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風雨
隨身的袋子中總有一把傘。
國中時騎腳踏車到遠一點的安岐讀書,老師要求我們養成帶傘或雨衣的習慣,還不定時抽檢。開始時覺得那是多此一舉,自找麻煩,天氣好時更是覺得累贅。但偶爾不期路上下起雨來,穿上雨衣,心就安了,騎在路上,突然覺得雨多了點「詩」意,慢慢的就體會了老師的用心良苦。
高中畢業後,和金門多數的學子一樣,遠赴台灣就學。那時,往返只有船,還是軍艦,費用不需,可是要辦好證件,經過軍方同意就能搭乘。軍艦有兩種,運氣好時可以搭到載客專用的「運輸船」,這種船船身是尖的,能吃水,比較平穩,經得起風浪,還有床舖可睡。船上還有個小小的福利社,賣便當和泡麵,相當「豪華」。另一種是平底的,用來運送貨物的「補給船」,因為船頭可以打開好快速上下貨,甚至大卡車,坦克也能戴,所以暱稱「開口笑」。船的內部是一個大的船艙,沒有床舖,大家拿點東西墊在平常用來放貨物的船艙中,克難地充當臥舖,席地而臥。底是平的,像臉盆放在浴缸上一樣,一點的波浪,就跟著搖晃了起來。就學後的第一年寒假,返鄉過年,搭到了開口笑,卻一點也叫人笑不起來。冬天的風浪,推著船搖得比搖籃還厲害,船艙中「抓免子」的聲音此落彼起,空氣中洋溢著一股酸酸的味道。加上停靠料羅灣要看潮水,那次足足在船上搖搖晃晃了四十八個小時。好不容易昏昏沉沉中挨到了黎明,正覺得身體虛弱不堪時,甲板上傳來了「看到金門了!」管他甲板上刺骨寒風,奮力上了甲板,望著遠處的小島,眼淚不禁流了下來,心情激動難平,開始懂得什麼是家。
服完兵役後決定跟女友求婚。不是用九十九朵玫瑰,也不是用鑽石戒子;當然,我是負擔不起這樣的浪漫;用一封信。信裏寫到,我是家的一根柱子,和一半的屋簷,我會努力撐起半邊天,但還需要你做另一根柱子,另一半屋簷,好讓這個家得以立起來;還畫了個簡單的圖,向兩側斜下的屋簷加上底下的兩根柱子。就這樣,這個家成立了,我也努力信守當初的諾言:撐起半邊屋簷,為這個家遮風擋雨。
有了孩子後,就開始逐漸懂得父母當初的用心。父親平日生活非常勞碌。早上起床,通常是看不到他的,因為他在四點左右就摸黑到田裏去忙活,我們去上學後,他忙完了田裏的工作回家吃早餐,接著趕到另一個地點,去做泥水師傅,忙更費力的活,蓋別人的房子。五點下工回家,匆匆忙忙趕到田裏接續早晨的活,直到天黑了,看不清楚,無法工作了,再摸黑回家。飯桌上,已經疲累不堪的父親總是默默的喝一小杯黃龍高粱酒,和我們並沒有太多的言語交流。幾口酒是一天父親緊繃的身體得以放鬆的憑藉,讓他可以繼續明天一天的辛勞。雖然一年到頭總是這樣忙忙碌碌,但未曾從父親口中聽過任何的怨言;年少無知的我,有時還抱怨著沒有時間跟同學一樣去頑耍。雖然工作不像父親一樣需要大量的勞動,但也常常會碰到許多不同的困難與瓶頸。在不知如何往前邁進時,父親勞碌的身影就會浮現眼前,繼續支撐著我抬起胸膛向前。
在父母親的支撐下,我們雖然辛苦但也順利的長成。父母親雖然不善於表達他們的心意,但我們孩子都明白,父母是非常看重親情的。每次送我們出遠門,坐進計程車內,父母總站立在門口藉著和司機聊幾句來避開心中的不捨;在車子駛遠後,默默的在一旁擦眼淚。在照顧孩子的事上,我和內人也看重親情,讓這個家成為孩子遮風避雨的溫暖地方。看著孩子摸索著成長,不免碰到一時過不去的坎兒,或表現不如期望的時候,我們也努力撐起一把保護的傘,給予最溫暖的擁抱,化開心裏濃濃的不安。家就是一把讓人安心的傘,不管天晴或天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