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情愁
1999年﹐離開金門九年後重返金門的心情故事
之五、軍營故往
我服役於金門戰地政務的時代,在那個年代,軍政合一使得每戶金門家庭都有配步槍,剛到金門的新兵要到新兵集訓隊接受銜接教育,傍晚營區陣地關閉禁止出入,住的是地下化的碉堡或坑道,海邊則隨時可以聽到驅離大陸漁船的槍聲與炮聲;當時最能代表戰地特色的政策則是宵禁與燈火管制,不論軍民,窗戶必須拉上外黑內紅的遮光布,日光燈也有類似的遮光罩,入夜後,全島一面黑暗,寂靜無聲,這種措施無意中佈置了一個無光害的環境,使得金門的星空十分清晰璀璨。然而到了今天,一切都變了。
在金門當兵,除了被分發到防衛部,只要是野戰部隊,退伍之前至少都有遇到一次下基地的機會,下基地十分辛苦,每天須按表操課及訓練體能戰技。我最幸運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當兵的時間中,我們單位沒下過基地。其實在我剛被分發到營部連的時候,我們的營正在下基地,不久我們這批新兵被送到新兵集訓隊接受銜接教育,結訓再回到單位時,我們的基地訓練已經接近尾聲,接著整個營輪調到太湖旁的後壟營區。由於我們營對抗的成績優異,因此上級暫時不再分配我們下基地,就這樣我們在後壟這個風光明媚的地方駐紮到我退伍。我新兵銜接訓練的地方是安民集訓隊,也是太湖附近的一個軍營,太湖雖是人工開鑿的水庫,但四季有不同的景色變化,尤其在天朗氣清的時候,遠方的太武山倒映平靜的湖面上,就像一幅生動的畫作,遠觀近看兩相宜。我的金門生活大部分在這裡度過,太湖週遭的一景一物就好像我在金門的另一個家一樣。九年後重回故地,眼前卻是一座愁城。
金門原本有幾個師的軍力,幾年前國軍精實案的實施開始裁編軍隊,金門的師縮減成旅,員額的驟減使許多營區逐漸廢置。我們營區位於旅部附近,現在旅部變成營部,我們的營部搬遷一空,當年我們用空心磚搭蓋的大門崗哨拆除了,門口以木柵封住。營區的旁邊原本有個小麥田,現在卻變成砂石工廠,把優美的景緻都破壞了。陪同我來的大任與俊輝,為了「緬懷」我曾居住過的地方,我們從柵欄的縫隙進入營區。營區全無人氣,令我感懷的是我看到以前種植的光臘樹;在戰地政務的時代,部隊還肩負著島上的造林任務,那時的造林工作改為林相更新,種植光臘樹是為了在將來取代木麻黃的地位。九年的光陰使得這些光臘樹明顯高大許多,一株株筆直地屹立在營區當中,枝葉扶疏,隨風搖曳,如同老友的久別重逢,幾乎要相擁而泣了。
俊輝開車由我們營區往西洪機場走,經東、西兩村走環島東路至林務所暫歇,最後再回到太湖邊的安民村,這段路線其實就是我當年生活圈的範圍;安民只有幾戶緊鄰幹訓班的小商店,附近是我們受銜接教育的安民集訓隊,精實案使得許多賴軍人消費為生的商店紛紛關閉,集訓隊也一片荒蕪,營地長滿及膝的雜草,但由於幹訓班訓練士官的功能仍然存在,安民村的商家還是有固定的消費來源。幾個商家店面都不大,都是低矮的平房,我們那時最常光顧的是鴻美商店,因為其他的商店經營都很單純,有的只賣軍用品,有的則販賣雜貨,而鴻美的經營卻最具多樣性,他販賣日用雜貨,也收洗阿兵哥衣物,還提供飲食餐飲,當然金門飲食店最典型的影帶欣賞是不可或缺的,在不大的店面空間裡,可謂五臟俱全,因此這家店的生意十分興隆,老闆對於常來光顧的阿兵哥幾乎都叫得出名字。再次來到鴻美,店面已經改建成三層樓的透天厝,在週遭平房的襯托下,顯得極不協調。我們進入商店,老闆由廚房走出,才幾年的時間,他的頭髮卻一片花白了。我企圖喚起他的記憶,可是來來往往的阿兵哥那麼多,他怎麼想得起來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還是從冰箱拿出一瓶蘋果西打,熱情的招呼我們,很有興致地談起這幾年的種種變化,軍隊減少之後,生意僅能勉強維持,景況不復當年啊!
之六、悼蘭湖
金門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湖泊,由於少有人為干擾,不管是人工開鑿或天然形成,每座湖泊都有他獨特的美;壯闊如太湖、慈湖,幽靜如陽明湖、田浦水庫,有神秘之美的龍陵湖、榮湖…等等;濕地、樹林、古厝、農田,構築出金門「男耕女織,雞犬相聞」的美麗景緻。
蘭湖是眾多湖泊中最令我喜愛的一個地方,我與蘭湖的初遇在相當不經意的情況下發生。部隊裡經常有許多繁瑣的督導與業務檢查,當兵第一年春天的業務督導中,我代理了裝檢監察業務,忙碌的準備工作使得全連停止休假兩個多月。由於營裡裝檢的成績不錯,每個人都得到一天的休假作為慰勞。一天算是很大的獎賞,因為當時的休假一週才四小時。
這天的假期我重遊金城,我在同年的春節假期到過金城,其中數量眾多而彼此緊鄰的閩南聚落群頗似民初的市鎮風情,這點特色很吸引我,使我有再訪此地的意願。然而一天的時間逛金城綽綽有餘,其餘的時間我便轉到小徑,為了一睹有著孤臣孽子傳說色彩的魯王墓。
只是魯王墓座落於防衛部的營區範圍,防衛部的原則是除了魯王的生日外,一概不對外開放,在不得其門而入的情況下,我毫無目標地在小徑街道閒逛,穿過幾戶人家之後,一個不算大的湖泊映入眼簾,湖旁綠樹成蔭,遠方陪襯著一座小山丘,旁邊一個大石碑清楚寫著「蘭湖」兩個大紅字,這個湖泊,應該說是個大池塘吧,寧靜優雅,帶著點點的嬌嫩,好像一個害羞的小村姑一樣,十分惹人憐愛,湖畔的蘭亭有人垂釣,有人泡茶,氣氛安祥而慵懶。
這麼美麗的地方在開發的狂潮中並未能倖免,拓寬的柏油路逼近湖畔,新設置的採礦工廠清光週遭的樹木,山坡上光禿禿的,而那塊「蘭湖」的大石碑則被荒煙漫草所掩蓋,整個景緻如同廢墟一般;看到這樣的蘭湖,是多麼的淒涼,多叫人心痛啊!這樣美麗的地方還是被蹧蹋了,土地的感情他們不懂?是情無,還是無情?
之七、金城印象
金城鎮是金門最早開發的地方,也是政經文化重鎮,因此金城鎮混雜相當多的古代與現代的歷史遺跡。高密度的古厝聚落佔滿了整個金城市區,錯綜複雜的巷弄有如迷宮一般,傳統的古厝聚落中還摻雜了南洋式的洋樓,我當兵第一年的春節假期首次造訪金城,便被這樣的鄉鎮景觀吸引。由於金門的環境總是那麼寧靜安詳,即使是現代的紀念建物一樣令人發思古幽情。
我是在當兵的第一年春節假期初遊金城,在這個擁有較大聚落的大城鎮裡行走,好像身處於古代的京城大道一樣,而且隨時都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像列為一級古蹟的貞節牌坊,三級古蹟的魁星樓,加上各式各樣的古厝與洋樓,感覺時光似乎在倒流。
金城市區裡最令我難忘的地方當屬朱子祠一帶以及叢青軒附近了。相傳在南宋時代,理學大師朱熹任同安縣主簿時曾在金門興學,而在燕南山建燕南書院,書院今已不可考,但清朝乾隆時期為感念朱子教化,於金城鎮建浯江書院,並立朱子祠。金門先人因曾受大師之理學薰陶,歷代文風鼎盛,島民中科舉者眾,各朝代皆有許多金門先賢任朝廷要職,因此金門人又被冠以「海濱鄒魯」之雅稱。
民初革命抗戰的顛沛流離,又經過數十年的軍管,金門人是否還有先賢的那種儒風,我不得而知;然而這種特殊的文風我卻能在朱子祠以及叢青軒一帶感覺得到,走在附近的街道,那種肅穆的氣息,筆墨無法形容,儒者的風範似乎歷歷在目,典型在夙昔!
作家方梓在到過金門之後,用很不客氣的字眼比較台灣跟金門地區房屋的特色。他說台灣的房屋蓋的方方正正,像一個大廁所,廁所不僅蓋的多,也愈蓋愈大;來到金門,他才真正見到什麼是「真正的房子」,金門的房子燕尾飛揚、雕樑畫棟。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