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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上老兵─黃斯帶

發布日期:
作者: 林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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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和暖簡樸的便服,頭戴一頂大紅色棒球帽,趿著拖鞋,拄著手杖,緩步前來的老者,就是曾經駐守峰上的黃斯帶。一口濃重的鄉音,曾身為連長的一臉威嚴仍在,走在新鋪成的水泥石板路上,撥開淹沒在荒煙蔓草裡的小徑,黃斯帶指著說:「那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啊!」
再次踏上過往以性命駐守的峰上營區,在杳無人煙的空洞場域裡,除了黃斯帶的細細追懷,僅僅傳來近處轟隆隆的震耳施工聲響。回溯往昔,黃斯帶滿是感慨,「我那時候才十四歲啊!跟著胡璉的部隊來的。」這一句,引起大夥兒一行人的好奇,「所以您十四歲就跟著部隊來到金門?」「甚麼跟著部隊來的?是這樣被抓來的啊!」一手作勢拉著他人臂膀,黃斯帶一邊演示著。
「我們是從汕頭撤到金門來的。本來我們是在廈門,但失守了,失守後就到金門來。那時是十九師,師長是李樹蘭。」拄著杖,黃斯帶喃喃,「民國三十八年來到金門時,我們的駐地在下面。我的第一個駐地在前盤山,還有后盤山……。」一手還不忘比劃著,「古寧頭戰役的時候,我們就在這兒打仗啊。那時候是在後浦頭打,就是古寧頭對面的山上,我們的部隊在還沒打仗之前就來了……。」雙手交疊的拄著杖,黃斯帶細述當年。
「那就表示胡璉的部隊是在古寧頭戰役之前就已經到金門了,並不是像大家所說的那樣──胡璉的部隊是打到第二天才過來的……。」我們的疑問未完,黃斯帶連連搖手,「不不不!古寧頭是我們打的!」一字一句如此清晰,甚至是近似氣憤或申訴的語氣。
「古寧頭大戰啊,我們副連長就是在那時候打死的。我們副連長,看著你啊,對著你的胸口就是一拳!太兇悍了嘛,動不動就是那麼一拳啊!」單手拄杖,一手隨即出拳的黃斯帶,仍虎虎有風。被問起有無因戰事受傷,黃斯帶脫下帽子,以手撫向光禿的頭頂,那早已結痂癒合的傷口,現僅留下有若白色星芒的傷痕。「這就是被砲彈片打到的,『碰』!都是砲啊,砲這樣不停打過來的!」在戰火交逼與火光飛掠的瞬間,有多少生命就此消泯其間。輕拍著頭,黃斯帶領著我們,沿著記憶的長河,緩緩往回走。
站在現已荒棄無人的碉堡前,黃斯帶挺立的身影,映在斑駁褪色的迷彩牆上,彷彿仍是年輕力勇的戰士,一如既往的殷殷駐守。「那時候,與共匪面對面的就是我們啦!我們駐守在海岸上面,共匪從前面的海岸上來,他們衝啊~喊啊一直上來,但我們不讓他們上來啊!」黃斯帶舉起手中的拐杖,瞬時化作機槍,四向掃射連發,「我們這是機槍連啊,我們就用機槍,『洞洞洞洞洞洞』,讓他們上不來。」充滿生氣且激昂的語調裡,讓人恍若重回戰場,「因為我們沒有退的地方了嘛!沒有地方退了,所以共匪來,就打。」
以當時不過十四歲的年紀,被問起打仗時有否懼怕擔心?黃斯帶經歲月刻劃,皺紋滿佈的臉,露出缺牙的笑,輕輕揮了揮手。「怕是一定的,但我們那時候人多,七、八十個營嘛。那時我心裡就想說,來吧!」兩岸對峙的緊迫膠著與硝煙,在黃斯帶的述說裡,穿越了長長的時間河,怎就化成了一縷縷隨風逸散的裊裊輕煙?
五度金門的黃斯帶,在古寧頭戰役之後,遂開始了守海防的任務;也是在峰上駐守時,結識了現在的妻子。「那個時候,她到我們這裡拿飯,因為家裡窮,沒有飯吃嘛,她那時候吃地瓜呀,部隊吃的是米飯;我們吃飽了,就給她了,是這樣認識的。那時候我是阿兵哥啦,才十五、六歲的年紀啊……。」彼時的翩翩慘綠少年,今已兩鬢雙白,髮絲斑斑。
黃斯帶退伍時的軍階是上尉,但怎從一個士兵升上軍官的過程,著實引發在場所有人的疑惑之心。「那時候,我是優秀士官升的呀!那時候的阿兵哥根本就不識字啊……。」黃斯帶以手杖作筆,在泥地上以一橫以一豎,劃出昔日的營區位置。「那時候,中山室晚上要上課的,不上課不行哩!要寫字啊,你不寫字不行欸!那時候的營房啊,是竹子編的,上面高一點,下面就用一塊一塊的竹子拼,再用泥巴塗敷起來,我們就住在這裡,風吹進來很冷的啊。」
當初,黃斯帶採取隨軍附讀的方式,在部隊裡,由認識字的教授不認識字的,或國小程度、或國中程度,分級來教,再經由部隊鑑定,發予證書。「那時候,很辛苦的欸。」黃斯帶放緩語調,目光停駐,「因為是優秀士官嘛,要作表率給人家看,那時候優秀士官要升軍官,要看你的實力,要看你的程度、你的資格呀!因為是優秀士官嘛,到哪個地方去都要優秀啊!」升上軍官的黃斯帶,後來也受了一年的軍官訓。
「當排長的時候,我投手榴彈,『咻』!投五十公尺,就是要比人家強,你要有本事啊!」單手舉起成完美半弧,向前奮力一擲的黃斯帶,依稀見得年輕時的力壯與昂揚。在峰上駐守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黃斯帶,倏地手指向前,活脫敵軍正在眼前。「那時候的匪軍海船啊……,沒有水鬼啦!命,是貴重的,你不能隨便來啊!」而後帶兵搶石頭、做馬路、蓋碉堡,構築地區建設與國防工事,「就修山外出來,就是現在這個馬路啊!建材當初也是大家搶啊,你拿一點我拿一點,炸石頭然後去拿啊……。」
眼神依舊精神、依舊銳利,黃斯帶領著我們一夥,站在廢置的峰上營區,回顧昔時,一幕幕清晰如昨日;現已無人的峰上營區,野草蔓蔓,枯黃葉從枝頭墜落,只有飛機從頭頂掠過的隱隱轟隆,近旁工地不斷的咚咚響聲持續施工,穿插在黃斯帶幾乎讓人難以辨認的濃重鄉音,包含那些以性命拚搏且日夜守護這島的曾經,全都捲進這一場東北季風與木麻黃的密密摩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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