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感恩‧母親
北港的朋友捎來一袋的花生仁,她說鄉下八十八歲的老媽媽閒不下來,依然要種些農作物活絡筋骨,可偏偏她對花生又愛又怕、吃下一顆臉上冒出兩顆回報,倒便宜了我,朋友母親熱騰騰的愛心,從種植、收成、曝曬到剝殼,一路所費的時間,新鮮的花生仁兒卻讓我享用了;這也是我從小陪著媽媽做慣的活,特別了解過程中花費的功夫,珍惜的看著它們,想要找一個最棒的方式回饋這一份母親的心力。
望著一「菜盆」的花生仁,想起了「鹹炒脆」,小學時媽媽與村里阿嬤合作的身影躍上了心頭:那時家裡已經在經營順天商店,但農事、牛羊也保留一部份,採收季節後,媽媽帶著花生仁到阿嬤家討教:篩海沙、起柴火、拌炒,二人一邊討論、談笑、話家常……一邊手不停地翻炒,空氣中不斷的瀰漫出熟成的香氣,我在一旁痴痴的等,等涼了,媽媽會給我小手一把,然後,就再也見不到「鹹炒脆」的蹤跡了!因為不喜歡麻煩人家的媽媽,卻願意在忙碌中抽空打擾阿嬤,只為了在台灣求學的兒子喜歡這家鄉的味,做母親的化為動力了!此刻彷彿「鹹炒脆」的滋味回到口中隨著思念迴盪,然而,給我溫暖的二位長者,今何在啊!
去年,10月27日,媽媽離開我們了,知道生命裡死亡的必然,也參加過親友無數的告別式,但到了送走至親的媽媽,想見她一面的慾望變的更強烈了、過往點滴不斷浮起,好多話想說、好多事想問,可是人間再也不能相見了啊!這滋味,親身體驗了,方才了解什麼是「無常」!不再是詞彙,活生生的割心剖意、時時掉淚,屋內的每個角落都有媽媽活動的影子、屋外鳳凰山步道是每個午後陪她運動復健的路程,生活空間裡我無所逃遁,為家人做著早餐時,浮起國中歲月:睡眼惺忪中,媽媽的背影在廚房為我與二姊準備早餐,做一道菜時,想起媽媽烹煮的滋味、手法……,可是不能再相見了啊!那滋味!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思念之弦,總這樣不經意地被撥弄著,永別了!媽媽!許多思緒不斷、不斷地迴轉……。
感恩母親用她全部的生命來愛著子女,她傾囊地付出讓我們做子女的深刻地體驗到被愛的感覺、讓我們擁有感受到愛的能力,在每一個與人相處的磨合裡、在每一刻挫折、憤怒、委屈或感受被傷害的情緒低潮後,我們總是能靜下心來看見別人的善意與溫暖,尊重彼此不同的立場、感受每個人不同的需求,我們總是能儘快放下個人的情緒,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繼續往前邁進,因而每一個經歷都成了練就我們成長的契機。
感恩母親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處處替人設想;聽大堂兄說起,伯母往生時,堂姊年紀小,媽媽總對他們說:「妗若老母欸」,自己的孩子吃什麼,堂兄姐就跟著吃什麼,從不因那貧困的年代,飽食不易而起計較,雖然粗食,堂兄姊心中卻有一份暖意,伴隨他們成長;鄰里之間,她謙和退讓,少不更事的我,衝動不服氣,常常質問媽媽為何不爭不生氣時,她一律更嚴肅的告誡我說:「轉身又要見面,做人要留一分餘地!」偶有,我情緒暴動控制不住而與長輩頂撞、爭執時,她總無奈的嘆口氣說:「心好無人知,嘴壞通人捯!」當我們向她訴說著不公平待遇,覺得吃虧了,她總靜靜的聽,然後告訴我們:「有通給人卡好過向別人伸手!」母親的身教點點滴滴潛移默化著我們,成長的路上,我們處處遇見貴人,時時順遂,真要感謝媽媽對我們品德的要求與固化,讓我們時時感受到自助人助而後天助之的真實,時時自忖自己該做些甚麼、能做些甚麼?然後心存謝意與感恩!
感恩母親勤勞樸實,信守著最傳統的婦德,務農時,白天忙田裡的事,回到家不見歇息,夜裡還要縫補修改我們的衣服;經營順天商店時,十八般武藝,大小繁瑣只要能賺錢的活,來者不拒,利用閒檔還幫我們打毛線衣、做新衣;從小跟隨著幫忙,母親對細節的要求特別講究,訓練出我們做事的效率與周詳,年歲漸長,才發現好習慣的培養是從小被要求出來的,又因為不忍母親一人辛苦,我們自然學會同理與付出,形成性格裡的簡樸、知足、獨立、負責,生活裡的每一個小確幸都讓我們歡欣感恩!
生命從母親的子宮開始,而今送別了母親,彷彿回到一個原點,一切與母親共有的生活經歷,隨著喪母之痛,記得的、忘了的,一一勾起、歷歷在目,重走一遍後又彷彿一切都該放下了,我的生命是甚麼?有一天,我與子女亦將如是循環,花開花謝本是必然,只是人間一遭,到底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斷地問自己,似乎有些意念欲浮出來,卻又捉不住思緒,只能謝謝天!讓我在50歲這個年齡,有了一點思考能力、懂了一些世事,才經歷這種送別至親至愛的剮心痛楚,感恩母親用最後的生命教會我,人與人相遇,無常之後,留下的是溫度,這痛讓我更增尊重與包容,讓我更增圓融,感恩生命的圓滿!謝謝您!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