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文學二重奏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vs王學敏。
點閱率:1,321
字型大小:

  ●黃克全:民國68年我從輔仁大學中文系畢業,回到金門家鄉考老師教職,爸爸望子成龍,希望我走教職這條公家頭路,我天生反骨,應付地考了一下,落選了。我的同學幾乎都作了老師,這一兩年陸續退休領終身俸,我走了一條佛洛斯特和別人不一樣的小徑。我常對自己喊話:「你要寫到倒下去的那一天。」就像不管是晚境堪憐、咯血而亡的鍾理和,還是豐華老而不減,經霜逾茂的洛夫那樣。
●王學敏:哦!這志願很宏大,必定有什麼內在的生命情境支持著你走這條路吧?
●黃克全:我剛開始寫作,和一般作家那樣,是摸索的、偏向於反映現實的,可是我很快摸索、型塑出自己的一套作法,我的作法是,在形式風格的表現上,我呈多樣,但在思想上,我有一貫的,到目前為止始終如一的世界觀、哲學觀。基本上我是現代主義的秉持者,後來現代主義被利歐塔等人一路追打,直到哈柏瑪斯,才扳回一些現代主義的顏面和局勢。所以我常說自己是至死不悔的現代派作家。但我並不是沒有大疑的,我半信半疑下,擬出一套「超越原理」,萬物皆具自我超越的辯證性。在這份辯證性裡,我取得前進的因和果,還有力量和價值尊嚴。
●王學敏:早年金門的文學閱讀環境,想是很貧瘠的吧?
●黃克全:我再回想很早年,自己對文學的接觸和想法。我念小學四、五年級就看漫畫,忘了作者的《地球防衛軍》、《仇斷大別山》、《奪魂旗》讀金杏枝的《籃球情人夢》、黃輝的言情小說、費蒙的《賭國仇城》,還有瓊瑤的《六個夢》、《紫貝殼》、《翦翦風》、《船》等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突然強烈感受到,世界分成兩種:現實和文學。而現實世界是不值得過的,哪比得上文學裡的那個世界呢?我這樣想,對生命滿懷感激,頓時生活也跟著虎虎生風起來。當然有人會說文學裡的那個世界未免虛幻,是的,那麼我可不可以也這樣回答他呢?你認為現實世界一定屬真實的嗎?說不定更虛幻呢?而且「虛幻的園子裡,有真實的蟾蜍呢!」這是哪一個畫家講的?總之,我們必須創造出我們的真實。
●王學敏:大家都知道,在台灣文壇上你以專研七等生著稱,你也有一本評論集《七等生論》在苗栗縣政府出版,談談七等生對你的文學寫作上的意義?
●黃克全:我第一次接觸到七等生是在永和某舊書報攤買到一本林白出版社版的《僵局》,就是封面是七等生和太太、雷驤太太三人登山回程,一副很疲憊樣子的照片的那本。我讀到許多宛如四十年代法國新小說的作品,對我來說是耳目一新了。又讀到那篇令人「驚疑莫名」的〈我愛黑眼珠〉,初讀時讀不懂,但我在想:七等生是個師範學校背景的老師,他不致於故意寫一個違逆倫常的敗德故事。〈我愛黑眼珠〉敘述李龍第進城會其妻子晴子,突然大雨成災,洪水來了,李龍第救了名陌生女子,後來才知道她是名妓女。隔天,李龍第發現自己妻子--晴子,被困在對面建築的屋頂,李龍第在洪水期間始終抱著妓女,不顧晴子的責罵、呼喊……。針對這篇小說,我前後總共寫了五篇論述,包括那篇被收入九歌版《中華現代文學大系》一書中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此外,我開始細讀七等生,陸續買了晨鐘版的《離城記》和一連串的遠景版七等生著作,包括那本論述《耶穌的藝術》。
民國六十八年輔大畢業前夕,我廢寢忘食地連趕五天,連畢業典禮都缺席,窩在宿舍寫下那篇近兩萬字的〈恐懼與顫怖──論《我愛黑眼珠》李龍第生命信仰之辯證性〉,在這篇評論中,我用宗教的絕對性懸擱了倫理的相對性這觀點來作論述。原稿投往《中外文學》。另外影印一份寄給七等生。蒙當時台大外文系主任兼《中外文學》月刊主編蔡源煌教授留用。很快地,我也接到七等生一封用白報紙寫來的長信。信中除了肯定我的用心,另外也建議我應該把〈我愛黑眼珠〉故事裡,李龍第的生命信仰在整個事件裡的寓義如何轉變,予以釐清。我因此又寫了一篇〈《我愛黑眼珠》之寓義轉化過程〉,投輔大林明德老師兼任總編輯的《益世雜誌》上刊載。
●王學敏:你的小說受七等生影響嗎?
●黃克全:我受到七等生作品的影響是可想見的,他的孤獨、個人價值的自我維護與建立,形成一座自足的堡壘,是讓人豔羨的,我是學他這點。至於文字、行文方面,我自認並沒受他影響多深。行文風格方面,我反而較偏近陳映真。
●王學敏:你見過七等生本人嗎?
●黃克全:見過。輔大畢業後一兩年間,我緊鑼密鼓寫了約十萬字七等生論,結集成冊。七等生親自從通霄北上台北,幫我跟洪範書局洽商。不久,洪範股東之一的葉步榮先生回了我一封措辭很客氣的信,謙稱洪範這次沒有盡到照顧年輕作家的責任云云……。七等生則告訴我,洪範幾位決策者只有楊牧主張暫且保留。之前我才寫過一篇文字批評楊牧那篇〈七等生小說的真與幻〉呢,楊牧卻獨排眾議,要保留我的評論集,老實說,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也感受到一個學者泱泱大度的風範,以及對後學的提攜。
在跟七等生往返幾封信後,我要求前往苗栗通霄登門拜訪。他爽快答應。依約當天我搭火車南下。七等生家位在鎮上一條主要大街的最後一間──或是說第一間。是座平房,屋前有排像是七里香之類的灌木叢,還有一小塊空地。地坪不算小,只是,整條街只有他們這間是老舊平房,其他是工整的店面,二者外貌形成強烈對比。作家家裡擺設簡樸,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屋角有一台黑色鋼琴。女主人在廚房忙著做菜,鍋鏟聲中,我這才驚覺到自己的不懂人情世故。我和七等生坐在客廳等待開飯。不一會兒,滿桌菜餚擺上,女主人說:「菜太少了。」我想回句什麼客套話,但不知怎麼,終竟緘默著。七等生接了句:「不會,剛剛好。」我偷偷瞄了女主人一眼,心想:「原來她就是《我愛黑眼珠》小說裡的女主角晴子,果然有雙烏黑的大眼睛。」隨後我們三人安安靜靜各自扒飯、挾菜,把那頓飯吃完。
●王學敏:換一個輕鬆的話題吧?不過可能也是最沉重的問題?你創作到現在,有出版的,寫出來存檔還沒出版的,總共三十本有吧?哪一本你最喜歡?最滿意?
●黃克全:回答這問題之前,我又要先提到名主持人拉門‧辛(Raman-k Singh)對約翰‧傅敖斯(John Fowles, 1926年~2005年),的一段唔談──傅敖斯就是寫《大法師》、《捕蝶人》、《法國中尉的女人》成名的那位美國文壇怪傑,這三部作品 都曾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
拉門‧辛問你喜歡自己的哪一本小說?
傅敖斯回答我喜歡最差的那本。
哪一本?
《大法師》。
《大法師》是傅敖斯的處女作。他的小說背景及思想逡巡在英國、法國和希臘三個國家之間。但他卻表示「思想才是他唯一的祖國。」
作家不至於喜歡自己最差的那本的,傅敖斯的話語背後隱義想是如此:我們不妨拐個彎從大陸作家阿城說起。阿城在一九九八年《遍地風流》自序文裡這樣自剖自況:「文章是狀態的流露,年輕的時候就流露出年輕的狀態,狀態一過,就再也寫不到了。所以現在來改那時的文章,難下筆,越描越枯,不如不改。狀態原來是不可以欺負的,它任性之極。就是醜,也醜得有志氣,不得不敬它。」傅敖斯莫非也是如此嗎?《大法師》是他對人之存在的根本:上帝,的質疑。開啟了日後《捕蝶人》對是非善惡、《法國中尉的女人》對真實虛幻等命題的探詢。想是他自認《大法師》並沒能對自己的命題有相當的釐清,等於虛晃了一遭。所以他才說那是自己最差的一本小說。雖是最差,但原先那份生氣淋漓的「醜」,可能一去不復返,換言之,那是他最差最醜的小孩,所以最為他所珍惜。
不管誰問我同樣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每一本。」
接著我可以再補充妳一句:「每一本都差。」
換我問妳吧?妳最喜歡自己哪一本書?(四之三)

  • 金城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0號 金城分銷處地圖
    (082)328728
  • 金湖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山外里山外2-7號 金湖分銷處地圖
    (082)331525
  • 烈嶼分銷處
    金門縣烈嶼鄉后頭34之1號 烈嶼分銷處地圖
    (082)363290、傳真:375649、手機:0963728817
  • 金山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2號 金山分銷處地圖
    (082)328725
  • 夏興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夏興84號 夏興分銷處地圖
    (082)331818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