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杭隨想之九高翔同學
人的一生有很多轉折點是會讓人深深記住的,像是小學階段王欽全導師的支助學費,讓我才免於失學。師專時代,王家誠老師的啟發,燃起了我對西洋美術的熱愛。唸大學時,杜忠誥老師的薰陶,牽引出我往後數十年的翰墨生涯。入社會後,地區前輩作家陳長慶先生一路的相知相惜,激發了我揮寫出一片文字天地。而今我千里迢迢的來到杭州,不期然的碰到來自北京的山東籍花鳥畫家,一位比我年輕二十歲的人,竟能以他一顆熱忱的心感動了我,讓我決定留在杭州學習,不確知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人生轉折?
每次和高翔一道吃飯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忘記舉杯向他敬酒的,也同時不會忘記重複那句老話:「高翔老弟!若不是你事先幫我租到房子,再用一番肺腑之言把我留下來,今天就不會和你一起在這兒吃飯,成為好朋友了,真的非常感謝。」一旁的女同學孫琳接腔了:「台灣同胞又來了。」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願意去接納一個比我年輕二十歲人的話呢?我想除了那初次見面時的真誠與熱情外,沒有別的。這樣一位投緣的人,讓我又情不自禁的想為他寫下幾筆。
高翔同學對藝術的熱愛,從他提前一個月即來到杭州便可見到一些端倪。他素來熱愛書法,更在花鳥畫精益求精。十多年的遷居北京,那文化底蘊相對濃厚的京華重地,讓他如魚得水般的把握住每個學習的機會。他接近書畫名家,聆聽教誨。勤快的參加各種收藏拍賣會,不只磨練也提高鑑定古畫真偽的眼力,當然這也相對的提升了他的欣賞水平。無數次參加中央美術學院的各種書畫研修班,精益求精,為了是要厚植自己的藝術專業。這回他轉移陣地,千里迢迢的由北京南下,正說明著他對中國畫旺盛的企圖心。處在壯盛之年,又能專心一致的讓自己在藝術的大海裡盡情的泅泳,真是令人羨慕。
他的花鳥?筆性靈動,線條剛挺,兼工帶寫,面貌多樣。曾在課堂上以冊頁本子畫著工筆梅花,頗得老師的稱賞。但他的性格豪邁,本質上還是傾向寫意的畫風,我曾多次在他的賃屋處看他揮寫,他那如陣風掃落葉,一氣呵成的運筆氣勢,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這讓我不得不用「嘩啦,嘩啦」這樣的語句來形容他書寫的狀態。他作畫注重感覺,強調激情,認為沒有激情的畫如同一潭死水,引不起共鳴的。對激情作畫一事見仁見智,像我一直以來就不是那麼講究,但他這麼一提醒,倒也給了我一點提示。
除了畫,他的書法亦不容小覷,看他在留白的花鳥畫上,題上密密麻麻的行草,字形娟秀,筆線遒勁,算是相當到位的。他能寫亦能教,從幾位女同學認真的跟隨他指定的碑帖,亦步亦趨的臨習著,便可見一斑。
剛開學不久的某個夜晚,他興沖沖的來到我的住處,說是要看我畫得如何?那時我的「筆墨」正處於萬事起頭難的階段。他看過畫後直截了當的說:「台灣老哥,你怎麼不把書法的筆意用上呢,那股書寫的氣勢跑到哪裡去了?」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那晚還聊了其他與繪畫相關的事,給人記憶猶新的是他一再的提到花鳥大師潘天壽寫的一幅對聯:「為善至樂;無欲則剛」,他希望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我猜想他正是仰慕大師的人品,進而欣然接受大師的人生指引吧!由他主動協助外地的同學入住聯庄一區來看,他確是一步步的向這句話貼近。
不久之前杭州有一個字畫拍賣會,他熱心的要我跟著去見識一下。心想不久就要回金門了,趁著有他講解的機會,去開開眼界也不錯。那天我們共三個人前往,在杭州解放路一家酒店的二樓,房間掛滿了許多近現代書畫家,包括黃賓虹、齊白石、張大千、潘天壽、李可染、陸儼少、黃君璧、吳作人、弘一大師、于右任、梁啟超等人的大作。當然拍賣會的作品並不保證都是真的,幾可亂真的贗品亦夾雜其間,不具「慧眼」的人是難以辨別出來的。高翔以他多年的鑑賞素養,仔細的為我們從圖畫的線條、題字和用印去分析何者為真?何者為假?看他那自信滿滿的眼神,我這外行人只能頻頻點頭,一時之間雖還疑雲重重,但總算知道一些訣竅,也算不虛此行了。
他縝密的心思除了活用於藝術之外,更擴及到生活上來。他深切知道住進濱江區的同學,都是來自四面八方的異地遊子,精神上更需要互相打氣鼓舞,他常會三不五時的走一趟市場,買他一兩條魚或是魚頭,然後興沖沖的打電話給我:「台灣老哥,我正從市場買了魚,晚上一道吃飯吧。」晚餐時看到這群年輕朋友,一邊享用美味的杭州菜餚,一邊談著個人的學習心得,那歡樂愉悅的神情都浮現在臉上,讓我這來自彼岸的老學生也沾染了一些青春的氣息,多少紓解了思鄉的愁緒。
山水研修班已接近尾聲,我滿懷欣喜的準備打道回府。但前幾天才又聽他說,杭州藝術氣氛濃厚,將再待個兩年繼續學習。當我想該是告一段落的時刻,他卻才又要另一個開始,這份對藝術求索的心,正是我這把年紀所最需要的,這一切我見到了,也記住了,更會時時回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