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顯國鏡頭下一位鮮活的纏足老婆婆走過百載人生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小金門的「末代金蓮」已經隨風而逝了。活了一百歲的她,人生別無他題,惟有相思而已!
當年,她與丈夫才結縭七日,便作新婚別,從此痴痴地守候了丈夫一輩子。直到有一天,一部呼嘯而過的大車,挾著瞬間而來的陣風,將日漸油盡燈枯的她,吹滅!
「末代金蓮」是蔡顯國鏡頭下的一位老婆婆,姓林;她擁有一對三寸金蓮。「末代金蓮」的雙腳是自幼纏足,在感情上也是作繭自縛。她結婚才第七天,丈夫就下南洋,從此一去不回頭。她收養了一個男孩,養到二十郎當歲,卻在二二八事件那個年代被徵召去當兵,從此沒了下文。問蒼天,蒼天無語;告天地,天地無言;泣諸鬼神,鬼神也是寂然無聲;她只有默默承受生命中的定數,忠貞於心中那一份獨一無二的情感,煢煢走完孤獨的人生。
長相思,在金門;那在南洋的,或許是戀新忘久,或許別有情由,早就已經另娶他人。知道消息的村人不敢將真相告訴她,直至丈夫去世。丈夫是生、是死、是聚、是散,並沒有影響「末代金蓮」心中那一份堅定的情感;生,她候著他;死,她供著他::。
她默默地獨自過活,直到了九十七歲那年,蔡顯國用鏡頭找到她,開始對老婆婆生活中的一連串發生強烈的感動。老婆婆生活的世界與外界是相對靜止的;她的裹腳鞋、她的布衣、布扣和身上的一絲一縷,都是自己縫製而成;她打井水、用井水,靠自己的力量,過傳統式的日子,外界的改變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
老人家忘性大,蔡顯國每次見到老婆婆,都得設法喚起她的回憶;老婆婆見到相機,便想起了眼前這位年輕人。老婆婆與蔡顯國成了忘年之交,她只接受蔡顯國為她攝影,其他人則是一概拒絕。
蔡顯國在小金門舉辦攝影展,請老婆婆去當貴賓,老婆欣然赴會。老婆婆自覺來日無多,向蔡顯國要一張作品當遺照。蔡顯國口裡要她放心,說他會為她準備。他心下惻然,但還是把照片洗給老婆婆。
蔡顯國拍下婆婆的身影,有打井水的;有初一、十五拜門口的;有老婆婆的背影,有老婆婆的皺紋,還有她的三寸金蓮::。老婆婆的形象被拍成專輯,成為︽失落的島嶼|金門︾的系列之一,並取名為「末代金蓮」。︽失落的島嶼︾今年在泉州市第三屆攝影藝術節獲得第一名;蔡顯國還沒來得及將這個訊息告訴老婆婆,老婆婆便已撒手人寰。 老婆婆將在農曆二月初十(三月十九日)出殯;蔡顯國昨天將一張光碟送去老婆婆家,希望讓人緬懷一下老婆婆的形貌。蔡顯國專注於用照相機捕捉黑白的靜態畫面;為了留住老婆婆的動態畫面,特地花了十幾萬,買了一部數位攝影機。他用攝影機拍老婆婆兩次,從此束之高閣。第一次完成老婆婆打井水洗衣服的紀錄;第二次卻沒有捉住神韻,等於只用了一次。
「末代金蓮」痴守百年;蔡顯國每次見到她,都覺得她仍在等待。他說,在古代,像老婆婆這樣的人,是應該以「貞節牌坊」表揚的。今昔不同,但老婆婆對婚姻的忠貞,一樣讓人憐憫,也讓人敬佩。她的一切,都是那麼古樸;百年如一日,彷彿時空凍結。他希望能為老婆婆籌設一個基金,並以老婆婆的故居成立展示館。
老婆婆走了,蔡顯國感到很傷感。如果有來世,他希望老婆婆下輩子不要過得那麼孤獨。
「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一個單寒女流,無兒無女,卻一輩子為只有七日之緣的丈夫堅持夫婦之節,始終不渝。這位「末代金蓮」為相思而活,為情而守,從一而終,相對於當代動輒易碎的男歡女愛,實在是令人感慨萬千。「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只能歸之於人的至情與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