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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人物》呂冬來─當船員翻轉人生 創業歷經顛仆重振理想牌(二之二)

發布日期:
作者: 陳亮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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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籍:61歲、金湖鎮東村人
現居:新北市中和區
學歷:柏村國小、金湖國中、中國海專(台 北海洋科技大學前身)
經歷:理想牌有限公司總經理

金門赤貧窮家小孩呂冬來從小立志當遠洋船員翻轉人生。他如願當了日籍貨輪三副,漂洋過海遊歷30餘國,增長了見識。創業雖歷經被人倒債、火災燒毀廠房與水災肆虐的殘酷試煉,瀕臨破產,但仍堅持不懈,終能苦盡甘來,夫妻攜手率員工闖出一番事業,也重振「理想牌」瓦斯爐廚具金字招牌。
初抵美國,蘋果吃到飽過癮
民國68年8月,呂冬來搭機赴美國當國際貨輪船員。
那是他第一次出國、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在日本轉機、第一次踏上美國、第一次在空中用餐、第一次登上商船完成他夢想已久的工作—船員。還做了一件瘋狂的事,花19塊美金買100個五爪蘋果,之後三星期除了睡覺,他都隨身帶兩個蘋果想到就吃;因為在台灣只在水果店看過蘋果,聞過蘋果香味,卻不知道蘋果的滋味?現在天天吃蘋果,只感覺比生地瓜的味道稍微甜一點,並沒有那麼的嬌貴。
到達美東巴爾的摩港兩天後,「奮進號」離港駛往宏都拉斯的T啦港,這是奮進號母公司的私有港口。母公司是美國最大的香蕉公司,向中南美洲各國政府承租廣袤土地種香蕉,再租用各國籍冷凍貨船運往美國、加拿大及歐洲各國販賣。
呂冬來受雇的船運公司隸屬德國總部管理。歐美國家與日本在民國60年代大量雇用台灣船員,因為台灣水手素質高,服務態度好,工作能力強,而且薪資只有先進國家船員3分之一「俗擱好用」。
奮進號固定行駛中美洲的巴拿馬、哥斯大黎加、宏都拉斯、哥倫比亞、蘇利南、牙買加等國裝載香蕉,然後開往美國東部港口或歐洲,也去過義大利、葡萄牙、法國、英國、荷蘭、德國、挪威、瑞典、波蘭等國家。到美國東港口的航程大約兩天至四天,到歐洲一趟航程約需一個月,不管南來北往,都要經過赤道,無論春夏秋冬,赤道都非常炎熱,中午時刻甲板火燙幾乎可以煎蛋。若是好天氣,風平浪靜,海天一色,黃昏夕陽滿天彩霞,美得醉人。若天氣轉壞,船搖晃得厲害,剛剛上船的水手會吐個半死。
遇蘇利南政變,有驚無險
貨船泊港,船員都會趁便上岸到各大城市看看,譬如去倫敦看大笨鐘,去巴黎買香水,去義大利買皮革,呂冬來記憶比較深刻的是中南美的蘇利南共和國,那是一個獨立不久的國家,所有的山看起來都是紅色,全都是鋁礦,奮進號停靠在一個木頭建造的碼頭,走路到市區大概要10分鐘,市中心竟有一個中國國民黨黨部,進了黨部右邊是學校,左邊是賭場,學校由賭場支應經費,走廊貼滿了「請說國語」標語,但是老師上課所講的話一句也聽不懂,原來他們的國語是廣東話(在蘇利南的華裔超過5萬人,主要是早期來此當華工的廣東客家人後裔。客家話被定為該國法定語言之一。)賭場左邊有很多餐桌,用餐時間只要是華人坐滿10人就上菜,原來這裡也貼心的照顧初到的華人,聽說呂冬來等是台灣船員,也歡迎他們中午過去吃飯。
有一天早上呂冬來和一個水手逛到市區,反常的街上空無一人,中國國民黨黨部也大門深鎖,他們很訝異不解,回船上看見多位黨部人員在船上急得如熱鍋螞蟻,原來蘇利南共和國當天早上發生政變,他們是來通知船員不要登岸以免危險,只是遲了一步,好在呂冬來二人安全的回船。
與船運公司一年合約滿後,呂冬來從巴黎機場搭機回台灣。一年的所得除了每個月寄給父母生活費外,大哥呂論都幫他存起來,呂冬來回金門幫父親還清債務,還幫父親買了一輛農用搬運車,方便他種田。
隨後呂冬來入伍當兵。因是中國海專畢業,不用抽籤直接分發到海軍,在新兵訓練中心受訓一個月,再到雷達士官學校專業訓練四個月,分發陽字號驅逐艦服預備士官役,職務是戰情士,分別在左營軍港及澎湖馬公港駐紮半年。
處理偷渡客,憶呂母幼年被丟入海悲情
退伍後,呂冬來為了早點賺多一點錢,改善家庭環境,他簽約日本籍「豪士輪」商船當三副。每回從日本載運上千輛轎車,遠航到南非開普敦、再繞埃及等國家卸運汽車,每趟出航要花一個多月時間。
三副待遇比較高,呂冬來每個月寄5000元給父母,自己也存了幾十萬元,除了還清助學貸款,也幫父親呂天賞清償房屋貸款,另給父親買了第二輛農運車,因為第一輛使用上沒有經驗,不知要定期保養,很快就故障報銷了。
非洲有幾個國家治安不佳、賊盜橫行,有一名澎湖船員在薩伊(後來改名剛果共和國)遇劫全身被剝得精光,衣服褲子鞋子襪子都被搶走,只穿一條內褲回來。
有一回在剛果河內貨輪故障暫泊岸邊,所有船員徹夜警戒,提防有賊盜登船劫掠,風聲鶴唳整晚,至今難忘。
最特別的一次是有次在迦納共和國(非洲西部國家,首都阿克拉。迦納西鄰象牙海岸,北靠布吉納法索,東邊是多哥,南邊為幾內亞灣。)的港口卸貨離港,竟然在海上發現匿藏3名偷渡客要偷渡去象牙海岸。根據國際法規定,商貨輪發現偷渡客,必須駛返原出發迦納港口,將偷渡客交由港口海關單位處理。但該輪已出港多時,船長決定依照當時一般貨輪私下作法,要船員綁紮一艘木筏,準備了充足的糧食、飲水及救生衣,命這3名偷渡客自行坐木筏回去。3名偷渡客遲疑不肯登上木筏,只見貨輪大副拿出一隻大魚,倏地揮刀剁掉魚頭嚇唬他們,這3名偷渡客才肯下貨輪,划木筏離開。
雖然「私自放生」偷渡客,讓他們在茫茫大海自生自滅實不人道,也讓他想起母親幼年被人口販子裝入麻布袋丟入海中的往事,他深感良心不安,所幸幾個月後在象牙海岸泊港時,巧遇其中一名偷渡客,他還認得呂冬來,述說他們3人在海上被漁船救起,安全返回岸邊,呂冬來才沒有愧疚。
胃出血改變人生規劃,登岸覓職
呂冬來原本計劃當兩年的三副才下船,因為三副幹滿兩年就有機會升二副。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民國73年他在莫三比克身體出狀況,中斷了船員生涯。
莫三比克這個國家因爆發內戰窮困潦倒,百貨公司都關門,商店零零落落。呂冬來人不舒服去看醫生,醫生建議要住院,船長卻反對,因為船長曾見過另艘船的船員在非洲住院,本來是小病卻惡化魂歸西天。在船長的建議下,呂冬來自己用雲南白藥消炎,待船到新加坡才上岸檢查,發現是胃出血,本來建議在新加坡住院或飛回台灣,但船整補完很快要離港,來不及辦手續,呂冬來拿了藥以後就登船回日本橫濱港,然後坐飛機回台灣在馬偕醫院治療了幾個月。
馬偕主治醫師說盲腸炎和胃出血屬於比較急性的病,不建議他再去當船員。
既然不能跑船,呂冬來只好另找工作,那時台灣剛經過等一次石油危機,景氣很差工作不好找,最後應徵上櫻花公司的服務員,兩個月以後被轉到業務部當業務員,前兩個月只領6400元底薪,很快的很多同期的新進人員都打退堂鼓離職,呂冬來咬緊牙繼續撐,每天都工作10幾個小時,星期六星期天也不休息,白天做公司的工作,晚上替客戶安裝維修賺工錢,經過兩年的努力,他的月薪平均可以拿到4萬至5萬元。
異鄉結良緣,白手創業接手理想牌
他當櫻花公司業務員時,由客戶介紹認識同是金門籍的李紫晴(古寧頭北山人),兩個金門同鄉他鄉相遇倍感親切,很快的熱戀交往,並於民國76年結婚。77年2月女兒出生,有了家庭也希望有自己的事業,同年11月呂冬來和三個同事與山田老闆合夥在台北經營三田牌瓦斯器具,由於欠缺經驗及理念不同,才一年的時間就草草收場。
合夥生意結束後,呂冬來夫妻再次籌措資金,繼續行銷山田牌,夫妻兩人同心、校長兼摃鐘,胼手胝足一點一滴的打造事業版圖。
由於經營得不錯,民國79年就貸款買房子。82年經由金門同鄉阿瓜的引薦,呂冬來取得「理想牌」商標權,於83年農曆大年初九「理想牌有限公司」正式掛牌營運,他委托工廠代工產品,再於市場推出理想牌瓦斯爐與熱水器、排油煙機等廚具,並親自奔走各縣市尋找經銷商,很快的建立自己的經銷網。呂冬來外甥楊松宏當兵退伍下來也來協助,成為他最得力助手。並有幾位老夥伴跟隨他不離不棄,公司也逐步穩定成長。
遇倒債、火災、水災等打擊,夫妻同心咬牙渡難關
但呂冬來創業之路也非一帆風順。
民國84年有朋友向他調借200萬多元支票及90幾萬現金,同年10月5日倒債,連同會錢,一夕之間被倒400多萬元。禍不單行,85年2月10日,農曆春節前10天生意忙碌時刻,隔壁的工廠失火延燒到呂冬來的公司,所有設備、產品、應收帳款單,甚至支票通通付之一炬。火災後清點,兩次傷害負債超過兩千萬元,朋友建議呂冬來乾脆擺爛讓公司倒閉,但是上游廠商希望他繼續經營,經過商議上游廠商同意他分期付款攤還,繼續供貨。然後公司重新整建,房子拿去一胎二胎借錢,銀行能借就借,太太也賣了近百兩辛苦積蓄多年的黃金,保險也解約退錢回來,真的是能當的當,能借的借,除了償還部分的貨款,公司也重新裝潢,重起爐灶營業。但運氣不好,重新營業不到兩三個月,又碰上賀伯颱風,四汴頭抽水站水閘門故障水淹板橋,呂冬來的公司就在板橋四汴頭抽水站附近,也難逃淹水,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雖然這次損傷較少,但是雪上加霜,依然加重負擔。所幸有貴人相助,包括台南友人、兒子保母、房東、兄弟姐妹等適時伸援。
由於收入不足以清償每月分期的貨款,以致到處調頭寸。民國86年6月5日,出現第一次跳票危機,所幸台南友人林明在適時雪中送炭,慷慨伸援手匯60萬元給呂冬來才驚險度過難關。之後林明在又數次出手解危;為維持公司運作,呂冬來整天追著錢跑也被錢追著跑,甚至開車途中看見多年未見海專同鄉朱國光的車子,還把車攔下借錢。
可以借錢的地方越來越少,利息卻越來越多,除了做會頭到處找親戚朋友來跟會,也四處搭別人的會籌錢。手頭最拮据時,可說已到山窮水盡,焦頭爛額,出現公司無現金的窘境,一度連兒子的保母費都付不出。甚至連小孩要買腳踏車,也只能向環保回收場買200元的回收拼裝車。
在那段辛苦的日子裡,呂冬來感恩不管是自家或太太娘家的兄弟姐妹,只要有能力的大家都伸出援手。
到了民國89年雖然負債年年下降,仍有很多借款無力償還,周轉能力也越來越差,有一次他拿98萬元的支票只換回79萬的現金請太太李紫晴騎著200元買的腳踏車去跑銀行三點半。李紫晴回來心力交瘁對他說,「在馬路上看到一輛砂石車,真想一頭撞上去一了百了。」讓呂冬來痛心之外,更感悲哀。
其實呂冬來已有最壞心理打算。因為光是死會一個月就要繳48萬元,還有其他貸款和民間借款的利息壓得透不過氣,更不用說到期的貸款本金要付。逼不得已呂冬來去向房東太太許淑卿說要退租,沒想到房東陳滿祈問明原委,反而慷慨的借他150萬元,幫呂冬來解除第二度跳票危機。
在外甥楊松宏與忠誠員工協助下,呂冬來夫妻發揮金門人堅強吃苦忍耐的韌性與戰鬥力,一步一腳印的重新站穩腳步,並迎來接手「理想牌」的事業轉機。
創業多艱,慈母兄弟罹癌病逝椎心痛
讓呂冬來痛心的是85年春節,父母親到台灣過年,除夕夜兄弟姐妹六個家庭難得聚集,熱鬧吃年夜飯,飯後大哥呂論告訴兄弟姐妹他得了肝癌。呂論很早就出社會,賺的每分錢全拿回家,印象中呂論無怨無悔對家人付出,從未責備過兄弟姊妹,受到兄弟姊妹發至內心的尊敬。他罹癌噩耗讓全家頓蒙陰影。
大年初二大家提議去留影,因為心裡都有數,這是大哥最後一次和全家族的留影。兩年後,民國87年呂論病逝。
民國90年四弟呂冬保也罹患肝病,除了看醫生也求神問卜,全家兄弟姊妹還在中秋節回金門做祖先法會改風水,為四弟祈福改運。要回臺灣時,呂母大聲叫道:「老三你不是要菜脯嗎?」並從車窗遞一罐菜脯給呂冬來,這是呂日春對呂冬來所講的最後一句話。
90年11月,姊夫來電說呂母需要換髖關節,但她不願到台灣。10天後回金門探望的李紫晴回報說呂母手術後恢復情況很好,已經出院,鄰居也誇獎回家照顧母親的姊姊呂愛治很孝順。不料約過一個月,有一天下午呂愛治打電話給呂冬來,說呂母人不太舒服,姊夫已送她到醫院,叫呂冬來不要急,看情況怎麼樣再通知他,隔天一早呂愛治來電話哭著說「媽媽好像不太對勁,你趕快回來」。呂冬來兼程趕回金門,到醫院的時候呂母已經昏迷,呂冬來哭著叫媽媽,呂母只是雙眼流著眼淚並沒有回答,以後再也沒有醒過來。
呂母蓋棺那一天,呂愛治要呂冬來打電話到新加坡報喪。呂母的大嫂聽聞呂母走了,說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妹妹,並說因為有腿傷在,本來想說傷好了還想回金門來看呂母,沒想到已天人永隔。(呂母過世50天,呂冬保也肝癌病逝。民國95年呂父呂天賞去世。104年12月二哥呂冬富也肝癌病逝。)
這幾年,呂冬來對母親想念益形深切,每每憶及呂母悲涼身世及為家庭無怨無悔的付出,往往潸然淚下。
苦盡甘來,重振理想牌
談起「理想牌」,台灣人曾經耳熟能詳。
民國54年首創全國第一台自動理想牌棒棒爐點火瓦斯爐、熱水器與彩色鍋,帶領國人揮別劈柴生火的舊式歲月,創造台灣現代化居家生活,在當時台灣的廚具界連續10年市占率高達55%,市占率最高。而後經營權幾度易手。
呂冬來接手「理想牌」後,民國89年在家人與諸多朋友協助下,資金危機解除,公司穩定成長。經營艱困期有員工陸續離開,但有兩位得力助手始終不離不棄,即使公司發不出薪水也沒有離開,一位是現在的營業經理楊松宏,他負責大台北地區的業務、招募與員工訓練,帶著人員去衝業績;另一位是廠長黃文和,他負責訓練維修人員,帶領服務人員到顧客家維修安裝以及客訴處理。呂冬來太太李紫晴負責內勤行政、倉庫管理,以及財務掌舵。呂冬來負責到南部找代理商以及採購所有材料。兒子呂宇凡、女兒呂湘妍也參與學習公司經營管理。
民國100年呂冬來買下位於桃園市平鎮區,專作瓦斯爐等廚具的虎牌工業公司,並將生產設備遷移至新北市鶯歌區中正三路的新廠址,建立了完整的產品設計、製造、品管測試等一貫作業生產線。
幾年下來,呂冬來採取穩紮穩打經營策略,重新打造並行銷「理想牌」瓦斯爐、熱水器等熱銷商品,全省各縣市及故鄉金門共13縣市設有代理商。目前公司有員工30餘人,就是如此的員工與家人齊心合力,幾度突破營運危機,倒也把曾經是全國第一的「理想牌」這個傳統老品牌經營得有聲有色,在業界再度締造好口碑。
理想牌重新崛起,幕後有說不盡的故事;金門東村雙喜樓呂日春一家人的悲歡離合歲月,其曲折迷離與歷史悲情,也不是一句「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可以簡單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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