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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蔭心事

發布日期:
作者: 鍾雨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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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所在三樓。客廳玻璃門外是一個流線型,像幾何圖案構造的陽台。終於綠蔭遮天,是因陽台外面的那幾株棕櫚、檳榔和椰子樹的高低參差濃蔭,各自遮住了一些天光所致。這些傘狀的樹,所有的繁榮蒼勁盡在樹的頂端,而陽台正好與這些樹齊高,於是,那些茂密繁榮便在我家的陽台前整枝定形,遮天蔽日。偶有輕風一陣,從星裡望出去,風來葉動,樹影婆娑,有如碧浪翻滾:::但覺也是妙趣天成。有時在大熱天裡,外面烈日當空,而我在屋卻仍感受到清涼意。每每有朋友午間到訪,甫一進門便感覺到屋裡與外面的差距,不由嘖嘖稱美,表現得不勝依戀。

這樣的居住環境,理應是舒適稱心的。我卻因性喜花木,竟反讓這種種的好處變成遺憾;凡是愛好花木的人,總想終年有花可看,然而這麼的一個綠樹成蔭的環境,恰恰是最不利於花木的生長。尤其是我偏愛的睡蓮和九重葛,都是性喜陽光偏愛晒太陽的,不然都不會長得好,縱使也還能開花,終究是越開越小,教人耿耿含恨::::

然而,時下城市人,已寓居高空成風,且多是共管公寓。這當然也是應著產業市場趨勢的需要而形成。因而也意味著倘若城市人有栽花植草的閒情逸致,都得向空中去抒發,布置個所謂的空中花園。如此一來,所有的種植都得入盆了。即使有大手筆的構造,用些沙石磚塊砌成個花槽甚麼的,也還是入盆的格居,不過是面積稍為大些而已。這等人家的趣味想也是大都在於多親近植物而不完全在看花的。因為無論是盆還是槽,終究是拘束。植物離開了泥地,移入盆內種植拘束著生長,不管你是如何的悉心培養,施放了多少肥料養分,就總是拘泥而別扭,難以得享舒枝展葉聚攏成幽園深林的自由與自在,更體現不出一棵參天大樹的氣勢。古人已有言在先:「一念有愧,則心為之震悼;一事有差,則顏為之忸怩。」而植物之生長,形勢一旦受到拘束,哪怕是剪裁得有如純美作品,也是吟味著玩賞之美,難有田園野地的悠然意遠。實際上,植物入盆而植,最先損傷的便是自然的姿致,接著也會有如一樣的「顏為之忸怩」。就盆景而言,儘管伸屈有姿態,氣度也不壞,可惜終成不了大觀;扶疏雖有姿,只嫌伸屈得毫不容情,已不是原來的模樣矣。

後來,我看到一篇葉聖陶寫有關植物種植的文章。他說植物入盆猶如鳥進籠,無論如何總顯得拘束、滯鈍,跟原來不一樣。於是他總結:說到底,就只有把植物種在地上泥土裡最好。而他的居住環境卻是「哪來的泥地呢?弄堂房子的天井裡有的是堅硬的水門汀!」言下之意,又分明是有鑿掉洋灰改為種地沃土的念頭。果然,文章寫下去,這葉公真的是把天井裡的洋灰地給鑿掉了;先鏟去磚礫,再鋪上泥土,在上面不僅種了薔薇,芍藥,還種了兩株紫藤和一株紅梅。看到這裡,我不禁仰天長嘆。這愛好種植花木的葉公可以毫不猶豫地把天井的洋灰地鑿去改硬地為種植沃土。說到底,這「改硬地為沃土的良策,其首要的條件終究還是得先要有「地」。而我,住的是共管公寓,所欠缺的就是「地」,客廳和臥房的陽台當然也可以種植,就只能入盆而別無他法。這不正是葉公所謂的「鳥兒進籠」嗎?

陽台日照不足,缸裡的睡蓮開得不理想。此乃「花顏為之忸怩」的尷尬,為此不免耿耿於懷:::遂又思量,何不種些不需接受太多日照而又能生長得枝葉茂盛的觀葉類植物呢?奼紫嫣紅固然是我的理想,但明知求而不能得,又何必偏要若妄想?這不但徒勞,誠然也是不應該。

放棄栽種花卉,轉而去摸索各類觀葉植物的種植方法,竟讓我意外地從中感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體驗。我不但覺出自然的永恆,生命的歡悅,更覺出原來歡悅可以長於生命。當我們感嘆「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當兒,莫不是因為對「無可奈何花落去」有所感傷,而致百結愁腸哀思不已。可是,這些謝了的春紅不等於不曾爛漫過的。又譬如,如果我們不曾經歷過生離死別,又怎會有永遠的懷念?人生短暫無常,花開花落更是匆匆。然而花之盛開時,不就是栽花人最感歡悅的時刻嗎?花期短暫,可是花開時的美麗爛漫形象,早已深深烙印在賞花人的心版上,讓他永遠記住了。而現代人不是很有這樣的一種「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觀念麼。一切的一切,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過程。歡悅亦是如此罷。

其實,當初,陽台上確實曾有過短暫的紫嫣紅。玫瑰、黃菊、海棠、胡姬、九重葛,甚至是那俗稱富貴花的都曾在這陽台上爭妍鬥艷,開得如火如荼地一片爛漫:::只是,爛漫過後便逐漸衰敗了,盆裡種花,時間一長,泥土裡的養料被吸收完了,花便越開越小,凋謝得也快;儘管也有施肥,可是就只肥了葉子,壯了枝莖。究其原因,日照不足仍是主要因素。種花,陽光充足是先決的條件。各種植物所適應的土質儘管各不相同,可這些都有補救的方法,唯獨陽光日照一旦不充足,便難望長得好,更遑論開花結果,紫嫣紅:::

大體而言,種植觀葉植物,又總比培養花卉得來簡易。而觀葉類植物中,最易生長,且又長得好的首推長青藤。其牽絲攀藤的本事,本身已具備了強勒的生命力;有人幫忙扶持固然是好,沒有也不妨。隨便牽扯到甚麼,即能一路攀爬上去,並且蔓延得極快。總給人一種好像是在比賽攀爬的感覺::只不過是幾天功夫罷了,已是化綠成蔭。除了蔓延得快,還性喜隨處生根;只要莖一入土,便忙不迭地分頭攀爬,準備將來四面包抄,以極快的速度聚攏。天生具有如此團結且粗生粗長的特性,根本就是不必照顧的,因此管理起來便非常容易和便利。然而,世上的事,有利必有弊。這弊嘛,恰恰也正因為它的管理便利,容易使人忽略,常在不知不覺中讓它發榮滋長至雜亂無章地一無足觀,真是大煞風景。

由此可見,世間萬事,都須恰到其分;太難太易都是過與不及。太粗生,是易;太矜貴不易活,是難,卻都同樣難以拿捏。單單是種植觀葉植物一類,就各有不同生長環境的要求。有的日照太強不行;有的目照太弱又嫌陽光不足;有的要一整天晒太陽;有的卻要盆土濕度均衡。而所謂的均衡,是甚麼程度呢?這就得要懂得「觀察」了,關鍵在澆水時一看到有水流出即停止。總而言之,那種心情與心理狀況就是誠惶誠恐的患得患失。豈止朝夕悉心照顧,豈止一日看三回,豈止夜夜不能忘就生了得?我只要是稍聽到點起風落雨的聲音,便終夜不能安睡。如此疲於奔命,想來也是因易與難之間不得恰如其分之故。實際上,易與難是為一脈貫通的,唯有一並齊看,遂能見本原::

之所以放棄養花而改種觀葉植物,陽台上的日照不足是原因之一,其次也是因我自知並非善此道者,實無需花太多精力去作無謂的得不償失。種植觀葉植物,其實是可以有多種選擇的,在於量力而為。太矜貴難活的都應一律豁免,而多選擇容易生長且又易於管理的。比如虎尾蘭、金邊小尾蘭、觀音竹、文竹、豹紋竹、大葉蘭、鐵線蕨、腎蕨、火鶴、吊蘭、棕櫚、羊齒、燈籠草、年青等等,都是生命力旺盛而又不至於會長得像長青藤那樣肆無忌憚雜亂無章得一無足觀。這類植物容易管理,並且也不太講究生長的環境,只要通風,稍有些陽光即可長得欣欣向榮。陽光長照不妨,只要不是太高溫;半日蔭亦可以,置在蔭涼處則更為理想,但也不太計較,一樣可以歡天喜地欣欣向榮地把陽台妝點得重蔭深蒼而扶疏有致。

陽台種花,意在想見滿眼的奼紫嫣紅,然而,奼紫嫣紅對生長的環境太過苛求,無奈條件不足,迫不得已唯有改為種植觀葉植物。可是終年目光所及就只得一片蒼翠之色,少不免有嫌單調,總想著若能有些別的色彩點綴其中,就更為賞心悅目了;即使沒能五彩繽紛,滿眼芳菲到活色生香,至少也得要有兩三色之點綴罷。說實在的,綠化很易為,彩化亦非難,倒是香化則要作些選擇;活色是花卉類的姿彩,枝頭上自可以擔當得起,因為隨便甚麼閑花凡卉一樣有其姿彩;而生香,卻又不是甚麼花都有香氣的。倘只重顏色,意在有花可看,插花是最佳的選擇。這是很簡單的一回事,既不論條件又不拘形式,選擇從寬,甚麼花都可以;插花的器具更可作五花八門的選擇,全無限制。若說一定要兩者兼重有色有香,則需多花些心思多作選擇了。

其實觀葉植物,並非只是綠色的。除了有各種不同的深淺摻雜顏色之外,更不乏有斑點和斑紋,葉尖滾邊,有光澤,會變色的各種各類,都是既鮮艷又非常搶眼的。如覓科,便有各種不同的顏色:紅、黃、紫是最常見的。另外還有綠葉黃花,開出條狀紅花的紅穗莧;開白色花的紫葉萬年青、聖誕紅等等都是易得易種的品種,最適合我這種避重就輕的人栽種。再配合著陽台的樹影婆娑,綠蔭清涼味,那格局儼然是一個小巧玲瓏的清新花園。又因有著各種各樣的顏色相抵觸,更添雅俗共賞之趣::

以上之種種便是我種植觀葉類植物的選擇,自覺已足於觀瞻了。至於種植法的選擇,除了入盆種植,排列在陽台欄杆牆根下,還可以置於屋裡的各個角落,擺在餐桌或茶几上,甚至可以利用窗口,做個簡單的設架。除此之外也可以把比較小巧的盆栽擺在窗台上。譬如仙人掌,它性喜歡陽光,又粗生,我隨意擺幾盆在廚房和浴室的窗口上,也沒怎樣特意地去照顧,不過是三幾天給它澆一次水,不但長得好,還開出幾朵很典雅的小花來呢。另外,採取吊和挂的種植法也很理想,既省地方又通風。不管是吊在陽台上,窗口邊,或挂在牆上,都造不成妨礙,反而使得滿屋頓時生氣勃勃,趣味橫生。以吊蘭為例,因為它綠得特別明亮,充滿生氣,又繁殖得極快,所生出來的分枝,線條幽雅而細致,而且高低疏密各有姿態,不時迎風輕輕搖曳,襯托四周,看上去便覺得幽雅得可以入畫。是觀葉植物的代表,最適宜吊盆種植。

陽台種植,近悅遠來,閑味自生。而閑,恰正是如今心事,但覺也是循了軌,於平淡中給了我生活的喜悅。而生活豐富多采,心腦則不能閑。舊時雅士多崇向隱逸,實在也是從閑著眼。有做官做膩了的,厭倦了官場上同僚之間的互相傾軋,遂生起歸隱的念頭,想要過躬耕田畝,賞花看山的生活;瓜豆棚下看牽絲攀滕,藍天悠悠,雲淡風清,從動到靜,構成了多麼清幽的一幅畫面,卻都是以閑著墨。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造意幽邃,境界高超,而重的其實也是這個「閑」字。以閑寄托他一生不慕榮利,不與世浮沉的恬靜平和情思。還有梅妻鶴子的林逋,隱居杭州孤山二十年,種梅養鶴,終生不娶。其︽梅山小園︾詩,起句便是:「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乍看以為是直接讚美梅花,實際上是借鑒梅花的耐寒傲骨表達詩人自己澄淨的心靈與不群的性格。足見舊時隱士都深諳閑之真諦:要閑得其道;閑,在於心腦而非身。生活豐富多采,意味交際應酬也必繁忙,於閑是相悖矛盾的。所謂閑情逸致,要有閑才能有逸。豐富多采其實是勞役的代名詞,實不足以羨慕。然而閑卻又不是垂手可得之物。明代高僧蓮池大師有詩:「一生心事只求閑,求得閑來鬢已斑。」出生的高僧猶如此,更何況我等凡塵俗子。又如有昔忙今閑的人,回想當年「一部清商一壺酒」的繁華盛況,再對比眼前的冷落,他能不感落寞惆悵而致黯然神傷嗎?九度回腸啊,那思緒越引越長,不勝今昔之感,無過於此!

並無意自比陶淵明或林逋,只因生活平淡,移情花草,意在聊以自娛。而城市的悠閑是有限度的,紅塵開闊,市聲落落。閑坐陽台綠葉分彼中,所思所想的總是「由靜觀植物,從閑看人忙」之句。真是忒煞執著。復又思量:緣何如此?想必是當初被那個「閑」字所震懾住了,才會有這麼深刻至過目不忘的印象,且動輒就顯現在心頭眼底─原來呢,求閑心事是久已有之,只是自己不覺得罷了。確是無關風雅,更無關歸隱不歸隱。而家居生活本就有著那麼一層深居簡出的意味。又比如憑欄,本就是一種惦掛,離愁別緒啊常繾綣:::

想天地之大,浮生半日閑,已是另一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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