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三十餘年，我又再度踏上金門的泥土。回想在金門珠山及小徑服役的日子，島上每一吋土，每一粒沙，似乎都充滿著戰鬥，空氣中凝結著緊張的氣息，在兩蔣的心目中，金門不僅是反攻大陸的橋頭堡，更是迎頭痛擊來犯敵人的最前哨…。不過毛澤東則把金門當作解放軍的練兵場，是一條套住美帝的絞索，是兩岸維繫一個中國政策的象徵。
在內戰及冷戰時期，金門這個彈丸之地，一直受到世人注目，經過數十年的激烈對峙戰鬥，在歷史巨輪的轉動下，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當我走出尚義機場，穿過熱鬧的金門城鎮及鄉野，最後遊覽車停靠在水頭碼頭。放眼望去，記憶中的迷彩碉堡及坑道已消失在眼前，過去荷槍實彈的軍人也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販賣金門特產的商店，周董、Jolin柔和的歌聲及小販們的叫賣聲代替了威武雄壯的軍歌及連隊行進時的答數聲，真有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踏入水頭新建碼頭，經過證件的查驗，我們隨著人群魚貫的出了關，登上通向廈門的交通船，這艘渡輪有上下兩層客艙，我與內子選擇了下層船首右側靠窗的座位，客艙裡的旅客有自由行及跑單幫的，但大多數是團客，而以青年學生最多，大概都是到金門甚至到台灣參加交流活動結束後，返回大陸的師生。我們伴隨著新奇、興奮而又有些緊張的心情，在汽笛聲中緩緩駛出碼頭，開始了四天三夜廈門自助之旅。
船隻在大、小金門水域之間作了九十度的迴轉，然後朝著廈門方向，緊貼著金廈之間的大小島嶼及礁石平穩的前進，不久小金門就被拋在輪渡的右後方，此時浪花的拍打聲逐漸蓋過了船艙內吵雜的喧鬧聲，透過窗戶我彷彿在銀幕前，看到一幕幕美麗的圖畫，形狀各異，大小不同的島嶼礁石排列其間。偶爾注視船艙左側，卻是浩瀚無邊的海面，讓人有一種寧靜安祥的感覺。我不知道從過去到現在，那些島嶼與礁石有無駐軍，我也不知道這些島嶼誰屬？不久，我看到了一座比較大的島嶼，隱約間似乎透露出有人煙的味道，隨著距離的拉近，我看到了一座巨型的白色石牆，上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大字，原來這個小島就是大膽島，我也大膽的肯定，大膽島之前那些礁石及島嶼都是屬於台灣的國民政府所管轄，離開大膽島就表示離開了我們的領海。
輪渡繼續往目的地前進，「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逐漸消失在右後方，在這個平靜無波離境入境的海域，心緒格外令人感到複雜而又悸動，輪渡仍然不時捲起浪花並濺入甲板內，海面上沒有看到界樁，但就在此時，我的手機發出了嗶嗶聲，我的四週乃至船艙裡到處都同時響起嗶嗶聲，彷彿八二三炮戰時，彈如雨下的落在每一個角落的情境一樣，原來各電信業者同時向其客戶們傳來簡訊，祝福顧客旅途愉快，關上手機，船艙內第二次嗶嗶聲再起，電信業者再次提醒用戶，此去使用手機將以漫遊方式計價。或許早已建立默契，接著又是第三次嗶嗶聲，這是大陸的電信業者發出的簡訊，向所有旅客表示歡迎之意，第四次聲響卻是業者歡迎客戶多多使用手機。兩岸業者都展現了顧客至上的企業形象，一方在誠摯的歡送，另一方則是熱烈的歡迎，呈現出一種有尊嚴、有秩序、及和平的美景，剛才的嗶嗶聲，也象徵著歡送及歡迎的禮炮，與八二三炮戰時，雙方互射對方的炮彈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渡船抵達廈門五通碼頭，好友A教授已在出境大廳久候，卸下行囊，迫不及待的開始了四天三夜的行程。A教授首先導覽了古色古香的南普陀寺，接著訪問了緊鄰其旁有十大美麗校園之稱的廈門大學，A教授鉅細靡遺的介紹了愛國華僑陳嘉庚的熱心興學，同時也導引我們參訪了大陸第一個專研台灣的學術重鎮│台灣研究院。第二天往訪有海上明珠之稱的鼓浪嶼及廈門中山路商業步道區。第三天驅車前往大嶝島心戰園區遊覽，園區陳列著幾門巨炮，據說當中有一門就是打死金防部三位副司令官趙家驤、章傑，及打響抗日第一槍的吉星文將軍的巨炮。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直徑2.98米世界最大的喇叭，隱密地在樹叢中對準金門，過去那種聲嘶力竭的喊話，已變成一座美麗的裝置藝術，無聲無息的供後人憑弔。在心戰陳列館，展示著雙方空飄及海漂的各式器材及傳單，似乎訴說著兩岸隔絕年代的另類溝通方式。
過去兩門之間的空域或海域，是由一條條死亡火線編織而成，雙方戰鬥機群不時在空中作激烈纏鬥，形成了第一道火網。密集的各型巨炮相互交叉噴出火舌，編織成第二道火網。兩岸心戰廣播及陣前喊話，還有空投、空飄、海漂傳單，更是填滿了火網中的每一個隙縫。至於海上嚴密的封鎖，更是滴水不漏，大陸的水鬼，台灣的蛙人，不時到對岸摸哨。只記得剛到金門服役時，老兵就交代，站衛兵時隨時認清海邊的地形地物，只要岸邊多出一塊石頭，不用懷疑先開槍…。為了防止敵人的入侵，金門列島海岸佈滿地雷，雷區面積達到343.68萬平方公尺，這7萬顆地雷，花了7年時間，甫於近日清除淨盡。兩門之間，形成了空中、地面、地下、海面及海底，五度空間防禦大作戰。大陸方面，則採取了「四道防線」戰術，以加強沿海對敵鬥爭，從海上、海岸、沿海陸地及加強專門機關的對敵隱蔽戰，防止敵人的滲透及襲擊。在這個草木皆兵的時代，雖然兩門雞犬相聞，卻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種緊張的情形，真是難以形容。
「廈門金門門對門 大炮小炮炮打炮」，這是大嶝島上一戶民居大門上張貼的春聯，正好反映了兩門之間既緊密又敵對的關係。
廈門之旅，最後一天上午，在A教授的陪同下，我們暢遊了廈門環島東路、南路，這條整潔漂亮的濱海大道，沿途花木扶疏，翠綠盎然，猶如一座海上花園，每年在此舉辦國際慢跑活動，享譽中外。距離海岸不遠處就是金門列島，在蔚藍的天空下，整片海域呈現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巨型大看板「一國兩制 統一中國」矗立在公路旁，跟金門「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心戰牆，遙遙相望，過去那種戰雲密布，隆隆炮聲的景象，似乎已被歷史的浪潮吞噬。
精通兩岸歷史的A教授講述了一段流行於兩門的一則趣聞，他說：「有一天福建省的某領導人，在打電話給金門縣長時表示，『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標語，由於年久失修，已有掉漆的現象，建請金門縣政府立刻維修，因為蒙塵的時代標記，將影響福建地方觀光事業的發展… 」，他們不再喊話，他們在對話。
如今兩門的小三通，帶來的不只是人員互訪及貨物交流的便利，它轉動了大三通，也轉動了歷史的新頁。這是一個新世代的開始，回顧兩門過往的戰火及緊張對峙，尤其值得兩岸人民共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