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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島之役找尋被遺忘的英雄

發布日期:
作者: 駐台特派員楊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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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牧寫詩,揭開了一座秘島烽火身世
別老是望著那空了的小書房
燕子已快從南方回來
媽媽不要哭

 菩薩是不懂的哇
卜者也測不出自己腳下的路有多長
媽媽不要哭

 砲聲總會停止的
而現在我們必須擁抱戰爭
媽媽不要哭

 樹葉還未落盡
今年的秋裝不用剪裁了
媽媽不要哭

 沒有名字的小墳長滿了野草
雲的棉絮已夠禦寒了
啊 媽媽不要哭
---沙牧(1928—1986)《死不透的歌》
距離金門大二膽島戰役發生七年後,一九五七年,二十七歲的軍中詩人沙牧來到大膽島當兵,他坐在一座沒有碑銘的墓塚,看著對岸的大陸山影、海景,那是他的來時路;忽然想起,腳下的無名墓,可能是一位母親的愛子,可能是一位在大膽島之役陣亡的戰士。沙牧寫下了一首詩,誌念一位想念媽媽的孩子,也記載一座戰爭的島嶼。
沙牧的詩,以人性化的文學語言,揭開了一座「秘島」的烽火身世,以及「砲聲總會停止的」對待和平的卑微期待。
一九五○,新聞媒體聚焦大膽島戰役 〈金門前哨初傳捷音 犯大膽匪全部殲滅〉,一九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國民黨在台北發行的《中央日報》,以頭版頭題,醒目刊載「中央社金門二十七日上午十時急電」:「記者要報導一個好消息,共匪進犯金門的序幕甫告揭開,前線國軍即傳來捷報。初步接觸結果,犯匪全部就殲。據軍方發表:二十六日晚九時許,匪二十九軍一部五百餘人,分乘帆船三十餘艘,在匪岸砲火掩護下,冒大風浪,向我烈嶼第一線最前線的大膽島進犯,並強行登陸。我守軍在風雨中奮勇阻擊,激戰至今晨三時許,犯匪大部就殲,迄發電時,已無匪蹤,戰果正清查中。按:大膽島位於烈嶼西南約五六千公尺。孤懸海上,與廈門澳子尾及深澳三面相望。廈門陷匪後,大膽成為大小金門最前哨島嶼。」
《中央日報》的主文外,另又刊登了一小則〈金門報捷 人心振奮〉報導,「大膽島勝利消息,於風雨連綿中傳來,全島軍民莫不振奮。此間正氣中華報於午後發出號外數萬份,頃刻爭閱一空。」
繼一九四九年十月的「古寧頭戰役」國軍打了勝仗之後的第二年,「大二膽島戰役」又立於不敗之地,振奮了軍心,也鼓勵了民心,更引發後方的新聞媒體搶先跟進聚焦這一場前線戰事動靜;先是七月二十九日《新生報》的頭版標題〈金門前線戰況轉寂 大膽守軍清掃戰場〉,讓人有著喘一口氣的閱讀效果;隨即七月三十日的《中央日報》又緊繃閱讀神經,〈匪軍調閩匪船集廈 顯有進窺金門意圖〉,報導中也引述中央社二十九日上午八時發出的電訊「一夜豪雨,海上波濤澎湃,戰況沉寂,晨起曉霧猶濃,陽光破霧欲出,已有晴意,今日為陰曆十五,晚潮遂高,咸信匪如來犯,當在午夜時候」。
戰場英雄,史恆豐獲蔣經國親書嘉勉
進入八月以後,戰場恢復沉寂,不再劍拔弩張,新聞戰場卻是瀰漫一片高奏凱歌,歌頌英雄的空氣。
八月十八日的《新生報》在第四版整版刊出《金門大膽島殲滅戰專刊》,並發布「大膽島忠勇事蹟」,共登載了十人,包括「指揮卓越的史營長」、「領導火線喊話的左連指」、「出奇制勝的劉連長」、「建立奇功的曾漢章」、「智勇兼備的兩位戰友」(賴生明與周仕祿)、「忠烈殉國的炊事班長周岳山」、「獨當一面的程班長」、「急中生智殺死十幾個匪軍的吳陳二班長」、「完成戰地政治工作的吳連指」、「善用機智作戰的張金寶班長」。
其中關於「指揮卓越的史營長」,《新生報》如此敘述:「他的名字叫史恆豐,陝西省華縣人,今年二十九歲,軍校十七期步科畢業,做過排連長、副營長、營長職務。因治軍嚴明,部下們對他非常敬畏,永遠維持鐵的軍紀,打仗百戰百勝。去年(一九四九)在江西南城附近,他率領一營武器不足人數不到四百的新兵,打退了沿浙贛鐵路轉向贛南進犯的匪軍一團人之眾,掩護整個三谿部隊安全轉進」,「這次大膽島進犯匪軍,一共七百多人,武器精良,他率領的守軍,三百人還不到,而且武器又比較不如匪軍,但他沉著勇敢,匪船還沒到砲火射程以內,一律不准開槍,等到接近的時候,集中炮火,一船一船的消滅,所以來犯的匪船,不是被打沉,就是被打毀;來犯的匪軍,不是被打死在海上,就是被消滅在沙灘,片甲不留,成為典型的殲滅戰榜樣」,「他不但有卓越的指揮長才,而且有堅忍不拔的意志。他打仗,不叫苦,不求援。這次戰況發展到頂激烈的時候,部隊長用話機和他聯絡,問他要不要援兵?他肯定的答覆說『不要!』並表示有把握,有辦法,能很快的消滅敵人」,「因他有堅強的自信,所以能發揮無比的英勇,直接的提高了士氣,加強了戰鬥力量,大膽島殲滅戰的成功,他確確實實要居於決定性的地位」。
透過新聞媒體的傳播,史恆豐營長與大二膽島戰役,被劃上等號。他成了斯役的第一英雄。攤開八、九月的《中央日報》、《新生報》、《正氣中華報》等報紙新聞版面,一提到大膽島戰役,必提英勇的史營長,諸如〈各界贈罐頭毛巾 慰勞負傷將士〉、〈大膽英雄史營長 總統明令嘉獎〉、〈政治部蔣主任經國 親函嘉勉史營官兵〉、〈華山舉行授勛典禮 史營長受忠勇勳章〉……。
在所有的禮讚、嘉勉中,要以一九五O年八月十二日,時為總政治部主任的蔣經國,一封親筆信,最具肯定價值,這封信寫道,「恆豐同志:大擔戰役,判斷正確,沉著指揮,把握時機,誘敵深入兩倍於我之犯匪,被我英勇之官兵全部殲滅,傷亡比例為二十比一,在反共革命戰史中,造成空前的全勝殲滅戰之光榮紀錄,亦即為胡司令官所指揮的十二兵團革命精神之發揚,相信今後必能創造更大之勝利,派人送上手錶一只作為勝利的紀念 並祝 安好 蔣經國手啟 八月十二日」。
電視電影,史營長成了家喻戶曉人物
「大二膽島戰役」二十五年之後,一九七五年十二月間,五十六歲的史恆豐以少將軍階退役,轉入民間的太平洋貨櫃公司服務。
史營長的故事,依然被傳唱。
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二日起,台灣三家電視台,台視、中視、華視,聯合製作、播映六十集的國語連續劇《風雨生信心》,闡述自一九四九年國府撤退來台,四個家庭三代人物的情節,描述國、共在有形或無形戰場上的經過,發生在一九五O年的「大二膽島戰役」也成了劇中被凸顯的一幕,在《風雨生信心》的開鏡典禮中,台海戰役的三位英雄,史恆豐、白天霖與常持琇,都應邀赴會並擔任劇情指導。
繼《古寧頭大戰》一片後,一九八二年初,國防部中製廠,又耗資五千萬元,開拍軍事劇情片《血戰大二膽》,由影星秦祥林飾演片中的男主角史恆豐營長。在「大二膽島戰役」三十多年後,再因電影《血戰大二膽》,讓史恆豐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他及所經歷的戰役,也成了最佳軍事教材。
《血戰大二膽》播出十年後,金馬卸下軍事武裝、解嚴前一年,一九九一年七月,國防部安排史恆豐重返大膽島,七月二十九日的《星島日報》澳洲版刊登了一篇題為〈返島〉的圖文報導,「二十六日是大膽島戰役勝利四十一週年紀念日,當年守軍指揮官史恆豐返島慰問守軍官兵」。
冷戰之後,戰爭島傳唱兩岸和平歌聲
 隨著一九九一年五月一日,中華民國結束動員戡亂時期;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七日,金馬解嚴、終止戰地政務實驗,以及二OO一年元月金馬與大陸福建「小三通」,過去國、共在軍事對峙的氣氛淡了。
兩岸不再「匪來匪去」、迎向和解的時代,過去的「古寧頭大戰」、「血戰大二膽島」,強烈的「大捷」、「勝利」色彩,不再被刻意彰顯,轉化成總統馬英九「讓殺戮戰場變和平廣場」的期待。
因著兩岸政治大環境變化,逐漸被「遺忘」的戰場英雄史恆豐,二O一O年「大二膽戰役」一甲子前夕,在蟄居的新竹市金城一路,九十自述出《回憶六十年前大二膽島之戰》,這是他第一次以筆墨現身說法、還原歷史之役的真相,他也在〈生平事略──九十歲自述〉文中的結語處觀照人生行路,「綜觀余之一生,生逢亂世,艱難起伏,實踐崇儒尊孔,傳承忠孝節義,雖在生死存亡之際,我不失君子坦蕩之風,絕不造惡因,自有善果。謹以余身訓,傳諸後世,是吾心得」。
曾經扭轉乾坤、風雲台海的史恆豐,浪淘盡,多少英雄人物,他也不免感慨時代變得太快,他在二OO五年應邀回金門參加胡璉將軍百年誕辰紀念活動時,台上的縣長介紹了一長串名單,獨把枯坐在台下的他給遺漏了。
如今,「大二膽戰役」發生六十年、一甲子,詩人沙牧寫在島上悲切的詩作,也換作鄭愁予〈大膽島童謠〉裡的和平之歌:
退後呀 便泊入母親的臂灣
向前喲 就划到老家的外婆橋

日出的那會兒
母親又想念她的母親了
她給我們穿上花邊的裙子
在外婆望得見的地方站著 舞著
月昇的時候
讓我們擎起滿山的待宵花
在外婆惦記我們的方向
把燈火山啊點亮

討海的父親一生都是暴風雨
只有海燕是顯給我們的訊息
只有偶然的虹彩是遙遠的希冀
他無休止地航向大海是見證人類的自由
堅信有一個和平的國度需要性命去探索

今晚 月亮又圓了
我和弟弟一同拍手笑
又向母親認真地討耍…
「讓我們乘上月光的海濤搖 搖 搖
搖到外婆橋 讓我們
乘上月光的海濤搖 搖 搖
搖到外婆橋…」
──鄭愁予〈大膽島童謠〉(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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