，笑著說：「您老父現在是老歹命喔！」從老母的口氣中，我聽出她釋放了一些從以前到現在對父親的怨懟與不滿。
傷了手骨的母親，換來內心小缺口的縫合，一失一得間，代價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