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
綽號阿龍滿頭大汗,像熱鍋上螞蟻般的坐立難安,在餐廳內外來回快步移動,不時的抬起手腕看看手錶,不相信似的又仰起頭來瞧瞧餐廳牆壁上的掛鐘,真的!差二十分就下午七時了,餐廳內稀稀落落的賓客,百餘桌中幾乎無一桌坐滿,空位達三分之一以上,著急從阿龍臉上流露出來;快走到收禮處,再一次翻開尚留的喜帖查看,紅底金字印製相當清楚-謹訂於中華民國一○二年七月二十日(農曆六月十三日,星期日)為四男紹全與胡鼎厲先生、汪秀玲女士令次女筱蘭小姐舉行結婚典禮,敬備喜筵 恭請闔第光臨。席設:○○餐廳,電話:12345,時間:下午六時五十分(敬請準時入席)。核對日曆,是今天,一點都沒印錯,到底是怎麼稿的,時間都快到了,親朋好友為什麼還那麼多沒來?難道是結婚的場子多,還是……?雖然餐廳冷氣開放,但阿龍的額頭還是不斷冒出汗珠,心急如焚,又一次奔出餐廳門口,將眼光瞄向前方,好像還有人來,但仔細一瞧,只不過駛來兩部轎車,都是一樣的,車上連駕駛總共才坐了兩個人,應該都是夫妻檔沒錯。再一次看看手錶,已經是下午六時四十八分了,管它的,先開始出菜再說,不然連準時開桌,鎮公所送的一打0.6金門高梁酒都會飛掉,白白損失;阿龍一決定,便交代櫃檯播放結婚進行曲,男儐相、女伴娘、小花童、新郎新娘先後穿過氣球拱門,開始進場……
名主持人林大俠站在台上,滾動那三寸不爛之舌,混瓜爛熟的從口中播放獨創的那一套台詞,使出渾身解數及看家本領,滔滔不絕,將男女主婚人及新郎新娘一一邀請上台,除了介紹雙方家長及新人外,重頭戲還是擺在捉弄著那一對新人,把全場逗得哈哈大笑,增添不少喜氣。最後,林大俠才把台上兩對親家公、親家母及一對新人請回入座,宣布喜宴開始,並慣例的高歌『靠岸』與『甜蜜蜜』兩首成名曲。
阿龍東張西望、心神不寧,滿臉尷尬的舉杯敬親家公、親家母及座上嘉賓,心還在嘀咕,問題到底出在那裡,想起前三次同樣為兒子辦婚宴,可說是賀客盈門,座無虛席,恭喜聲不斷;反觀今日,百餘桌中至少空桌就達二十幾桌,其他各桌也有不少僅坐了五、六人而已,這下子真是顏面盡失,親家公、親家母一夥從台灣來金參加女兒婚宴,他門瞧見這種冷清場面,心中不知道會怎麼想,阿龍原先預估車水馬龍場景落空,內心有如碎石機滾動,無法安定下來。座上賓客也都感染了阿龍不安情緒,默默的把菜餚夾進嘴裡,不發一言,也沒相互敬酒。
新郎新娘到休息室換裝回座,餐廳小妹端著酒盤,盤內放置數個小酒杯,陪著雙方主婚人、新郎新娘及親戚好友一行,開始禮貌性的一桌桌敬酒答謝,勸酒聲不斷、阿龍端起酒杯,也不管是真酒或白開水,就是往嘴裡送,酒量原本不錯的阿龍,幾乎喝得有些酩酊,滿臉通紅、滿頭大汗。
◎◎◎◎ ◎◎◎◎
時間拉回民國九十七年八月,阿龍剛升科長,長子紹文也正在籌備婚禮中,可說是雙喜臨門;中秋節過後,阿龍任職的單位員工有的在喜帖上用電腦列印各親友芳名,有的挨家挨戶分送喜餅及喜帖,也有的到府中張燈結綵,佈置新房,大小事情一點都不用阿龍費心,不但家中喜氣洋洋,連該單位也呈現一股歡欣氣氛,阿龍心中暗忖,升科長真好!
同年九月二十八日,紹文舉辦婚宴,餐廳門口數十位阿龍的部屬個個西裝筆挺,皮鞋擦得亮晶晶,主動的引導親友入座,餐宴中,並經常巡視各桌飲料及高粱酒,一有需要,迅速遞上補充,招待得無微不至,真給阿龍科長不少面子。
紹文的婚宴,阿龍因剛升科長,名氣尚欠不足,且交遊不廣,當初僅席開六十餘桌,但是桌桌客滿,座無虛席。此次宴客名單中,親戚屬第一順位,接下來便是同村鄉親、同單位員工、同學以及結交好友,算來算去,才四百多位,每桌以六、七人計算,六十餘桌應綽綽有餘。開桌結果,僅動用備份兩桌,阿龍好得意,覺得自己算得多麼精準,絲毫沒有浪費。
阿龍總共育有四個男孩,各相差兩歲,唯一遺憾就是沒有生出女兒,但是,這年頭有四個兒子已不多見,還好,結婚宴客不但風風光光、不用賠本,反而多少會有點剩餘,阿龍一想起紹文結婚禮金收入,付所有宴客費用外,皮包尚多出白花花新台幣十二萬餘元,心中好樂。
阿龍第二個兒子紹武原本在紹文結婚四個月後已奉兒女之命在台公證結婚,因紹文剛宴客不久,不好意思立即再行邀宴,怕引人詬病,所以才拖到九十九年農曆正月初六返金過春節期間,補辦喜宴;紹文結婚時宴客的四百多位一個都不能漏列,再加上縣政府縣長、副縣長、主任秘書和課室主管、各單位正副主官、正副議長、議員、鄉鎮民代表會正副主席、鄉鎮長、秘書以及這幾年公務上來往之相關人員、業務接觸之廠商,洋洋灑灑發出七百多張喜帖,真是席開百桌,餐廳擠滿人潮,樂鬧非凡。
好運老是從天上降臨在阿龍身上,某單位局長調中央部會服務,遺缺由阿龍空降擢升,上任第一天,辦公室內外擺滿各形各式祝賀花卉、花籃,登門親自祝賀的也不在少數,辦公室像辦商展似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老三紹雙選在阿龍升官、也是最風光時段舉辦婚禮,婚宴中的排場可說是盛況空前,賓客滿座、祝賀聲不斷,樂鬧的場子雖然已過將近兩年,但卻時常在阿龍眼前及腦海迴晃,每一想起這段往事,阿龍總是掩不住滿足與得意的笑容。正當阿龍沉醉在那一段最得意的日子中,耳邊突然傳來二弟輕輕的聲音,把阿龍的思緒從老三結婚的場子拉回:「哥!全部敬完了,客人也已漸漸離席,要不要去送送客?」
「噢!敬完了,那麼快。」阿龍講話有點結巴,雙眼再度瞄了一下那空蕩蕩的二十來桌,表情緊繃、兩眼無神……
◎◎◎◎ ◎◎◎◎
新郎新娘捧著一盤喜糖笑咪咪站在門口送客,親家公一夥貴客亦由專車送回一家民宿休息,曲終人散後餐廳內恢復冷清,除了阿龍一家人自行打理外,就只有餐廳小妹急忙收拾殘餚、碗筷,準備打烊。
整理剩餘高粱酒及飲料,由三弟運回家中,二弟負責結算宴席費用後開車載阿龍和大嫂回府。車內阿龍幾乎壓抑不了心中的鬱卒,更受不了一路風光後的黯淡,加上有點醉意,怒道:「真是人情冷暖,我才退休不到一年,全家遷台定居,僅僅離開十來個月而已,他們怎麼那樣對待我?真不給面子。」
二弟開口說話:「哥!我不是勸你這次不要回金請客,只要送送喜餅讓親朋好友知道老四已在台結婚就好了,你就是不聽!」
「怎麼可以大小眼,前面三位哥哥辦得那麼鋪張,最後的小弟隨便辦幾桌,他會怎麼想,難道老四是撿來的!」
「話不是這樣講,因為四年來你已先後為兒子辦過三次婚宴,次數頻繁,雖然親友都相當捧場,那是看在你當時的身分;如今你已屆齡退休,不在公門,並且全家遷台,一年來很少再與親友往來,交情自然淡薄,這點道理你應該懂才對。」
二弟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現今大家生育較少,如果在爸媽時代,每人一生就是七、八個以上,每個子女一結婚都要請客,哪位親友受得了?我們要將心比心,換個角度想想,男女結婚,只要兩情相悅、情投意合,登記結婚就好,何苦大張旗鼓,肥了餐廳老闆,瘦了親友錢包,有這個必要嗎?而且還折騰個半死。」
阿龍摸摸頭,還是搞不清楚方向:「懂是懂,不過也不用那麼現實啊!而且,現今一辦婚宴,動輒都是百桌以上,紅色炸彈還不是滿天飛、炸來炸去,大家互相做做面子嘛!」
「就為了面子問題,聽說某單位一位組員,為了湊足百桌,連八百壯士一一都不肯放過,結果呢?有人煽動八百壯士每人出二百元統包,並且要攜家帶眷赴宴,後果可想而知,真是何苦來哉。其實依我個人的想法,結婚僅是雙方的事,不必勞師動眾;就像我,為兒女辦了兩次婚宴,僅邀請近房親戚五、六桌慶祝,而且不收禮金、禮品,」二弟語重心長繼續道來:「這樣才不會增加他人負擔,請客才有意義,賓主盡歡,你說是不是?」
「……」阿龍沉默一陣後突然茅塞頓開:「下一次為兒女辦理婚宴,我一定不再廣散炸彈,好好跟你學習,邀請近房親戚就好。」
原本沉默的太太橫了阿龍一眼,拉高嗓子:「為什麼還會有下一次,難道你外面有沒報戶口的子女?」
阿龍雖然有些醉意,但還是急忙撇清:「不是啦!不是啦!我酒喝多了,語無倫次、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