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
今天,又從箱子裡,取出了妳送給我的兩顆紅豆。這兩顆小小紀念物,隨著我足步踏遍了半個南中國,在長途跋涉中,和戰亂頻仍裡,仍未失去往日的光彩,而比以前更鮮艷。看到它,又想起我們的別離,和那段美好的日子,於是,又跌進了回憶的漩渦中。
六十五年了。
六十五年前,我們在愛的溫床,編織了多少個綺麗的夢,但夢境太短促,追隨在後的,是長長思念!
語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是思之深,念之切,常在夢中相會;有時在花前,有時在月下,有時在溪畔,有時相視一笑……。妳呢,是否有同樣的夢?願夢也相同,雖然是夢,也可共慰相思之苦。
每思念妳時,總是習慣地仰望雲天,蒼天無語,只有悠悠的白雲,隨風飄揚……但願雲亦有知,為我捎個信兒,我就在大陸的對岸。
要不是捲起這場風暴,我們怎會離開那麼遠,隔著山,還隔著海; 要不是捲起這場風暴,我們怎會一別就是六十五年,要不……我想的太多,太遠。
我不是曾經對妳說,妳對我的關懷,給予我的鼓勵,永記在心。但今天國家需要我,需要所有的青年,只有暫時拋棄兒女私情,投入大愛的懷抱。
戍守金門時,曾這麼想,如果現在反攻回去,當我倆相見時,定會相擁嚎啕,那不是哭泣,是凱旋之歌,是重逢的協奏曲。
六十多年的旅居生涯,對人生有著更深一層的體會,人生就是戰鬥,不論是為己,還是為人。雖然年近九十歲了,仍持續戰鬥,不是用槍桿,而是用筆尖;槍,射程遠,筆,射程更遠。
記得那是南國的春天,萬紫千紅,綻放花的世界。我們很幸運 ,是生長在南國的兒女,我們常常這樣想,春天應該屬於青春兒女的,他(她)們,不正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父母之愛,似春天的雨露,滋潤著待放的蓓蕾。
仲春天氣,日麗風和,踏青的兒女,三三兩兩,綠女紅男,與萬紫千紅,輝映成一幅多彩多姿的自然畫,在畫中有妳,也有我。和小兒女們,在春之郊野追逐遊戲,捕蝴蝶。……天真爛漫,他(她)們那會知,人間還有恩怨疾苦,還有勾心鬥角,還有爭權奪利……。
突然,北方捲起一場風暴,吹到那兒,那兒淹沒了歡樂,捲到那兒,那兒再也聽不到笑語歌聲。
接著,學校宣佈停課,我們不得不離開,曾經相處一年的小庭院。院裡的花木,是兩位老人種植的,每天總要抽出一點時間,澆水和修剪的工作,我們也成了兩位老人家的助手,領會些種花的常識。
我最愛玫瑰,妳卻偏愛蘭花。妳說玫瑰多刺,香氣濃郁;蘭花高潔,幽香清遠。
兩位老人家是我遠房親戚,一個獨子,在抗戰末期,死於戰亂,從此孤苦伶仃,過著無依無靠的清苦生活,幾分田地,一座魚池,逢著水旱之年,生活更是清苦。
我倆寄宿在他們家,兩老異常高興,對我們照顧,像自己的孩子,堆滿皺紋的面孔,總是掛著慈祥的笑。我們沐浴在慈愛溫暖中,竟忘了身在何處?是的,那段日子多幸福,多溫馨。
距離院子百餘步處,有條蜿蜓的小溪,兩岸的翠竹和楊柳,映著一衣碧水,我倆常在溪畔溫習功課。每當月明星稀,到溪畔散步,踏著月色,披著清輝,漫步談心,或坐在溪畔,聽流水輕彈低唱……。
「你喜歡月夜嗎?」妳輕聲的問。
「如果有妳在我身旁!」
「你壞。」妳嬌嗔地舉起手,還沒打下,就被我捉住了。沒有掙扎,讓我握著,順勢偎在我懷中,我倆的心溶化在一起。醉了,不是醉在恬靜的月色,而是醉在款款深情的甜蜜裡。
我倆的相愛是聖潔的,更因為相愛人的相互慰勉和鼓勵,對學業也有助益。
回憶與妳分別時,故鄉還很安定,誰知到達武漢後的第二個月,就易主了。從此,音訊阻隔,祇有將深深的思念,寄語行雲流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