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中散文組佳作 二○二二年七月，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不斷靠近金門，歸鄉的念頭愈發急迫。艙中的幽光剪裁著那一片黑幕，本是一片寂靜的夜色，陡然之間點點燈火錯落而現，這是過去從未發現的畫面。臉頰貼在小窗上，愣是看了許久，才發現那是一艘艘船隻恪守在汪洋之中。
正當心中滿是疑惑時，突然想起近日不斷發生的矛盾，打從烏俄戰爭開始，他們的衝突正式放上檯面，世界和平也就成了一句口號，過往打得難分難捨的中國與臺灣，似乎一直有著引爆衝突的蛛絲馬跡，深怕這海上的火光，會成為無法遏止的烽火。對於年僅十三的我，只能感受著其中的惴惴不安，對於現況卻無能為力。
這些想法不斷從腦海中竄過，心跳的頻率加速，我只好閉上雙眼，試著不去想著這一切，然而這一閉眼卻也將我拉近了回憶的長廊，腦中的場景在黑與白之間不斷閃爍，將我帶回了懷念的幼兒園時期。
那個矮小的我，吃力地惦著腳尖，從涼亭下的望遠鏡看見的多是失去對焦的一片霧濛濛。我試著眨了眨眼睛，試著看清楚眼前的景色。突然一雙溫柔的手將我抱起，眼前才浮現了不遠不近那一隅，須臾，就將那盡頭的彼岸一覽無遺，望見了那片一海之隔的輝煌。
「媽媽，對面是哪裡呀？」我握著望遠鏡筒好奇的問。就算過去常常瞥見朦朧的彼岸，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清晰的看見對岸。
「那裡是大陸呀。」媽媽抱著我，輕柔的嗓音傳入耳裡。
「哇！那邊的房子都好高好高呀！」
「是呀，那邊有很多的高樓大廈喲！」
「那邊還有很多車子，還有一些船在海上呢！」發現的喜悅在話語中無法掩蓋。
「沒錯！那邊是一個跟金門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呢！」
那天，我們一直在沙灘上待著，直至夕陽在汪洋上撒下金雨時，我們才準備收拾。臨走前，我呆呆地瞅了一眼遠方的迷濛，那一海之隔的世界，對我來說充滿了探索的好奇。
那是我第一次這麼清楚的看到了大陸，那一次的印象銘記在年幼的心坎之中，蔚藍的彼岸似乎佇立著一座迥然不同的國度，與我們遙遙相望，好似兩個互不干擾的平行世界。
而在那次之後，就沒有機會再常待在海邊了，總是匆匆的經過便不再逗留，因為對於金門人來說，「海」裝載了戰爭與血淚，因此大多充滿了禁忌與禁令。
後來隨著金廈小三通的開放，即使沒有去到海邊，也開始能接觸到那裡的人們。假日時常在島上看到許多的大陸遊客，他們總是慢慢悠悠的指著前方的黃牛，驚訝著金門的質樸；看向四處林立的碉堡，感嘆這些過去的戰史痕跡。偶爾走在路上會被詢問附近的景點該如何前往，第一次聽著他們獨特的口音，需要特別專注才能聽懂他們的話，然而次數多了之後，便發現其實溝通起來一點兒都不費力呢！
「小妹妹，你知道湖井頭戰史館要怎麼走嗎？」
「同學，這附近有沒有便利店呀？」
「妹妹，八達樓子在哪裡呀？」
雖說口音讓人感到文化上的隔閡，但是卻發現原來我們並非如此的不同，原來他們跟我一樣都說著中文，原來我能跟他們溝通呢！然而過去那段爺爺口中的「國恨家仇」，民族之間的抗爭不復存於島嶼的交流之中，那與我所經歷的互動儼然成了截然不同的經驗，一切的互動似乎都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日常。
總之，這樣人潮一直充斥著島嶼好長一段時間，每當到了假日，總會湧現大量人潮，一直到了疫情出現，才因小三通的關閉而讓這一切不復存在。
這些年所經歷的一切，都讓我們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其實都是良善的存在。也許對於未曾經歷過那段血淚史的年輕一輩來說，這樣的相處才是處於我們最純粹的感受。我們始終無法想像，那些碉堡活躍的過去，金廈兩岸到底經歷了多少傷害，而那時的人們，又經歷了多少恐慌與苦難呢……。
去年的某個週六夜裡，叔叔邀請我們一家子乘著他的小船，一同出海觀賞汪洋的嬌客——藍眼淚。隨著渦輪轉動，齒輪咆哮在寂靜的黑幕之中，黑色的猛獸很快就吞噬島上所溢出的幽幽，片片水花捲起了藍色的幽光點綴了一大片的黑海，此起彼落的驚呼歡迎著藍眼淚的到來。正當我們仍沉浸在爝火微光的光點下，早已迷失方向感的我，突然注意到遠方一片光亮，這對於身處黝黑大海的我們來說，那是多麼耀眼的一方。海上的螢火之光怎能與皓月爭輝，兩旁的藍光已默默退下，大家定睛看著右方的一切，突然又喚醒了我那段海邊的回憶。
「那應該是大陸對吧？」我問。
「是呀，那裡的晚上也好熱鬧呀！只是感覺跟疫情之前比起來暗了不少。」媽媽說。
「真的好熱鬧呀！那金門在哪裡呀？是前面比較暗的那個地方嗎？」我好奇地追問著。
「是呀！對面是廈門，以前廈門還沒有發展得這麼好呢！這些年來都變成了大城市，相較起來，金門就慢多了。」媽媽感嘆道。
對於這過去交流頻繁的島友，如今因為新冠肺炎的影響，彼此又恢復了曾經戰備時期的警戒，只是如今戒備的是病毒的侵擾，而非彼此理念的爭奪。我仔細的看著左右兩岸，其中一處明亮得如同白晝一般，相形之下，彼岸的燈火似乎被黑夜所吞噬，只能看見島嶼的稜線；那明亮的一隅一直如同過去看到的那樣熱絡，努力綻放著他的光彩，而我的家鄉保有他的質樸，如此純樸的坐落在海上，期待喚醒人們對於自然的想望。
雖說這一兩年人們的交流變少了，但是我們一直都在遠方等待著彼此，我也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不僅是一明一暗的兩座島嶼相伴著彼此，兩座島嶼更似一幅太極圖像，面對急速的發展也須適時的純樸，過分的專制也需要傾聽人民的聲音，彼此相互依存才能保有穩定的當下。而我們其實都在等著彼岸的調節，才能保有這二十餘年來的祥和。
倏然，耳裡傳來「飛機即將降落，請繫好安全帶，收起桌子，豎直椅背」的聲響，我才從過往的回憶中驚醒。我趕緊向窗外看去，發現飛機已經慢慢靠近那片明亮的大陸，那兒的燈火依舊通明。只是海面上的船隻滿佈，讓人不禁嘆息，深怕戰火再起的那刻，只會留下共殤的悲劇。
兩座長廂廝守的島嶼，如此鄰近的島嶼本應是友好的一同度過島生，卻因為近日緊張的關係，彼此的關係變得如此冷淡。想起曾經讀過的那首楓橋夜泊，然而張繼所託的是離子的思鄉之情，我們所乘載的卻僅是烽火中的一絲和睦。隨著飛機的降落，點點燈火也逐漸遠去，但是看那海面上的「江楓漁火」，又怎麼叫人們「對愁眠」呢？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