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年邁87歲，全家的堅強支柱依舊是他。每天在黎明前的微光下起床，先甩手甩腳、手舞足蹈30分鐘，接著爬向五樓的神明廳，點一炷香祈求子孫健康平安，忙完一輪後，便下樓準備早餐。
給媽媽的紅棗桂圓枸杞薑母茶、阿嬤的稀飯配醃菜、弟弟的饅頭吐司水煮蛋……年紀大慣性強，每日千篇一律，卻從不缺席。
自從國中起離開家外宿唸書到出社會也20年光景了。每次回家，都像是預備戰役，面對囤積無序、容易過敏的居家環境、家人彼此想法和習慣的世代差異，內心會有著激烈的抵抗，總不出兩天便需逃回我在大都市裡的小世界。
　　跟阿公阿嬤相處除外，始終安穩維持著最初的模樣。
超商購物，報稅事宜……阿公堅持騎著他的摩托車，載著他的寶貝孫女。他不在乎這位大閨女已三十好幾、還是個可以國內外上山下海的運動咖，坐在座椅後端的身高，已經一頭超越了這位近九旬的老先生了，看著簡直荒誕有趣。
如果我表示自己可以騎機車，阿公會有點激動的叨念外面多危險啊小孩子不懂，著實哭笑不得，野薔薇也得裝作是溫室的小花，讓他老人家照顧。
今年過得特別悠然，我用最少的工作時間，換取了沒有家庭壓力、沒有伴侶纏綿、沒有房貸凌人，也沒有物欲的單身理想生活。很多人都認為過得就像退休，而過去的我則會認為是躺平擺爛。
抱持著瑜珈的哲學，讓生活簡單至極。從找房、租房、安頓新家，一切全都在一日內完成。
只排班在平日晚上，步行即可上班，生活平靜愜意。我的出租屋離老家僅有20公里，假日和週一白天，我就可以回去陪伴阿公阿嬤，一邊吃著飯，一邊練習我的台語，一邊看著無聊的電視。
最近不知道是逐漸轉成蔬食飲食還是頸椎手術的後遺症，手腳冰冷越來越嚴重，中台灣晴朗偏乾的天氣竟總是突兀的穿著厚重外套，晚上難以入睡外，清晨起床手腕常常卡住，甚至難以移動，即使練習了一個半小時的阿斯坦加瑜珈，也不見一滴汗水，四肢末端仍然冰涼。
春天風寒異常，一波又一波的冷氣團連續而至，崇尚自然飲食總硬著頭皮與藥物抵抗到最後一秒的頑固也承受不住。在親友的勸說下，決定去找火車站前的老中醫。週日阿公知道我準備去看病，隔日早上八點，他就催促我趕快下樓吃早餐，一旁眼巴巴的等著，準備要帶我走。
這場景一點也不陌生，去年出國旅居前不幸確診新冠肺炎，也是阿公負責帶我去看病，他這麼大年紀還能活蹦亂跳的，好像對看醫生和吃藥特別熱衷。總有個迷思說年紀一大把身體一定會有狀況。等我看完病再去拿藥的時候，阿公就開始嘮叨，說他不舒服也想掛個號。一旦醫生起個頭：老先生很健康啊--只是晚上頻尿等等……阿公就像找到了知心一樣，劈哩啪拉傾訴一堆問題症狀，感覺講完就能康復似的。他也很乖藥會吃完，不論有沒有症狀，都會定期回醫院報到。
　　這回診所等待的人多，阿公開始坐立不安了，早上才十點多，一下說要去幫我買麵，一下要打電話問阿嬤等會中午想吃什麼，我趕緊打開手機相簿用日常照片轉移他的注意力。終於等到叫號，醫生看到兩個人進去診間還以為是祖孫要一起看，我也不好意思說其實是高齡的阿公騎機車載我來，就像小學生一樣做什麼都有家長陪同。 看診結束後在等藥，阿公又蠢蠢欲動，叨叨的念說他是不是也掛個號來看病，便當機決定倒戈到這位老醫生。一坐下他很委屈抱怨吃的藥沒用，還是不舒服啦……阿公左耳聽不到，我一旁邊充當翻譯和擴聲機，一邊竊笑，彼此都心知肚明，老人家沒什麼事就只是想找人講話，醫生耐心的陪著阿公東南西北從退休前職業聊到飲食生活習慣等等……果然好醫生醫病也醫心。
　　櫃檯的阿姨打趣的直接就幫我們祖孫二人組預約了下週一早上九點半一同看診 ，重複提醒我們要記得一起吃藥一起回診喲。有種小朋友打勾勾做童年約定的感覺。
　　如果還在台北打拚，肯定沒有那個閒情逸致的花一個上午只是吃早餐和排隊看醫生，說實在搞不清楚過去十多年到底在忙什麼，腦袋好像冬天東北角空蕩蕩的白沙灘，曾經汲汲營營的過去和曾經拚命追求的未來，隨著浪花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好像只能看到眼前腳下的現在，倒數著寶貴的、有限的、可以跟阿公阿嬤相處的時光。
　　阿公或許還把我當作他印象中離開家的12歲，而我也停留在過去，清楚記得那個不論刮風下雨，上下學、安親班、升學考試……總是在門口等待著我的那個矮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