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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俠客夢

發布日期:
作者: 林保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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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舞台上的燈光熄滅、布幕緩緩落下,不管演員演得好不好,總是要鞠躬下台,告別這一齣戲的。當人生走向盡頭、體貌漸衰,不管你這一生過得好不好,也總是要揮手輕輕,告別這一人生的。
此所以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稱職的演員,可以扮演多種角色,角色雖是多變,但在同一齣戲裡,卻是非常單一的,無論是悲劇、喜劇,最終的目的,就是盡全力將這個角色、這齣戲,演好、演完,至於觀眾會作何評價,其實並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
人的一生,通常比戲齣來得更長、更複雜,在人生戲場上,可能要兼攝不同的角色,從孩提到老人,不同的時期,就會有不同想望的角色。我曾經擁有過不同的想望,從「蔣總統」、「醫生」、「科學家」、「作家」到後來真正如願以償的「教師」,都在不同時期一一浮現。但是,我深心中,其實最想望的,卻是當一個「俠客」。
從小,我就喜歡武俠,當時腦袋瓜子裡,是對什麼好學生、模範生都不屑一顧的,總是想扮演俠客的角色。當俠客有什麼好?其實當時是懵懵懂懂的,什麼鋤強扶弱、仁義道德的道理,根本是一知半解,就是一味欣賞俠客青衫白馬、縱橫四海的快意,將自己受限於軀殼的靈魂,投諸到萬水千山之中,最多不過有幾分綺想,希望能有個機緣,在我心儀的女生受難的時候,奮身而出,來個「英雄救美」,博得美人心肯死,這豈不才是真的「英雄本色」?
俠客是得攜刀佩劍,才能展現英姿的,但我沒本事尋得什麼吹毛可斷的刀劍,削木成刀,折竹作劍,卻也算聊備一格。然後,我橫空比劃、手舞足蹈,就開始「練劍」,以竹劍代筆,從之字到永字,鳳舞龍飛,也頗有幾分峨嵋的亂披風劍法的架勢。甚至我還練暗器,將當時的五角銅板,沿邊磨利,就作了幾枚金錢鏢,盲投瞎射的。儘管是閉門造車,卻也是自得其樂。
當時很多同學都嘲笑我,憑我的體貌,怎當得了什麼俠客?我卻是振振有辭地說,我要當個「跛俠」,因為武俠小說裡多得是形體殘缺,卻能名震八方的俠客啊!傅紅雪不也是瘸了一條腿的?當然我是當不了俠客的,我沒有江湖,江湖也從沒有過我的身影。但是,到我開始拄起柺杖的時候,居然還是忘不了當年的願望,想像著以雙柺為刀,枝筆作劍,也凜然威威風風了起來。
別笑我是痴心空想,還真的有人相信的。大三的時候,在浴室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為牆上的鐵釘劃了一道口子,流血不止。回到寢室擦藥,寢室同學問我是怎麼受傷的。身為一個大俠,走路摔跤的事,怎能夠自曝其短,惹人訕笑?於是,我突然心血來潮,興之所至,便編織了一個俠客夢。
那是在台大側門,我在傻瓜麵攤剛吃完宵夜。在校園內,看見有三個小流氓,正圍著一個女生在調戲著。我見義勇為,奮身而出。小流氓手上有把小刀,我自知站著打不過,便坐在地上,學起令狐沖坐著打田伯光的方式,掄起柺杖,就擊向對方;可一時不留神,手臂就被對方小刀劃傷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正巧有人從旁經過,小流氓迅即作鳥獸散,總算安然無恙。我邊說故事,邊向同學秀了秀手臂上的傷痕,竟讓他們深信不疑,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我才揭穿了這個真相。
「那……那個女生後來怎麼樣?」我當然知道他們關心我的傷勢,是遠遠不如關心那個被「拯救」的美女的態度的。身為俠客,施恩豈能望報?我故作瀟灑說是拒絕了她「請客」的美意。「那一定長得不漂亮啦」,可惜當時還不流行「以身相許」、「做牛做馬」的笑話,要不然,故事還可以掰得很長很長。
在現實中,我是從來不會有機會當俠客的,但是,穿上古裝俠客的衣服照照相,甚至請畫家替我畫一幅書劍天涯的圖像,也應該還是可以的。名漫畫家李志清,就替我繪了一幅,可我左看右看,畫得太過於飄逸瀟灑,反而讓我不敢對號入座了。倒是大陸的漫畫家孫文然,畫得較像是我,可卻又太過於嚴肅。反正我是豬八戒照鏡子,無論畫得如何,自己看起來總沒個人像,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其實,我還是最期待能有機會「扮演」一下俠客的。「扮演」,當然是粉墨登場,在電影中「客串」一下。我肯定是只能「客串」的,電影中瀟灑英俊的俠客,以我這副「尊容」,當然是絕對擔綱不起的,但扮演一下跑龍套的角色,例如坐在街邊行乞的乞丐,也未嘗不能滿足一下戲癮。事實上,我還真的拍過電影,那是許仁圖在拍《鐘聲21響》的時候,其中有一幕大學生在台大校園的「保釣遊行」。當時台大不肯出借校園,我們一群「臨時演員」就在新公園中也遊起行來。但後來我去看了電影,卻是沒有看到自己的身影,想來不免有點遺憾。
不過,前幾年,因為在空大開設的《武俠小說概論》課程所需,我自己編寫了七個劇本,以搞笑方式串演武俠故事,倒還真的穿上古裝、粉墨登場了起來。我是飾演「師傅」的角色的,一手寒冰掌,可以用來冷凍飲料;一手烈火掌,可以用來燒烤雞隻,雖是純屬虛構,卻也功架十足,償了多年的宿願。
當然,無論是拍照、寫真、攝影,一切都是假的,現實社會中哪會需要有真正的俠客?妄想冒出頭當俠客、作英雄的人,不被明槍暗箭折騰成狗熊才怪。
古代的文人,很多都嚮往俠客,最著名的無過於寫了不少遊俠詩的李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何等快意?「事了拂衣去,不留身與名」,何等瀟灑?就是連詩佛王維,也要來個「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俠客」,是千古文人的夢想,但夢想終歸只是夢想,俠客豈是那麼容易當的?
撇開自身體貌、才能的條件不說,因為是說不得,也不必說的。我自問有左思之貌,出得門去,連老太太都要向我扔石頭;但卻無左思之才,緊閉在廁所裡也寫不出洛陽紙貴的〈三都賦〉。這也不打緊,最關鍵的是,我既沒錢,又沒人。
沒錢是當不了俠客的,沒人亦然,錢引人,人引錢,缺一而不可。武俠小說裡很多以「孟嘗」為外號的,孟嘗君「食客三千」,那個馮諼,動不動就來個「食無魚」、「出無車」什麼的,沒錢怎麼去供養他?有錢,自然有人,而且還可以精挑細選,就像現在的大企業家一樣,職位眾多、待遇優厚,天下俊英都入其彀中,當然鼎鼎盛盛,想當俠客的話,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我一個小小教書匠,月薪不過區區數萬,連養家活口都還有點拮据,哪還有本事去結納賓客、廣交人脈?是不能也,非不為也,索性便收拾俠心俠骨,遁入故紙堆中,作個乾坤腐儒了。
誤入塵網中,一去三十年。我自問扮演「教師」這個角色,還是相當稱職的,至少,應該還不至於誤人子弟。可絳帳雖開,人事蕭疏,呫嗶古籍,聲不聞於四野;塵冷匣劍,志不出於斗室,雖足以安貧樂道,卻總難以按捺住心中的怏怏。俠客鏗鏘的夢,低迴反覆,像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醉裡挑燈,我的劍,躍躍欲試,竟渾然忘卻,早已虛度了可以崢嶸的歲月。
少年子弟江湖老,可我還沒有進入江湖,就已經老了,既難消受,更是情何以堪?環顧一身,容顏皴皺、筋骨衰退,雙柺早已撐持無力,三尺龍泉再如何犀利,恐怕也只能用來砍柴劈木了。每當聽到〈當你老了〉這首歌時,便有格外的刺痛感。真的,窮愁老身,更能消幾番風雨?
但是,春天總是忍不住的,俠客夢裡的鏗鏘聲,還是不停在迴蕩著。那是一曲〈將軍令〉,從遙遠的,已幾乎被人遺忘的,古老的儒家而來的,蒿目時艱,孟子說的「正人心,息邪說」,在舉世汶汶默默之際,又是舍我其誰?
於是,我如醍醐灌頂,冷水澆頭,寶劍可以生塵,筋骨雖衰,智珠猶在,我有筆如刀,而筆與劍不同,不必有劍式,不必學招法,隨題點發,一樣可以龍蛇起舞,意興遄飛。俠客有夢,但此夢已非關英雄美人,也與名與利沒有絲毫瓜葛,這時我才真正懂得什麼是「配義與道」,什麼才是俠客的初心。所以,我臧否人事、針砭時政,少年勇銳之氣還魂,竟渾然不知老之將至了。
我已不做俠客夢了,因為我正在做著俠客事業。這事業會持續多久?會成功?會失敗?會遭毀?會有譽?我不知道,也懶得去想。俠客的路是道阻且長的,前途的荊棘,永遠比想像中多得多,一條路,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一枝筆,能寫多少就寫多少。雖是踽踽獨行,還是「千萬人吾往矣」,直到我真的老了,連筆都提不動了,那時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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