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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義永在

發布日期:
作者: 孫金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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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三年七月,國軍突擊東山島,父親以記者的身分隨軍採訪。他背著一支卡賓槍、一架照相機,隨著指揮官登船。父親在激烈的戰火中,一面採訪部隊英勇奮戰事蹟,一面用相機獵取當時發生的珍貴鏡頭。任務完成後,父親和國軍部隊光榮安全的撤回金門。
 父親回到報社,編輯部的同仁來為他慶功。他們在報社工作的小樓上,臨時買了幾樣小菜,開了幾個牛肉、豬肉罐頭,又開了一瓶金門九龍江酒廠特選的七十五度高粱酒,大夥開懷暢飲,一起為勝利而乾杯!
 然而,父親和母親雖在事業上順利,生活中卻遇到了逆流。短短這幾年,父親和母親在極艱苦的生活中度過,互相勉勵,共同努力事業向上,沒料到剛在苦難中建立的家庭,好不容易才獲得一些甜蜜幸福,卻馬上遭受到惡運的侵襲,先是我二歲得到小兒麻痺症無法走路,接著母親又在一場急病中去世,那時妹妹尚未滿一歲。
 那夜外面風雨交加,雖然是初春,氣候還是很寒冷。經過長期的掙扎,在暴風雨中,母親呼出最後一口氣。她去世的時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天亮了,我和妹妹再也喚不醒母親了!
 母親去世那幾天,父親悲痛欲絕,不吃不喝,不聽任何人的勸慰,望著牆上母親的照片,只是一個勁的哭!不斷的哭喊和過度的激動,父親倒下去了,喉嚨裡發不出一絲聲音,眼睛裡也沒有了一滴淚水。
 母親所有善後事項,都是由報社同事和學校老師籌辦的。前來為母親弔唁的人很多,有婦聯會的同事、有學校的師生,還有父親所有在金門的同事與朋友。靈堂前擺滿了花圈和輓聯,學生的笛鼓隊為她奏起哀樂。縣教育科長作了一首懷念追思的曲子,音調淒涼,由學生合唱隊在靈堂獻唱。
 母親生前的勤奮熱心,獲得死後最大的哀榮。殯葬那天,出殯的行列排得很長,有好多的軍人和學生。儀仗隊是由學校童子軍和鼓笛隊所組成,難能可貴並令人感動的是,每位學生的手臂上都纏著黑布為老師帶孝。
 父親由兩位報社同事架扶著,跟在靈柩的後面。我和妹妹則由友人分別抱著,走在靈柩兩旁。一路上,引起了多少人的嘆息和淚水。當時年幼不解人事的我和妹妹,哪裡能理解父親的哀痛,哪裡能體會失去母親的悲哀!更不會知道正有一雙關注的眼神在望著我們。
 出殯的隊伍經過一條狹長的街道,兩旁擠滿了觀看的人群。在一家布店前的騎樓下站著一個小女孩,睜著雙眼看著出殯的行列,是小舅要她出來的。大她幾歲的小舅,這幾天臥病在床沒有去學校;剛才聽到鼓笛聲傳來,把她喚了過去,帶著哀傷的表情和語氣說:「妳出去看看,那是我老師的葬禮。我本來要去參加的,可是生病沒辦法去。」
 這會小女孩想起來了,怪不得前幾天夜裡有人敲門要買喪禮用的布。她看到被人抱著走在靈柩旁的兩個幼兒,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關切之情。出殯隊伍漸行漸遠,人群慢慢散去,小女孩默默轉身回到屋內。
 母親的墓在海邊高地,面對著大海,可遙望故鄉。埋葬了母親,如同埋葬了父親的希望。他的生活由積極變為消極,幾乎失去了向上的動力。他面對兩個無母的孩子,一個不能走路、一個尚不滿一歲,將來的日子真不知如何熬下去。
 一九五四年共軍發動九三砲戰,砲聲像春天的雷,震醒了萎靡不振中的父親。九三砲戰的規模和時間,雖不及四年後的八二三砲戰,但依然驚心動魄震撼無比。共軍的砲彈常落在報社樓房的周圍,這小樓已有相當年代的歷史,砲彈一落地,就會不斷的震顫;屋頂上的積灰,像雪花般落在床上和桌上。砲彈的碎片,更是四面八方橫飛。
 有風的日子,砲彈劃過天空,有一種特別尖銳刺耳的音響,更增加人們的恐懼感。到了夜晚,可以看見砲彈在天空的弧形火線,造成一種奇幻詭異的視覺感受。
 父親和一群生死與共的伙伴們,在共軍砲火的嘶嘯下,戴著鋼盔背著槍,點著蠟燭在編輯室裡工作,從黑夜到天明。碰到沒有砲聲的時候,他們在多風的小樓上,一面工作一面喝著冰冷的稀飯,抓一把花生米和豆腐乾,大家直說有火腿風味!苦中作樂,父親和夥伴們在砲聲中安然度過。
 母親去世後,我和妹妹全靠房東阿婆照顧。有時父親耐性不夠發脾氣要打我們,她就會責罵父親。父親深夜從報社回來,阿婆會等著開門或為他煮一碗蚵仔麵線;除了又鮮又嫩的蚵仔外,還加上幾片瘦肉一個蛋。她對父親說,熬夜的人應當注意營養。阿婆像是一枚樸實無華的海蚵,外殼堅硬,內實柔軟,自有其獨特的風範。
 父親在金門待了五年多,母親過世後一年,他奉命調回台北。父親是先帶著我離開的,因為我需要治療腿疾,妹妹又太小,他一個人無法兼顧二個小孩。所以父親不得不忍痛將妹妹留下,託付在阿婆家中。至於母親的墓,也一併請阿婆和她的家人代為祭掃。阿婆把房子租給我們,也在心靈深處為我們留下一個空間,父親心中一直把她當成另一個母親。
 當父親和我臨上飛機前,阿婆眼淚汪汪塞給我一包煮熟的雞蛋,為了祝福我們父女旅途平安,還特地把雞蛋染紅圖個吉利。
 來到台北,父親擔付起父兼母職的角色。他隨時注意有關金門的消息,不時告訴我母親和阿婆家的點點滴滴。所以從小到大,我對金門並不陌生,何況腦海中也有在那的片段記憶。我知道自己是在金門生的,是從金門來的。
 妹妹在金門阿婆家待了三年,父親才懷著歉疚與掛念將她接回團聚,父女三人相依為命共同生活著。父親憑著對母親及對生命的愛,帶著我們跨越一道道險阻與障礙,教養我們長大成人。
 後來阿婆的大女兒、女婿也遷來台北,她開始不定時的過來住幾天或待一陣子。她每次來必定會來看我們,也會帶些金門特產,那裡面蘊含著她的愛心與歡喜。
 阿婆家人曾跟父親提起,他們祭掃母親的墓時,發現墓前常放有鮮花與祭品。後來才知,那是母親生前的同事和學生所獻。他們說母親是位好老師,年紀輕輕卻突然去世,讓他們都感到極為哀痛。如今老師的家人遠離,所以到了清明時節,順道前來祭拜一番,表達他們的追思和懷念。
 隨著時光的腳步,生老病死未曾停止過,阿婆與父親也相繼過世。跟著歲月的流轉,金門已由烽火戰地變成觀光旅遊樂園,但世間的情義卻永遠留存。
 父親走後兩年,妹妹在臉書收到一位許教授的私訊,她說看到一則貼文,裡面提到父親帶著我們姐妹倆艱苦成長的事,非常感動。同時知道我們出生在金門,更是倍感親切。因為她是道地金門人,雖然從小在外長大,現在僑居美國,但常回金門。她希望能約個時間和妹妹見面,一塊喝個下午茶,以文會友。
 妹妹如約前往,許教授是個長相秀氣,氣質優雅的女士,頗為健談。相談之下,她說出了一段封塵已久的往事。他們家是金門人,早年隨父親到廈門經商,因戰亂回到金門外公外婆家暫住,準備要遷往台灣。
 就在那時,她看到了母親出殯的行列,以及我們兩個小姊妹。從此那一幕出殯的場景,和小舅的淚光就時常浮現在腦海;對於兩個失去母親小姊妹的掛念與關切,也跟著她成長,隨著她到各處。
 許教授從台大商學系畢業,然後留學德國完成博士學位,再到美國加州州立大學教書。如今退休了,所以常常回台灣和金門。或許是心電感應吧!這次回來看到臉書上的貼文,心靈深處似乎被點擊了一下,馬上傳出私訊給妹妹。兩人碰面交談後,證實了她的猜想沒有錯,我們就是當年出殯行列中的小姊妹。
 現在知道我們生活過得還可以,她那多年懸心的關切與掛念,總算能夠落實安定下來。對小舅無法參加老師葬禮的遺憾,她也代為說明彌補了。只是我們的父親和許教授的小舅,卻都已不在人間。相見後的喜悅,增添了些許傷感。
 金門有父親年輕時的豪情、歡唱與哀傷。金門人的深情與高義,始終守護在我和妹妹的心靈之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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