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深處
一個夏日的午后,我遇見了一個不怕「壁癌屋」的男人。
「這一排有沒有人不住下坑的?」有人帶著他的友人經過家門口,這樣問我。
「我。」我指著自己,帶著俏皮的口吻說。
「啥米?」他露出驚訝的表情,一臉狐疑的說:「怎麼可能。妳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一屋子這麼舒適,別開玩笑了。」
「真的。」我ㄧ臉嚴肅地說:「真的要搬家,但日期未定。」
放棄「王爺」的生活,選擇「兵卒」的日子,走回頭路需要勇氣也須慎重考慮。從篳路藍縷到一片天地,赤手空拳打天下,沒有任何外力的支援,吃苦受罪在所難免。回首往事總有許多愁與怨,但未來的歲月,「終老」的地方,亦將接受多重挑戰。面對曾經熟悉而今陌生的環境,適應與否,自己也沒多大把握。另一半做了抉擇,縱然心間有千萬個不願,嫁雞隨雞,求圓滿,唯有尊重,但須適應的時間。只是,自我調適何其難。
他那隨行的友人接著開口:「我以前來換電表,妳請我喝飲料,對妳印象很深刻。」
「我早忘記這件事了。」人家記憶猶新,我卻忘得一乾二淨。這種事常做,但真的忘記對象。他人對我好,縱然無法回報,也一定在心中留存印象,感恩一輩子。但自己對他人好,從未記掛在心中。聽他如是說,表示這人還不錯。
「我可以進屋參觀嗎?」人的素養從這邊就可以看出來,喜歡這種被尊重的感覺。記得初來定居,習慣串門子的女人來到了家裡,陌生人未獲邀請自行入屋已經很沒禮貌,從一樓到四樓,將他家當自家,如入無人之境,自行上樓,每個角落都不放過。這樣也就算了,剛從菜園回來的那雙拖鞋,雖然不是泥濘不堪,看起來就是不舒服。樓上、樓下的鞋子不分,剛洗過、尚未乾的地板都是踩過腳印的痕跡。民國八十三年,我懷抱只有一個大女兒,入新厝,不奢望她祝慶,但那張「爛」嘴巴,口沒說好話,「歹看臉又歹心眼」,上了三樓佛廳有意見,指著神明五四三,聽得不耐煩。走了四樓鐵皮屋,當初加蓋為隔熱作用,前後各留兩扇窗,達到通風效果。另一半是職業軍人,出外機會多,為安全起見,不做太多的「門戶」。自以為是「風水師」的她,好像很會看地理,沒開班授課很可惜,將我當「媳婦」般教訓:「妳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留窗沒留門,路不通,猶如水溝阻塞斷子孫,妳這樣生不出兒子。」
「絕後」是多麼可怕的字眼。倘若因為房子的格局害了蔡家香火無法延續,公婆的希望變失望,我將罪大惡極,腦海中浮現兩老失落的影像,寢食難安。
「娘」的一番話,用紙包住它。數年後,陸續在這棟房子生了三個小孩,後面兩個是男生,四個小孩保證都是老公的親骨肉,不似那開口閉口說「藍鳥話」的女人,老公三天兩頭要卜卦「看種」。
傻男人,驗DNA不是更快!
遠道而來租屋的人家,想圖個清靜,自組家庭不受干擾,丈夫上班、妻子帶孩子,清悠過日子。來段時日,對我抱怨連連,那個愛串門子的女人,走她家如自家,沒禮沒貌地自己進屋、自己上樓,煮東西也要讓她小試兩口。來到她家,東挑西揀,閒言不斷,而且沒有衛生概念,用過的牙籤放回盤子讓她的孩子繼續插東西吃,小孩子看了都作嘔。逮到機會,老是喜歡搭便車。終於,將門上鎖,不料習性難改的她,三天兩頭敲門,「上山不知看山勢,入門不懂觀人意」,租屋人家續租,但選擇租到別的地方。
將餐桌擺在落地門邊,主要是用餐時刻清爽,當微風吹進屋宇,夏日不太需要用電扇,一年四季也不需耗費電源,光線好、通風佳。雖然軍眷水電才半價,落實節能減碳從自身做起。問題卻來了,每逢用餐時刻,飄忽來去的人影將臉頰貼在落地門的玻璃上,看我們「吃」什麼?生活規律的家庭,時間一到就喊開動,太早吃飯說「食要跟人跑」;吃好說要「生癌」;吃壞說「儉要死」。人難做、難做人,吃好吃壞在肚子,只要不偷不搶,他人無權干擾。為了用餐時刻的「清悠」,將餐桌移到飯廳,這比較隱密的地方,應該食得消化。
很多「美食專家」,平時「吃肥肥、裝垂垂」,顧那一張嘴巴,一身邋遢,「儉腸無人知,儉毛三捨代」,吃飽沒事喜歡串門子,但不知道看場子。「生嘴講人,生身乎人講」,看那一身連鬼都怕的邋遢樣,沒懷孕也想吐。「不惜見笑、捨恁祖媽」,也敢開口、閉口道人是非、說人長短。
也不知道是「自小沒家教」,還是長大「臉皮裝厚厚」,烹調的時候,常來看我煮什麼?直接走廚房,掀鍋蓋,手指一沾,是否太鹹?「灶腳」繞一圈,看吃什麼米、用什麼油、鹽巴、味素也「講究」。
有些女人真好命,美其名為「家庭主婦」,在家不必帶小孩、煮三餐、洗衣裳,家事丟給男人去掌管。待在家裡閒得心發慌,不需動手,只要動口,那一口好菜是用嘴巴煮出來。家庭管不夠,住到海邊管村落,「煮吃」的時候,「大小粒汗直直流」,菜色的絞盡腦汁已經夠煩夠累,旁邊多一個「生雞蛋的沒,放雞屎的有」,碎碎唸,嫌蔥油不夠酥、火候不夠大、配色不夠美,搞不清楚狀況,「寵得壞嘴斗」不下廚的女子指揮起我這每天吸油煙的女人。「家人」可以接受,「外人」沒資格挑剔,更何況我不是在做生意。
小姐時代,煮東西用爐灶,「乾柴烈火」將「鼎」燻得黑黑的,三天兩頭要「刮鼎」,也要洗「鼎蓋」,裡裡外外用「細紅磚」刮過一遍又一遍。橘色的爐灶在緊臨黑鼎的周圍,油污要用削番薯皮的刀子使勁地劃過,油漬方能去除,灶面才能乾乾淨淨。那個村子裡出了名「周志」,繫著髮髻,穿著藍色唐裝、黑色AB褲的老婆婆,每次來家裡找雙親,一定走廚房、掀鼎蓋,眼珠子繞一圈,看到那亮晶晶的器皿,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聽說老婆婆從年輕時候就很愛乾淨,打扮舒爽、理家勤快,幾近「潔癖」的程度是她媳婦所望塵莫及的。走了幾年家裡,掀了N次鍋蓋之後,對我非常滿意的老婆婆竟然幫我做起了媒人,但婚姻非兒戲,「愛挑」的女孩傷腦筋,寒透了她的心,再也不見她出現在家裡的客廳。
「親戚」做不成起「歹面」,我這愛挑的女人幫父母賺到「幽靜」的日子,同時得罪了許多親友團。不勝枚舉的媒人說親的故事,說親不成功,見面成陌生,父親生氣、母親無奈,我也無辜啊。結婚近二十年了,偶爾有人提起「愛揀」的婚事,心裡仍要存疑,當年是女人「缺貨」,還是我太「優秀」,不然怎會那麼「搶手」。
有個性喜到他人家裡觀看,卻不讓人到她家參觀的女人,說這個髒、嫌那個懶,從村頭到村尾,對每個家庭都有發表的意見。當有不識趣的人一窺她家神秘的面紗,「別有洞天」的發現,立刻掀起了她的底。從流理台的油漬、馬桶的污垢、屋角的蜘蛛絲、桌底的蟑螂屎……原來,她優越的只是那張嘴巴。
孩子一大串,「理家」像從前,披頭散髮與「黑面身軀」不曾在我身上出現,但依舊有人巡廚房。前後期的人物相比較,一個乾乾淨淨,一個邋邋遢遢,後者的身上還多了一股「異於常人」的體味,聞之作嘔。當她離去後,飄散在空氣中的氣味,久久揮之不去。
看女主人理家的程度,水平是否足夠,走廚房與廁所便知ㄧ二,基本的表現,要看他人之前先觀自己,先達到自我要求再說。
寧可「沒厝沒邊」,也不要一煩再煩,終於,上鎖落地門,過濾來往的「人客」,沒有恩准,不許入屋。
「非請勿入」的結果,自命清高的話語逐漸傳入耳際,有人興師問罪不讓他家的小朋友來家中玩,不讓孩子跟他們打成一片。超好笑,大人吃飽閒閒忙打牌,小朋友往別人家裡丟,自己納涼,要別人當免費的褓母,要生就要養、要養就要教,放牛吃草,家教失敗,孩子胡來,我家的孩子怕被帶壞,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寧缺勿濫,孩童的玩伴尤需選擇。
卡拉OK歡唱自娛但不需娛人,殺雞殺鴨殺豬聲,震耳欲聾。嗨到最高峰,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歌聲,再唱也是那幾首,荒腔走板不像樣,又不思自重地調高了音量,不觀時間、不看作息,任憑午休或夜晚,自己快樂,不管他人難過。熄了燈光,依然無法入睡,他人的歌聲不打烊,休想睡眠有空間。
房客出入沒有落地門的所在,每次進出,鐵捲門發出了聲響,尤以三更半夜的擾人清夢,來往人群的複雜,反應無著落,房東袖手,苦撐了好幾年的精神折磨。待房客一一離去,總算鬆了一口氣。
種田好田邊、住厝好厝邊,優質環境須慎選。很長一段時間,在特殊地方上班的女子,恩客進進出出,半夜的車聲、門聲、鞋聲、樓梯聲、呻吟聲,沐浴聲,聲聲入耳,那是她們的「夜生活」,卻是我們不堪其擾的精神折磨。
譴責航空噪音,責怪油庫污染,不怪自身修養。錯,永遠是別人。不思檢討的結果,冀望優質環境,範圍只在「自家」的那一塊。
地上的建築物與地皮的範圍在購買時刻即一清二楚。很莫名地有人為了搭建屋宇,三番兩次要來挖牆壁。當了冤大頭,花錢「鑑界」,保住了「家火」,原來他人沒牆沒樑,完全用我們的地方。不計較他的無理,只願他好自為之。
三姑六婆到處都有,入境隨俗就看段數。剛買房子手頭緊,不化妝來不買衣裳,屋宇維持窗明几淨、人身保持整齊乾淨。「名貴」的女人說我「凍酸」,講我存錢蓋大厝,不思打扮有一天留不住丈夫。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經濟是第一要素,肚子如果吃不飽,美麗臉蛋、妖嬌身材給誰看。一家要吃飯,房貸要還款,心裡有壓力、肩膀有負擔,他人說怎樣,聽了之後,右耳進、左耳出,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心中的規劃,先辛苦幾年,存夠了本,還完了錢,再享受也不晚。另一半軍中退役,手頭一筆,立即還清了房貸,一塊石頭落了地。同甘共苦的婚姻,相互扶持的歲月,並肩而進,另一半沒有拋棄我這黃臉婆、糟糠妻,不離也不棄。講我不思打扮、會抓不住丈夫心的女人遇見難題,哭訴他的丈夫背棄,多年浪費新台幣,在臉上塗塗抹抹猶如刷油漆;在胸前調調整整,荷包蛋硬要擠成大肉包,胸口不悶、呼吸不困難才怪。「造假」照樣留不住丈夫的心。可憐又可恨的女人,開始羨慕起我來,從羨慕到嫉妒,「貴婦」變「潑婦」,這是她悲哀的人生。縱然語帶炫耀,家財萬貫,那是她的嘴巴講的,沒人看見財富究竟有多少。真那麼富有,躺著吃就好了,哪需凡事與人計較得面紅耳赤。
大有大的親切、小有小的可愛,自信的女人最美。每晚輕解衣衫的沐浴時刻,沒下垂、沒外擴,這個年齡說來還不錯。每天清晨的梳妝,攬鏡自照,覺得自己還不賴,更堅信沒有第二個女人能比我更能抓住另一半的心。儘管那位「未婚不在室」的女人,夜深人靜行人稀,一襲睡袍穿在身,拖鞋在地上發出了沙沙聲響,走家裡像在走廚房,搖頭晃肩的痞樣,站沒站像、坐沒坐像,躺在沙發,雙腳一開,底褲現現,開口黃調、閉口黃腔,見了我上下打量,說男人喜歡抱枕頭,不喜歡抱菜瓜布和洗衣板。習慣沐浴之後,換上睡衣不再出門的我委婉的告訴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不願家中的小孩學壞,請她自重。要出門,衣著整齊;來我家,要有規矩。身經百戰的她總說我活得沒意義,一頭直髮數十年如一日、傳統的穿著如綁肉粽不透氣、不懂房事如死人沒樂趣。問我「大方」的程度到哪裡,她有本事讓另一半屈服。
「細姨生子大某的」,告訴她這個道理。但我們收入有限,無法每月匯錢,要她出外賺錢,交給我這個「大某」掌權。甚且,她不是另一半要的菜。溫婉賢淑、端莊高貴才能擄獲男人的心。「殺很大」只是讓人眼睛吃冰淇淋,徒留「胸大無腦」之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