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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發紀錄解嚴島嶼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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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駐台特派員楊樹清/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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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煥宇要以一年時間捕捉拍攝金門人臉譜
悲情海,十五年前島鄉的擺渡心情
 「昨天,我們把電影攝影器材搬到了金門。今晨五點半在夏墅的延平郡王祠裡取景。『那一天我永遠會記得,甚麼都可以忘記,就是伊出海那天,民國四十年舊曆四月初八,因為『早水』,伊透早就出門,從此沒再回來過了!』楊姿音,盧文的太太,金門教育局長盧志輝的母親,她至今仍在意著『四月初八的早上四點』。」
張煥宇寫在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的《擺渡》紀錄片拍攝日記,追蹤消逝在一九五一年金廈水域五位金門「漁民國特」盧文、曾牽牛等人的悲情跨兩岸故事。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貼近一九四九年以後金門的人、金門的土地與歷史。
距離《擺渡》的拍攝已隔了十五年。
「八二三砲戰」五十一周年前夕,張煥宇又回到了金門。不再悲情!這一回,他要紀錄的,解嚴後一群金門人「再出發」的生命故事。
再出發,十五年後返鄉紀錄一群人
 「未來的金門縣長來了!」
只差幾秒鐘,張煥宇等人未能趕上上午十時自金門水頭開往烈嶼九宮碼頭的「太武號」。一輛第一軍郵局郵務車停靠岸邊,郵運聯絡員(運輸官)楊祝豐滿頭大汗卸下台灣寄往烈嶼的包裹郵件,等待太武號折返。十幾分鐘後,船隨著海水緩慢滑動入港,又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站立在船艙入口向候船的旅客揮手;養過雞的年輕「金門茂伯」楊祝豐淡淡、幽默地向持著攝影機的張煥宇說,「未來的金門縣長來了!」
「您好,我是澎湖回金門的落番歸人、金門縣長候選人許敬民!」、「老婆只可娶一個,大學可以辦多個」、「讓十萬大學生填充十萬兵」、「我要辦閩南大學興金門」、「您的疾苦我的政見」…,祖籍後浦南門遷澎湖、台大哲學系畢業的許敬民(原名許水聰)下船後,在碼頭對著攝影鏡頭唱作俱佳、侃侃而談發表「政見」。此君曾在澎湖選過立委、縣長,二○○五年澎湖縣長之役,國民黨的王乾同與民進黨的陳光復廝殺對決、一千多票決勝負,而「獨立候選人」許敬民拿了兩千多票,展現了政黨緊張對峙下澎湖人的另一種「包容」與「幽默」。
時間是二○○九年八月二十一日上午,未及坐上十點發船的張煥宇,卻又意外紀錄了另一班船的「另類候選人」、「未來的縣長」許敬民。拍攝後,張煥宇問自己,「金門也出現了柯賜海?」「如果在台灣,這類人物很容易成為媒體追逐、消費的對象,幸好他在安靜的、包容力很強的金門,他安全的、自在的存活著」。
烈嶼回到大金門後的下午三時,張煥宇再接到一個消息,老縣長陳水在要在頂埔下的「文苞農舍」接受媒體「重披戰袍」的專訪。
「我在這株樹下乘涼也沈思了八年!」陳水在在自家農舍庭院內的老樹下開講,眾人的眼神跟著他的手勢往「老幹新枝」望呀望,問他這是甚麼樹,弄了老半天,才搞清是株樟樹─傳說中明朝永曆遭延平郡王砍伐而盡造船攻打台灣荷軍的金門樟樹,「那我這兒就是樟園了!」陳水在有了文苞農舍的新命名。
「豬哥亮復出了,老縣長你也復出了!」媒體訪客拿著陳水在親自發送的〈承擔使命‧再造金門─陳水在重披戰袍,參選縣長聲明〉文宣幽他一默又看著那一行「照顧咱們『水在子』回來了」文案,也不禁心生疑惑,從一九九一年五月以國防部政戰上校返鄉任軍派縣長、官派縣長,再歷二屆民選縣長,卸任後又沈潛八年,迄今跨過了十七年時光,陳水在「復出」,是往前走,還是倒回時空隧道?
「解嚴到今十七年了,何以金門的政治舞台上,還是一群老面孔演來演去」,瞄準陳水在後,張煥宇的鏡頭也收錄了街角百姓聲音。
走過從前,面向未來,一切都是充滿變數的未知。
《再出發》!政治人物止於紀錄金門社會脈動的一個小章節,甚至還可能在最後被「剪掉」。但張煥宇從他們身上、也從焦躁、不安島嶼底層看到醞釀的一股期待重生的力量,找到了《再出發》的紀錄片暫時命名及紀錄觀點。
紀錄片,顯影被隔絕於兩岸外人民
張煥宇出手了!
打敗世界各國強勁對手,「金門誕生」、「台灣製造」以《家園》一片榮獲第四十二屆紐約影展「人道關懷」紀錄片金牌獎、揚名國際的張煥宇,闊別家鄉二十年、完成近百支紀錄片拍攝後,他於二○○九年「八二三」前夕回到金門,要以一年時間,以媒體角度,觀察、紀錄金門社會活力、金門人生命力。
紀錄片暫名《再出發》。完全以「金門觀點」向世界發聲。
一九九二年金馬解嚴以後,產生了不少金門紀錄片,但多停留在戰爭、史蹟、生態的單一層次,很少能傳遞出金門人內部的活動、內在的聲音。不過,仍有幾支值得觀看、提出討論的紀錄片,包括董振良的《單打雙不打》、黃庭輔的《03:04》、馬修的《謎樣金門》,其中董、黃二人是金門籍紀錄片導演,馬修則來自澳洲。
一九六一年出生於金門古崗村的董振良,一九九五年完成《單打雙不打》紀錄劇情片的拍攝、首映,提出「在官方記述的歷史或影片中,金門是反共的跳板、神聖的戰地、偉大的前線…,但對金門人來說,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在曾經歷的四十年軍管歲月裡,承載了兩岸對峙的砲火,卻長期被隔絕於兩岸之外,沒有自己的聲音。現在,藉著《單打雙不打》的攝製,這部由金門自資、自拍、自演的『百姓電影』,將透過影像告訴我們另一則歷史現實」的自我解構。十六釐米,長度八十分鐘的《單打雙不打》,影評人游惠貞看來,是部劇情與紀錄片比例相當的混合式電影,探觸金門人歷經一九三七年日本占領、一九四九年國民政府撤退、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以迄國共對峙「單打雙不打」冷戰砲擊,金門人「始終處於『籌碼』地位的尷尬處境,以及這種處境下的人民生命所受到的直接影響」;也是紀錄片工作者的黃明川從《單打雙不打》觀看、比較金門、琉球、夏威夷三地的背景及獨立製片環境,道出「用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表達方式,把內心積壓的心緒宣洩出來,是人類在遭遇挫折時,使心理得到平衡,最直接迅速的行為」,「金門一如夏威夷和琉球,是亞太強權軍力較勁下,被無辜擺佈的島群。而更甚於夏威夷和琉球的,是金門的住民飽受戰爭之苦,不似美國和日本,給與他們所支配的島群很大的開放和自由。所以比起前兩者,金門至少落後十年以上,雖然軍力戒嚴才剛解除,全島依舊處處佈滿著兵力,戰爭壓力之大,世界少見」。
董振良以《單打雙不打》記述了金門人身處在二十年冷戰烽火的孤島,孤絕處境,以及渴望在黑夜中點燃一盞燈的島嶼新境;與董振良同齡,一九六一年出生於金沙西園的黃庭輔,一九九九──二○○○年回到金門,拍出《03:04》,作為螢火蟲映像體《流離島影》十二支紀錄片之一。他以解嚴後的歐厝村軍民互動生態為紀錄重點。位於金門島西南方的小村落歐厝,三十住戶,五十人口,多係老人和小孩,時間彷彿是靜止的,黃庭輔描繪道,「幽靜的歐厝村,呈現的是一派冷寂的氛圍。五、六隻流浪狗在巷弄裡無目的地晃蕩著;一個早起的老人邁著蹣跚的步伐,向另一個老人要根菸抽。老婦人以緩慢的動作洗一只黑得不能再黑的鍋子,準備煮自己寂寞的午餐。陽光在午睡的時刻偷偷溜走。醒來的人,只能揉著眼找人串門子、打四色牌,或者讓電視機的罐頭笑聲,陪著他硬生生撐過一個虛榮的下午。而離開島嶼的人們,則用鐵門、石塊和空心磚,將時間排拒在死寂的空屋外」,之後,導演的鏡頭再拉回村辦公室前二十步距離遠的古洋樓順天商店,以販賣泡麵、飲料、乾糧為主,並備有撞球台,另兼營為阿兵哥洗衣縫補軍服,也充當電話轉接及休息連絡站。黃庭輔藉《03:04》欲刻繪的,是他十三歲離鄉,第一次回鄉拍攝已是四十歲的中年,「四處所見,盡是被遺棄的容顏。歐厝村荒寂如一座死城,2/3無人居住,1/2房屋傾頹,路上只有老人和流浪狗失魂般地晃著。順天商店是唯一有生機的地方,這就是金門生命的現況」。
《單打雙不打》、《03:04》,別於金門人自身所提出的紀錄觀點;一九七二年出生於澳洲的馬修(Matthew Tomaszewski ),二○○七年為 Discovery (探索頻道)導演拍攝六十分鐘長度的《謎樣金門》紀錄片,以「西方觀點」看金門。為了深化金門的神秘色彩及「亞洲的直布羅陀」國際視角,《謎樣金門》從明鄭的海盜,海上絲路切入,再以「全觀」、「歷史」,「僑鄉」、「戰地」、「今日」計分五幕探索一座島嶼的矛盾謎團。畫面拍得很美,但或許因線索拉得太開闊太全方位,《謎樣金門》裡的土地,歷史、人民情感濃度被稀釋掉,又在「海盜」與戰爭的弔詭氛圍下,金門的「人文」面被淹沒;整部紀錄片最動人處,反而是旁白詮釋下的金門,「對於金門來說,命運從來不是操之自己手上」,「金門是如何在關鍵的海洋時代裡,影響著全中國,甚至亞洲與世界的版圖」,「到了今天,許多金門老人的臉上,仍然依稀可見艱苦歲月留下的痕跡;在金門,歲月與艱困是無可避免的宿命」,「西元一九九二年,戰爭戒嚴終於結束;但是戰爭對於景觀,以及金門人的影響,將會持續好幾個世代」、「在地的金門人,就是堅韌;先民堅韌的鮮血還流在他們身上,運用各種方式,與無盡的世界連在一起」……。
鏡頭下,張煥宇廣角捕捉金門容顏
《單打雙不打》紀錄也演出了在戰爭,軍管陰影下存活的金門人;《03:04》寫實對照解嚴後一座村落的死寂與生機;《謎樣金門》看見錯綜複雜,矛盾糾葛的島嶼史,題材不同,除了《03:04》外,導演在拍攝時多有腳本上的設定。
一九六八年出生於後浦西門里的張煥宇,拍攝中的紀錄片《再出發》,決定拋開「企畫案」。「腳步」的設定,讓島上的人民帶著他的攝影鏡頭行走、運轉、真實、自然呈現一座島嶼與人民的現此時,下一刻;因此,他無法預知在拍攝過程,會遇到甚麼人,聽到甚麼聲音,也不知會發生甚麼情節,一如他無法預知錯過上午十點往烈嶼的班船,反而讓他遇見一位郵差,再從郵差身上折射出一位彷如寓言故事的「未來的縣長」,又在拍到「未來的縣長」後的同日行程意外捕捉到「過去的縣長」要重披戰袍堅定發表政見的身影,形成強烈、有趣的對比。他也無法測知三個月後縣長選舉結果揭曉,「再造金門」的真正主角是誰?
張煥宇於戒嚴時期擔任中視駐金門記者一年多,赴台後二度進出公共電視待了近五年,投入《紀錄觀點》編導,之後為慈濟大愛電視的《草根菩提》節目拍攝出一支支紀錄片迄今,張煥宇的紀錄片,擅於以長期間耐心守候,他用了一年時間追索《擺渡》裡的時空和人,他也花了四年時間拍出獲第四十二屆紐約影展人道關懷紀錄片金牌獎的《家園》;他不用旁白,不刻意詮釋,只讓鏡頭下的人舞動、說話。
預計以一年時間完成的《再出發》,前三天的場景,有政治人物在船渡,樹下發表政見,有市井小民在入夜的南門廟口,民族路店家前「全民開講」,有烈嶼經營海鮮店的夫婦邊賣海產邊發善書,有陳坑村牽罟老人收網時只捕到一條魚露出不服氣眼神,再放一次網,有土耳其人來到金門夜市賣冰淇淋,也有一群台灣來的「新金門人」勇敢從金門重新築夢……。
解嚴後,一群金門人共同演出,《再出發》,期待一年後的收網、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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