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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古洋樓」釋疑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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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洪銀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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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現存的一百三十餘棟洋樓中,許多都殘留國共戰事的歷史傷痕,而古寧頭北山古洋樓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棟。
北山古洋樓,在宋玉澄的《北山洋樓》書中,形容她是不老的美女;在文人雅士的眼裡,說她有歐洲苗裔的五官與風韻,在高貴中有滄桑的顏色,而身上的彈孔,是戰火下的紋身,是槍彈掃射的證據,卻也像別在胸前的勳章。
發生在民國三十八年的古寧頭戰役,北山洋樓成了國共雙方攻防戰下的犧性,無辜的受傷了六十二個年頭,即使戰爭已遠離,她還未從戰爭中除役,仍肩負教育世人、記取教訓的使命。
然而這樣一棟位於北山聚落入口處的白色洋樓,起造者是誰?何時起造?為何起造?我最近上網,發現很多人對這些問題很好奇,也很納悶:「以一棟知名度如此高的建築,關於它的興建歷史,竟然到現在還是眾說紛紜」。
由於北山古洋樓是家姊夫的房子,不管是從以前住士林時,家姊夫的言談中得知,或是當我知道很多人在探索洋樓的身世,而打電話詢問目前定居中壢的大姊│李洪阿欣,所求得的答案,相信都是最真實的資料,可以還原歷史真相,足為關心金門歷史與鄉土的專家學者參考。
北山人士李清雅,莊氏言夫婦育有三子,長子李金魚、次子李炎芽、三子李天祝,三個孩子早期到菲律賓經商有成,擁有三間店舖,尤以三子李天祝財力最為雄厚,於民國十七年返鄉興建北山洋樓,與金城盛瑞珍女士結婚,於民國二十九年生子李麒麟(即李再添,家姊夫),婚後李天祝又前往菲律賓經營事業,但未攜帶家眷前往,盛女士攜子住回金城娘家,家姊夫可說是由外婆照顧,並與年齡相近的舅舅相伴長大。
在李金生《金門歷史建築的故事》一書中,興建時間(民國十七年)是正確的,興建人是李金魚也無誤(他是長子,但真正興建人是李天祝),文中「其堂弟媳也因丈夫在菲律賓過世,不願再往菲律賓異鄉,而偕子李再添留在金門故鄉。」其中,「堂弟媳」應更正為「弟媳」,因金魚、炎芽、天祝為親兄弟,至於盛女士則從未跟隨夫婿赴菲律賓,古代金門婆婆常有「兒子出外打拚,媳婦得留下侍奉公婆」的不人道思想,是否此因,不得而知。
而在官方出版的《金寧鄉誌》,當中謬誤就更多了,鄉誌中書寫興建者是李麒麟,然而北山洋樓興建時,他還沒出生呢!家姊夫成長過程雖然顛沛流離│出生古寧頭,成長金城,八二三砲戰被安置屏東潮州中學,後來從軍,一個人獨自在外闖蕩,但據他自己說,由於父執輩從菲律賓寄來外匯,他的口袋始終「麥克、麥克」,年輕時還曾經沈迷舞廳,很為當時的荒唐行徑懊悔。
至於王以瑾所寫《那夜,北山洋樓的新婚之喜,淹沒在血戰裡》,蓋洋樓、娶妻、生子、國民兵占據、共軍占據,時間順序與洋樓命運是吻合的,但強調新婚之喜,則或許是賦予戲劇性誇飾的筆法。在很多人眼中,北山洋樓不只軀體是斷垣殘壁,就連身世,也如同軀體般不完整,給後人諸多想像。
北山洋樓在古寧頭戰役中所代表的意義,誠如外面石碑鏤刻所言:「睹此殘垣彈痕之一隅真蹟,當可想見當時戰況之慘烈,緬懷先烈捐軀衛國之英範。勛垂史冊,特立碑紀念,以彰忠烈,以資景法」,它紀錄金門曾經走過的烽火歲月,教導世人記取教訓,勿重蹈戰爭覆轍,是為歷史活教材。因此,一直以來,不管是金門相關單位或民國八十四年成立的金門國家公園,都透過非正式管道,傳達「勿整修、勿改建、勿打掉」的訊息,並將給予當事人補償。家姊夫是金門人,出身軍人,既習於當順民,也習於服從,北山古洋樓數十年來,一直就以如《金寧鄉志》記載的「『殘跡保存』,供後人憑弔」。
參觀的人潮一批批的來,又一批批的走,領隊人員在正當解說之餘,也不免對它的身世與現今破敗命運加以揣測,似是而非的揣測,前者有辱祖先,後者曲解子孫,都不應是無償供人參觀所應有的待遇,我於是電告家姊夫,但他長期住台灣,鞭長莫及,或許連如何反映都不知道該找哪個權責單位呢!家姊夫在古寧頭的輩份極高,但他的成長不在古寧頭,父親遠在菲律賓,母親既回娘家居住,想必並未融入村族生活,〈後來母親甚且到廈門做生意,國共內戰,兩岸隔絕,母子分離兩地,直到民國七十七年開放大陸探親,才又與闊別數十年的母親相見〉。形單影隻的孤兒寡母場景可以想見,也難怪國民兵、共軍占領北山洋樓前的那段歲月,像籠罩一層薄紗、像一個謎,和主人名字的聯結性是這般薄弱。
薄弱並不能抹煞真正北山洋樓主人的事實,民國九十一年,國家公園透過古寧頭親族中年輕輩居中聯繫,輕輕鬆鬆取得一項歷史性的簽約;那一次,姊夫回金,機票自費、吃住自費、交通自費……
前面談的補償在哪裡?易地而住的口頭承諾在哪裡?家姊夫是個度量大,凡事為人設想,看淡名利的人,他既不懂得談判交涉,也恥於開口要求,不費吹灰之力,國家公園取得三十年管理權,但在我這外人看來,卻罔顧對配合政策者的照顧。
有一年,我們驅車前往古寧頭,就在北山洋樓前不遠處的路邊一塊空地,其上仍可見零星建物,姊夫告訴我們,這裡是父祖輩住過的地方,查看間,一部吉普車經過並停下,下車者是李養盛先生,與姊夫親切寒暄,我直言相告,姊夫一直配合金門國家公園對北山洋樓的要求,始終保持原貌,未來也將交給國家公園作為觀光發展之用,但一味付出的人每次回金卻都要寄住親戚家,李先生說,他任國家公園處長時,政策立意確實也希望能夠照顧到捐贈者,但是現在「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囉!」
若你說,三十年後,「整修後」的房子就歸還啦!三十年,不算短,且北山洋樓是個傷痕累累的圖騰,歸還後的房子足堪使用者幾許?國共兩軍對峙,死傷無數,敢住其內者幾許?不管是實質上的不堪使用,或精神上的不敢使用,難道這是屋主的錯嗎?孰令致之?灑下大把銀子建造的氣派洋樓,面對歷史共業,也只能三聲無奈,走過戰爭的今天,能不能更合理對待洋樓主人?
北山古洋樓是所有國家公園接管的洋樓中最具歷史意義的一棟,卻也是回收後,最不堪使用的,因此,就如我在拙作「也談國家公園」一文中提及的「如果不是摻有奉獻心,誰願意簽訂這樣的契約」,然而,國家公園對待金門深具歷史意義的建築物之保存與維護,不能還一味奢望建構在金門人的愛心付出上,而應是積極作為,以感恩之心,率先為捐贈者設想,訂定一套合理的回饋機制,且絕不是由捐贈者開口索取。
全世界對於古蹟保護,向來不遺餘力,因為那是人類共同的資產,也是對後代子孫負責任的表現。舉凡有魄力、有遠見的國家公園上位者,都應為三十年後的局面設想,絕不是且戰且走,三十年後再說,像前幾年城區相當著名的歷史建築│甲政第,在政府相關單位沒有警覺性及未積極作為下,所有權人將產權賣給財團,財團以營利為目的,怪手一聲令下,一棟三落大厝加左護龍的傳統建築,有著精緻的磚雕、華美的彩繪磁磚、寓含忠孝節義的交趾燒、線條繁複的水車堵,就這樣拆了,集文化精華於一身的歷史建築,金門寶貴的資產在我們這一代從眼前消失,後代子孫看到的甲政第,將只是個歷史名詞。
北山古洋樓,簽約至今即將屆滿十年,後代洋樓所有權人始終有與相關部門配合的意願及奉獻心嗎?無人敢說。如果任其頹圮、或任其標售,金門後代子孫知道的北山洋樓,將和甲政第一樣,也只是個歷史名詞。吾輩能無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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