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前整理剪存舊報，見有兩則討論聯語徵對的文章，內容不盡完整，答案亦懸而未決；茲將個人所及，予以補充說明。

民國二十三年，易君左曾出版︽閒話揚州︾一書，對揚州人有所批評，引起當地人不滿，聯合對彼提出控告。有人戲作上聯曰：「易君左閒話揚州，惹起揚州閒話，易君左矣；」徵求下聯屬對。當時應徵者雖多，但大都難以工整貼切。延宕多時，終於有人對上了──「林子超主席國府，連任國府主席，林子超然。」

林子超，即故國府主席林森先生，林公自民國二十年起，以迄三十二年，連任國民政府主席，垂十二年之久。生平寧靜澹泊，雍容莊穆，厚重端凝；尤其是白髮朱顏，藍布長袍，飄飄然若神仙中人。任國府主席期間，輕車簡從，無異平民，其平實簡樸作風，令人敬仰；至林公一生為黨國所作的偉大貢獻，毋待贅述。所以下聯曰：「林子超然。」尤以「超然」二字，最為傳神，可謂絕對。

有位黃先生說：北平某大學校花倪小姐，貌美才高，年華雙十，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倪酷愛文學，以謝道韞、李清照自命，自撰聯語上聯，登報徵婚，必須能對上的，始談婚嫁。其上聯曰：「妙人兒倪家少女；」少女合為「妙」，「倪」字拆為「人兒」；下聯也須合字、拆字工整屬對，這太難了，難倒了平津各大學中文系的學生；但終無人能對。如果這位倪小姐真的「非對不嫁」的話，現在應是垂老之年，恐怕只有望對興歎罷了。

筆者學識淺陋，但對聯語、對子頗為愛好。日前見一位褚先生和一位穿紅衣的小姐走在一起，據說那位紅衣小姐是他公司的職員；於是便觸動靈感，遂對下聯曰：「紅衣者褚氏系工。」按「系」：「絲」省字，見︽集韻︾，作細絲解；即︽說文︾中所謂「蠶所吐之絲」。這句下聯無論就拆字、合字與詞性、文義，大都與上聯相稱──系工合為「紅」，「褚」字拆為「衣者」；惟這位穿紅衣的褚氏繅絲的女工，實在比不過那位妙人兒倪家小姐，在氣派與情韻上，自覺略遜一籌；到底這句下聯算不算對上了，只好遙問當年那位校花倪小姐了。

二、

作聯語、對子是中國文字一種獨特的表現方式，它發揮了我國文字的奇異魅力，其特點在講求對仗工整，平仄調和，且詞性相，涵義雋永；甚至一語雙關，詼諧風趣，使人回味無窮。所以作者必須學問淵博，才思敏捷，氣勢雄渾，文義穩當，才能產生佳構。

從作聯語、對子當中，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國學根基、詞性文法，和顯示其才思方面的明敏。古時候，文人作聯語、對子大都能隨機而吟，脫口而出，毋需伏案苦思，以表現其才華出眾，歷有傳聞。

也許只有我國這種一個個的方塊字，才有對聯這種文體，像外國文字多係橫寫拼音，且字母多少不一，亦不能兩相對稱；正如黃文所說：「在全世界語系中，只有我國是單音字，一字一音，一音一義；所以可以相對偶、講平仄，更能押聲韻、諧呂律，這是中國文字的特質，也是中國文學的特色。」

的確，我國文字在世界文字中最為艱深，最為特出，無論就詩、詞、歌、賦及聯語、對子和普通文學中；不但可以表現中國文化的精湛，更可以追求形式與藝術之美，為外國文字所望塵莫及。這是我國人的光榮，值得保持與發揚，以宏揚固有文化。

筆者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對此道略有所知，且甚為愛好，平時搜集佳聯妙對甚多，一時無法整理；僅就手頭所存資料，或記憶所及，將一些較有教育意義的聯語、對子，提供幾副，以饗同好。

(一)甲午中日戰爭結束後，清廷派李鴻章赴日議和，弱國無外交，受盡日人屈辱，其首相伊藤博文，不但咄咄逼人，更以文字相譏──以聯語半闋送李索對，曰：

「內無相，外無將，不得已玉帛相將；」李即對曰：

「天難度，地難量，這纔是帝王度量。」

右聯上句第一個「相、將」為名詞，讀如「向、醬」，第二個「相將」為動詞，讀如「湘漿」。下句第一個「度、量」為動詞，讀如「惰、良」，第二個「度量」為名詞，讀如「杜諒」，無論就詞性、破音、文義均對得工整無瑕。馬關條約喪權辱國，為城下之盟，當時李之處境，實難措詞，由此足見李之捷才。

(二)不獨此也，日本人更欺人太甚，於滿清末年，復以上聯向國人索對，曰：

「日本東升，光照大清一統；」國人馬上還以顏色，對曰：「天津北峙，勢壓小島三洲。」

(三)對日抗戰八年，賴英明的領袖　蔣公之領導，終使日本無條件投降。當時報紙上曾有一聯：「中國捷克日本；南京重慶成都。」上聯三個國名，下聯三個地名，對偶工整，氣勢雄渾；尤其是　 蔣公以德報怨，不索賠償，發揮了我國人的聖賢度量；正是「天難度，地難量」，世間風水輪流轉，日本人也有這麼一天；如李氏地下有知，亦當含笑九泉了。

(四)民國三十八年年初，正當中共氣焰囂張之際，何應欽將軍就任行政院長，責任艱鉅，當時報紙上曾有「何應欽為何應欽命？」徵求屬對，一時應徵者不下十餘起，後以「宗澤生豈宗澤生靈。」為佳構。

(五)袁世凱稱帝期間，革命元勳蔡鍔將軍，被袁氏誘進北京，無法脫身；後賴結交小鳳仙，得以脫離袁氏掌握。蔡鍔初贈小鳳仙聯曰：「自是佳人多穎悟，從來俠女出風塵。」民國五年十一月蔡鍔以疾卒於日本，運柩回國，各界開追悼會於北京，鳳仙縞素哭祭甚哀，其輓聯云：

「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胭脂，自傷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又有一聯云：

「不信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六)在杭州西湖的岳王墳前，鑄有當年謀害岳飛之奸臣秦檜夫婦等四奸跪像，墓前有佳聯數副，除了「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以外，從前還有嘲諷秦檜夫婦自責互罵一聯曰：

「咳！僕本喪心，有賢妻何至若是；(秦檜)

啐！婦雖長舌，非老賊不到今朝。」(王氏)

三、

多年前，鄉友陳達智兄來訪，筆者出二子堂前請教，因本人姓柴，長子名俊薪，次子名俊林，皆含有「佳木良材」之意。陳君見後即口出上聯屬對：「此木是柴，成棟成梁皆此木；」意在勗勉他們成材，將來有好成就。

筆者一時苦思不出，別後見一「偽」字，即觸動靈感，對曰：「為人忌偽，學賢學聖始為人。」後經陳君來信指正，他說：「為人既然忌偽，不如以『真心真膽』易『學賢學聖』較佳。」至此，這副聯語經修正後，就成為：

「此木是柴，成棟成粱皆此木；

為人忌偽，真心真膽始為人。」

陳君國學根基深厚，令人拜服。

筆者結婚時，曾按照本人名字「世彝」及內人名字「金錯」四字，作一嵌字聯懸在禮堂內，曰：

「世運昌隆，積玉堆金垂萬代；

彝河氾愛，姻緣不錯訂三生。」

此聯自不在「佳聯妙對」之列，聊誌之，以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