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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壽千春

發布日期:
作者: 蔡其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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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悠長,我靜靜坐在祖廳的前簷廊,看著天井的盆栽枝葉輕搖,聽著蟬聲陣陣嘶噪。
一隻熊蟬棲息在鳥榕的枝幹,黑色的身軀在朝陽照耀下,顯得油光晶亮。蟬的生命週期因種類不同,分別為一、三、五年、十年,最長可達十七年。對於人而言,是多麼短促的光景,無法充分經歷人與事的紛亂和複雜,摸索不出生活對應的劇情與熟悉,腳下的路尚未走出規律,就必須脫離生命常態,回歸空洞的死寂。
我喃喃自語:「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熊蟬似乎聽懂語意,憤而振翅高飛,於空中盤旋幾圈,然後停棲在祖廳門楣木構件上「八仙綵」彩繪。仔細一瞧,正好停在南極仙翁手持的如意,放聲鳴叫。
由群仙拱壽構成的八仙綵彩繪圖像,潛藏民間信仰和生命崇拜的內涵,既有人們對生命長度的追求,又有對生活品質和人生價值的精神思索。長壽是來自於生命本源的渴望,也是對壽命長久的祝願,祝壽風俗和祝壽圖像成為鮮明的文化元素,被賦予強烈的感情、心理認知和行為模式。
八仙綵構圖從右到左依序是:曹國舅持玉板駕著麒麟、鍾離權手握芭蕉扇騎白象、呂洞賓手執神劍乘狻猊、何仙姑拿著荷花坐在鹿上、南極仙翁手持如意駕仙鶴、李鐵拐拎著葫蘆騎老虎、韓湘子吹著玉簫乘白馬、劉海用銅錢釣金蟾蜍、張果老背著魚鼓倒騎驢。
以南極仙翁為中心,八仙的目光不約而同聚焦在南極仙翁身上,突出「長壽」、「祝壽」的吉祥主題。
八仙代表人們心中的祈願:「福、祿、壽、喜、財、子、健康、智慧」,他們手持的法器,稱為「八寶」,也叫「暗八仙」,均有吉利之意。曹國舅的玉板,和聲萬籟俱寂,讓人心境澄明;鍾離權輕搖小扇,扇風風息、扇水水起、扇石成金;呂洞賓的劍,劍現靈光魑魅驚;何仙姑的荷花不染塵,修養習性,沉澱人心;李鐵拐的葫蘆不僅存五福,還能救濟眾生;韓湘子的簫聲吹度千波靜,萬物滋生;張果老的魚鼓聲中見梵音,能知人間禍福。老家的八仙綵以劉海替代藍采和,藉「劉海戲金蟾,一步一吐錢」傳說,希望生財有道,財源廣聚。
八仙綵彩畫的色相以紅、黃、橙為主,在暖色調中加入適量的冷色調,如青色、藍色、綠色,豐富畫面的色彩表現力。筆勢挺健,動態轉折處理得宜,人物的頸、肩、手描繪有行有留,細勁中具有動感。畫中對神仙的嘴、眼、眉都加以強調,讓形象富有生命力,尤其凸顯笑意,增添喜慶氣氛。
人生是一步步過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斷遭遇失去和得到、磨練和淚水,日子串起一個個瞬間,每當我望見何仙姑的嫣然一笑、鍾離權的喜眉笑眼、呂洞賓的滿面春風,百年如一日,內心懷揣的荒涼不再襲擾,我能熬過那些幽暗的日子,看見璀璨的日出。
熊蟬移到韓湘子的笛子末端,放聲歌唱,不同凡響。
蟬聲提醒我,從另一個視角領會祝壽圖像所承載的意義,體現重生、貴生、樂生的情懷。《尚書.洪範》提出「五福」觀念,「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五福中以壽為最,生命的存在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所謂「古人有言曰,生之於我,利亦大焉。論其貴賤,雖爵為帝王,不足以此法比焉……故有死王樂為生鼠之喻也。」死去的帝王連一隻活的老鼠都不如,生為第一,即使蟬生短暫,正因為無法重來才熠熠耀眼。
夏蟬不是因為生命即將結束才無奈吶喊,牠是為了生命的發生,所以淋漓盡致地高歌。當死亡對蟬只是過程,如夜晚一樣明淨安然,拋棄了所有懼怕,讓鳴聲與時光對抗,把時間坐忘。
微風徐徐吹過,樹葉沙沙地響,我用目光擠走逗留在八仙綵上的熊蟬,讓自己在群仙中佔有一席之地,在這小小範圍裡,默默期待一世的福壽千春,平安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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