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
藏在歷史歲月的點點滴滴,口號成了笑柄之後的年代裡,或許還有人記得一些再也來不及說的故事,比如說,那座三百公里外的島。
中華民國在台灣的時期,我們從課本上一張張或黑白或褪色的照片,看到離我們已經有些距離的「軍事衝突時期」、看到傳說的斷交與隨之而來的「和平對峙時期」、看到被稱為「民間交流時期」的如今。這些時期的分段,苦惱了無數國高中生,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段又一段可能變成考題──影響未來能讀的學校的考題;而對在那一個時代背景下的長輩們來說,這是一段又一段的悲歡離合。
曾幾何時,我們不再稱中華民國了;曾幾何時,我們口口聲聲叫著台灣。就連在金門長大的孩子,也說自己是台灣人了。
這無所謂好壞、無所謂對錯,不過就是如經國先生說過的「時代在變,環境在變,潮流也在變。」罷了。
軍事衝突時期是兩岸都刻意淡忘的年代,它尷尬而難以解釋現況,因此不難想見它被兩岸的領導人和政府一直這麼擱著。既然被擱著,就少有人研究了,更別說是學生們:政府不提,課本草草帶過,當然不會考。
很少人知道的是,軍事衝突時期始於金門,也終於金門。
一九四九年,那場再也回不了家的大遷徙之後,廈門失守,國民政府算是徹底離開了大陸地區,只靠著沿海的島,勉強攀附著已然被竊的國土。隨後的古寧頭戰役,成為開啟兩岸關係的序章,即便這序章是用無數血淚,和從此長眠的戰魂書寫而成。
古寧頭戰役贏的即時,也贏的有些僥倖。被俘的國民黨軍被共產黨軍派來搶灘登陸;被俘的共產黨軍被國民黨軍派上前線鎮守,依然是國共內戰,但打的卻是何等淒涼。這場戰爭守住了金門,也總算止住了共軍掃蕩國軍殘兵的步伐。
有人說,西安事變救了共產黨,而韓戰救了國民黨。話是如此,但沒有兩萬五千里長征,共產黨早就被剿滅了;沒有古寧頭戰役,現在的我們可也難說。
隨後的十年內,丟了舟山,丟了一江山,大陳撤退,又打回大膽。
這段時期的戰爭,依舊殘酷而血腥。同一個民族,同一個國度,為了不同的理念──來自國外的不同理念──而戰,竟不是抵抗侵略,不是為了民族,僅僅是自由民主主義與馬列共產主義的戰爭。中國,中華民國,也不過是大時代下,一個被犧牲了一個世代的民族與國度。
眼見金門打不下來,隨後一場八二三砲戰,延續了二十年的煙硝,成為軍事對峙時期尷尬而下不了台的終章。
單打雙不打的日子裡,我們放了空飄氣球,一路飄到西藏、內蒙,甚至被印度撿到,而在聯合國大會控告我們入侵印度領空。更別提兩岸互送了多少毛台酒與罐頭,那依舊廝殺的戰爭,只是移到了心戰的領域罷了。在漸漸不再是軍事衝突的日子,剩下了一股燒盡的熱血,不知為何而戰,也不知何時再戰。
總算宣布停止砲擊金門,已是二十個春秋之後。象徵著變了的時代,斷交的悲哀,默默為軍事衝突時期劃上句點。
解嚴,終止動員戡亂,朝著民主更進一步之際,搖在三百里外的戰地政務,卻遲遲未解,那仍是備戰的前線,仍舊數十年如一日地戍守邊疆。一個世代的時光與記憶,就這麼葬送在無奈之中。
終結了戰爭,衝突卻似乎從未中斷,亦或是衝突根本沒有開端。在這淡忘的歲月裡,多少青春葬送在金門,又多少金門人丟了家,失了自由。戰爭啊戰爭,收割了多少性命,又留下了多少傷悲。
「折戟沉沙鐵未銷……」在和平的此刻,雜草叢生的防空洞旁,依稀聽見在落日下,一位老先生用濃濃的山東口音,低聲吟唱著,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