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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酒滿杯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鼎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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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臘神話的葡萄酒神戴奧尼索斯,教人力耕、釀酒、狂歡享樂,以醉人之力推動戲劇、文明,帶來祥和的世界。金門高粱酒是成長在苦難的戰火之中,有醉臥沙場的壯懷。長年飲宴,我把滿杯苦難,喝成盛世的短暫歡愉,我與金酒同年屬龍,在滿一甲子我發表一首詩:
龍在壬辰/九龍江涎唅驪珠過海/麴蘗醇化一派伏流甘泉/熟成滿瓷杯酩酊。
當年甘露映現寶月/我恰也初生於汲汲吸吸/你六十年醞釀/我一甲子涵養。
一壺歲月醉去一大半/春夏解衣磅礡/秋冬尋他三杯兩盞/歲月如是品題。
與金酒同年同命,曾乞求賜我同年們「鄉飲大賓」,盼能送來一大甕,我自名為「同命龍吟酒」,醉夢苦等鄉飲未得。等到今年已到古稀七十,到酒廠找黃董,他問我品一杯否?我以醫囑戒而拒,喝杯咖啡告辭,他也正準備打包走人,鄉飲已無方。
我常說,不要急著要把「金酒之父」封神給某人,並不是我飲酒不思源。常常心存感恩,感謝諸位前輩,讓金酒成為金門的命脈,造福全民。蘆黍酒是高粱酒的前身,民國六年金門已經在生產了。這年金門縣公署頒給金城王家「山田屋鹽米酒持有證」,詳記酒欄:蕃薯酒(易壞存不長)、米仔酒(普通都有)、蘆黍「艸兌」酒(用量大過程多)、藥酒(中藥太武山種植)。下欄備註:內陸湄洲技術師特聘到本協利、協昌造酒,試喝成功,大量造酒,行銷各省,「酒牌捐」各省通關。可見民國六年,高粱(蘆黍)酒用量大過程多,已經量產,可以喝,可以泡藥酒,有稅牌外銷各省,似乎比今天的高粱酒賣得更好。清末民初,金門王金城、王金鎮的船隊有六、七十艘,廈門港碼頭有上萬工人,靠王家吃飯,金門酒品自運自售,南北行銷無礙!
為生產藥酒,種植草藥在太武山,王家在山上擁有二百多公頃土地,包括私費整修的海明寺(海印寺?)。為生產米仔酒,在金門種植水稻米,王家協利大商號,船運福州大量烏泥黏土來,客土讓稻米年年增產,少向內陸購買。「米舖捐」、「鹽舖捐」獨占金門鹽米銷售,兼產米酒內外銷。有如此興隆的酒產業,但不見有「酒廠」的登記。26年日本來了,王廷植出任維持會會長(原任縣公署參治),王阿豪說九龍江酒廠是他們王家的產業,日據時就有營業登記。41年金防部派周新春上校籌設九龍江酒廠(不知是否徵用王家的廠?)高薪聘葉華成先生入廠任技術課長。42年禁止私酒,關閉民間酒廠約16間。43年葉先生辭職轉任金中窮教師,高粱酒三年有無研成?離職沒留下技術續產嗎?43年某夜,幾個槍兵把阿豪的父親王水吉,綁到珠山靶場準備槍斃,嚇得他屎尿溺一身,答應去酒廠釀高粱。得饒一命,被載到金門城邱姓連襟家換了褲子,再帶入酒廠,過半年高粱酒順產了,才放他回家。45年正名為金門酒廠,專產高粱酒,聞名於世。47年823葉老師帶學生轉到北投,任教復興高中。王家「山田屋鹽米酒持有證」持有人之一王廷漾,其子王水吉,可能是金門唯一會釀高粱酒的人,他憤於家業被禁,曾抗拒被徵招釀酒,才有綁架這幕。
54年我還在讀城小時,酒廠到我家白鐵加工店,訂製一個釀酒桶,大小像汽油桶而高了一點,我大哥依圖製作,我幫工。私下我用罐頭殼也簡仿一個,撿一個發霉的橘子,偷一小塊張國治的父親晒在紅大埕的酵母,試釀失敗,當作是玩家家。我讀城中時,在社教館(朱子祠)有酒廠的展覽,注意到一本「高粱酒釀造法」-周新春廠長所著,45年出版。事先王家有一本釀酒祕笈被借去酒廠,讓周廠長製酒成功,也有著作問世。我同學王宏祺(我太太的表哥)的父親,去找周廠長要回祕笈,遲遲不還,卻答應他每月半價批酒。所以每次我在街上碰到阿祺的父親,總是醉醺醺的,直到有一夜,醉跌在他經營的製冰廠(莒光路天生堂斜對面)的水池而逝。
王水吉大師的土地,地政局可列出2386筆,代管妻家東洲陳氏的土地也有上千筆,但大多被公私佔去。書畫家王阿豪,那幾年回金門要收回土地,金門地方法院勸他去台北行政法院訴訟,終於法院行文金防部,請阿豪去太武山開會協商,結果如何?我沒再過問。這轉型正義太沈重,大概也轉不動!阿豪現在網上成立「金門土地自救會」,幫助鄉親轉型正義!
2009我在浯夜寫了「酒鄉哀歌」、「金門王(鹽米酒篇)」、「金門王(山田屋篇)」,三篇收錄在我2012出版的「夜雨浯江潮」一書中,那是阿豪抱一堆資料給我看過,把我所知的寫出來。
槍口下出美酒,這酒太苦了,我還常沈醉在「莫辭滿」的杯口,金門也沈醉在幸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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