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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樹音──對妳說人.土地.命運的事

發布日期:
作者: 楊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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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記憶的時候,你就闖進了我的生活。妳是誰?冥冥時空中,何處是你的家鄉?哪裡是妳的歸宿。妳知道嗎?我叩問過一萬次關於妳的謎。」……

──劉載復<我對命運這樣說>(1988)

「萌長的花與樹,比擬人類的生命之史,說來寧謐。……我常年思索的,亦是身臨花樹之前,恆常試讀淨心解讀花語樹音,如果是一朵心靈的解語花,猶若戀人般地抒情言心;假使是一株智慧的知音樹,彷彿哲人般地啟蒙如偈。」……

──林文義<以織錦為名>(2007)

P.R:

妳還記得妳那晚在僑園麗山廳宴客的菜單?「和風蔬果沙拉、懷石生魚片、晶透中排翅、蒜茸蒸明蝦、東港深海魚湯、當紅炸乳鴿、叉燒酥+明蝦卷、美式蛋糕、時令鮮果」,喔,還享「招待脆皮雞半只」。可憐未歸的盧根,許是餓昏了,一人啃下三隻「當紅炸乳鴿」,而常是三餐併一餐吃的我,好不到哪兒,撲向那「半只脆皮雞」。

有花有樹有根,很感性的題目,但又很好笑的開頭對不對。

愚人節。清明前夕。盧根《伏碼.流影Ⅱ》影像藝術創作展在國父紀念館撤展的第二天,訂好上午十一時十五分起飛的遠航要回家了;領到登機證、進入候機室,排出的一長串隊伍裡,疲累不堪的盧根這才想起昨晚的約定,今天要跑一趟莊靈家、也要上山看我父親──他一直念著我父在千禧年過世時沒能來台北送行的遺憾。管他這一班正常起飛、接續可能霧鎖金門航班大亂甚至訂不到趕在清明前回家的機位;盧根決定演出生平第一次「跳機」。左顧右盼、他故作輕鬆地從登機隊伍轉一個身,再跟著甫下機的旅客往出口處走去。幸好沒托運行李。回到遠航櫃檯辦理機位保留後,他叫了輛計程車直驅淡水的楓丹白露──攝影家莊靈的家,為的只是要在台北市政府典藏他那件《風雲》影像作品的典藏證書「見證藝術家」欄處補簽一個名字。

這就是追求完美、接近「病態」的盧氏風格。說他、也是說我──報社的老友不也這樣說。

下午二時許,盧根來電,淡水往台北的捷運線上,人在忠義站。要他往回走,竹圍站等候。永明哥開車、樹森哥與我隨行;接到盧根。續往三芝鄉北海福座行進。

細雨濛濛。來到我父靈前。告訴父親「與我站在這裡的就是咱們古區隔壁村賢聚42號盧有丑的兒子、我的小學同學盧根──盧根陣啦,他從金門來看你──」

對著父靈說起賢聚。腦海忽然出現那座「路亭」的畫面。小時候與湖南老兵父親推著手推車到城裡東門市場賣青菜、辣椒,為避開清晨四時前哨兵持槍加拒馬的宵禁大馬路,父親常與我沿著圳仔溝那條古官道、又作賣菜路的幽徑走去,也必會在中途點、水泥柱上寫著「民國二十五年許天乞建」的賢聚路亭歇腳。在這裡可能撞見的人,長年一身黑袍、長得像魯賓遜、晃晃蕩蕩、喃喃自語說著清朝的話的「古區憨仔」,或者是與盧根早起要到金山池走動的父親「老盧」相遇,父親說盧家以前富有,專門跑金門、廈門的貨船,三十八年國軍來了,船給借走到現在還沒還。過了宵禁,離開路亭,穿過金山池、轉向莒光環湖道路,進城前,又會遇到一個人──養鰻苗、也時而持著獵槍打海鳥的老者,父親說他叫「許佑」,又補了句「他也是個在民間的情報員」。哈!以前在大陸打游擊,我的外省老兵父親,即使從湖南來到閩南進金門,村裡村外,似乎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不知道的事。

P.R,羡慕妳有位留在故鄉的父親。我父長眠台灣、靜靜躺在北海福座八年了。一年之內,總會夢見他三、五次或者更多;今年的夢來得特別快又多。元旦、元月三日,兩次都是剛入眠不久的清晨六時許自清晰的夢境裡醒來;第一夢,看到父親的身影把古丘村10號──那一棟去年才伴我入鏡Discovery國際頻道《謎樣金門》紀錄片的殘破老宅修復好了,又高又厚實,也保留了原始「出磚入石」的一面磚牆;第二夢沒看到人,只聽見父親不知為何快步出門踩踏過的聲響。

給父親燒了一大把紙錢。盧根也跟燒;眼尖的他看到另一頭的爐亭有人燒的竟是「美鈔」,原來天國也搶「美鈔」,盧根趕緊拿起相機晃動「伏碼」、繼續「流影」。

父親今天應該很開心。看到自己的孩子也看見好久不見的老盧的兒子來看他。下山的路途,在一株自三芝鄉內移來的大樹前,告訴盧根,你臨時決定「跳機」多留駐台北一日的背後必有一個待解的「伏碼」,或說是某種「磁場效應」。我們等著吧!

P.R,回程經關渡。手機響了。妳在士林。毫無預警地,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妳的聲音;半個小時後,妳趕到我們停靠的關渡站會合,這又是我與妳的初次見面了;儘管,早已在文字與故事世界不陌生的兩個人。眾人驚艷宛如芙蓉出水的美麗佳人,「你怎會有如此漂亮又有氣質的『粉絲』──」盧根毫未保留的對著妳我說出,又搞笑補了句「小心我們楊兄看到美女就會觸電──」

兩年了吧。妳甚麼時候不出現,竟選在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時刻現身。更難懂的是,妳上網讀我的文章,讀到的第一篇就是二○○六年九月六日刊在《浯江夜話》的那篇<霧島伏影──盧根《伏碼.流影》裡的隱藏>,受到觸動的心靈?妳進入了我的文學部落格(我這種人怎麼可能有部落格?一位從台灣到美國、現在又從美國到澳洲的友人跨洋為我建置的),妳上下左右跳著讀,讀到了我的島鄉、我的家族、我的流離,也讀到每一位被伏碼隱藏住的女子,當然,也從<霧島伏影>一路讀到<花開的聲音>的盧根。後來在與妳的對話、對流中,妳是早已讀到我生命中的那些「不和諧音」了;妳說,「有時,我強烈的以為,你是來自別的星球的外星人」、「我想,可能只有『孤獨』的痛苦才能產下『創作』這個孩子吧?誰讓你鍾情於創作這條路呢?」妳提醒我,「別太用力榨取你的心靈能量,一旦心靈能量乾枯,身體的能量也會跟著凋萎!」妳在讀我的同時,令我心悸的,是妳也曾不輕意、或不小心地透露出那埋藏在內心底層的心靈線索,「現在的我,只是靜靜地……順從地……在生命的長流裡漂泊……少了悸動!卻是多了幾分清透,眼前的景致,不再有霧……」。芳名與出生地都與花有關的女子,是「命運」嗎。妳在對我訴說命運的事?還是,我才更急切地要對妳說命運的事。

去年八月吧。與作家林文義、曾郁雯、林少雯及攝影家鐘永和等友人結伴,來到妳出生、花漾般的村落;名為「花宿」靜美民宿的夜裡,平素愛說笑的林文義忽地靜默,<以織錦為名>,生出一首小詩,「以織錦為名,旅人抉擇方位/舉月是夕照輕緩的暈黃/回首乍見竟是逐漸亮起來的北斗七星/那是花與樹,寧謐之原鄉/莫內和高更曾經臨摹/彷彿戀人最絕美的微笑允諾……」,花樹與詩,我想起百多年以前,妳們這塊花土的播種者巫修齊渡海到漳州帶回花樹的種籽撒下;我想,那些種籽中,有一顆是妳吧,萌芽之後,牽動著妳與這塊土地、這個花海家族糾結的命運吧;一如我的島鄉,比你們清朝更早的明萬曆,有鄉人落番到呂宋,密截番薯藤蔓帶回故里遍植,從此,「番藷島」、「番藷命」,也成了我、我的家族與這塊土地流轉的命運。

P.R,妳自花之鄉、我從番藷島,不同的出發方位,共同的台北大城,屬於我們漂流的命運在這裡產生了定點的交會。許多年以後,藉著文字互通漂流訊息的日子裡,有一天妳傳來「你認識陳裕堂?」我驚於妳不知何來的這一問,那位與我一前一後在澎湖當兵、具文人質感的知名插畫家;我收藏了他赴美留學寫來的第一封信,妳珍藏了他留美歸來在大學藝術講堂為妳作的一幅畫像。那麼,十幾二十年前,大學生的妳、社會人的我,已因這人有了潛藏的交集。我總記得陳裕堂在澎湖天后宮看海、遙想施琅與鄭氏王朝那場決定台灣命運的海戰時,居然說出「鄭氏敗了,今後他們的孩子怎麼辦啊!」

P.R。命運啊。土地的命運。個人的命運。永遠無法解或許也不必解的命運隱藏。在我的《浯江夜話》進入第三年、第九十篇的時候,花語樹音的延續對話。謝謝妳的出現、以及僑園那豐美的晚宴。愚人節。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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