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訪佚〈三〉
筆者復得另一篇張對墀的文章,見於民國十八年刊本「同安縣志」卷之八「名勝‧冢墓」部分。在同安縣古來知名人士中,宋代有位許升,字順之,號存齋。當朱熹於紹興年間來同安縣任主簿時,許升才十三歲,便從朱熹問學。其後朱熹秩滿離職,許升亦隨師從學於建陽,終生致力於修養與治學,朱熹稱他「恬澹靜退,無物欲之累。」當許升不幸去世,朱熹還曾為文祭之。嗣後朱熹以大儒而受立祠供奉之榮,許升亦配享同安朱子祠中,並另祀於鄉賢祠。張對墀的文章,即為知縣朱奇珍代擬的一篇禁止破壞許升墓地的告示。據「同安縣志」載,朱奇珍為長沙舉人,康熙五十一至五十二年間任同安知縣,雖他在職時間甚短,但由於他治民有方,推重先儒,故得被縣志列為名宦。一般來說這種告示定當是刻成石碑並安置在墓地左近,故許升墓地若於今還能保存完整,張對墀撰寫的碑文刻石或許就還在,值得去探訪。「同安縣志」內載錄之告示全文如下:
張對墀代擬朱奇珍墓禁。為敬衡昔賢之邱壟、嚴禁孔道之毀傷事。蓋聞:古君子生而有益人,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為教是亦為政,立德豈減立功?雖冷爾御風,常遊乾坤之表;而翩然披髮,必下桑梓之間。過墓哀思,警心在目。況雉牆密邇,有司易以稽查;而馬鬣高風,國人素所矜式。宜勿剪而勿伐,使是經而是程。宋儒許順之先生,當紫陽蒞邑之初,即絳帳執經之始。物欲淨盡,海闊天空,問答周詳,條分縷析。從建陽以卒業,道岸誕登;記存齋而贈言,龜朋是益。撰文致祭,恍惚喪予之嗟;配享同祠,依稀函丈之素。正位邱首,棲神縣南。苔草雲煙,何必銀騰化虎?松楸風雨,已看木拱成楨。樵採無聞,踐履曷慮?乃以年歷五百,晨昏閉幽室之敻敻;更緣路近衚衕,來往飛紅塵之滾滾。始焉行人所茇,終且築室成居。貿易諠譁,賣菜傭排列筐筥;輪蹄蹂躪,執鞭士縶維驢騾。背負肩挑,止息其上,濁泥污土,堆積在旁。潛闥成寢訛之區,高碑為架擱之所。雖葬日喪無烏集,過此並少鳥飛;豈當年卜是牛眠,于今果多牛喘?地蹀躞而皮爛,何論山衣?塋銷磨而頭童,不關鹿觸。如此驚長眠之曉,何以安不敝之神?本縣簿書餘閒,圖志聿考。繼朱夫子之治,敢曰能賢;聞許先生之風,願為私淑。深情烏烏,指日回家,簿醴特牷,虔誠謁墓。疑考亭衣缽,必有汲郡蝌蚪之書;奈附邑村墟,無殊田文狐兔之淚。合行飭禁,以便凜遵:所有前項摧殘,必務剋期改革。近市識貴賤之價,先哲應無陋居;高山興景仰之思,鄉人想必皆好。如有故犯,重究不饒!
──既說到張對墀,筆者於此就順便也談談他的姪兒張星徽吧。對於張星徽的晚年,現今金門縣志在其傳記中語焉不詳,只說他「生平好學慕古,遍讀群書,老而彌篤,尤寢饋於戰國策」。從這些話裡只能知道張星徽至晚年仍手不釋卷,但他在由海澄縣教諭一職卸任後,到底是去了何處?這一個謎,筆者在成文出版社出版之民國十七年翻印本「漳浦縣志」卷之二十中找到了線索,該卷是將漳浦縣的舊志內容擇要彙整,其中「雜志」一項有該縣「寓賢」的記載,其中提及張星徽的部分如下:
張星徽,字北拱,溫陵人。以經元進士來遊於浦之扳龍鄉,厥後停車於爐飛,設教於湖野之涵虛閣,著「四傳管窺」(筆者按:金門縣志所記書名為「春秋四傳管窺」),邑中李太史實蕡為序其卷端。
從以上的記載來看,張星徽的晚年是於漳浦縣講學著作中度過。過去筆者在「金門藝文訪佚」中曾介紹,張星徽「歷代名吏錄」書首有其自序,文末署「雍正九年歲次辛亥前一日溫陵張星徽北拱氏題於金浦湖野山房之東齋」,這個「金浦」今可證即為漳浦之代稱,且他至少自雍正九年起便居於當地了。至於曾為張星徽「四傳管窺」作序的李實蕡,據漳浦縣志記載,他是當地人,字桃仲,雍正五年進士,授官翰林院檢討;然因聞親疾而假省十餘年,到後來雖銷假入都,不久就又致仕告歸,晚年喜吟詠為文,五十八歲時卒於家,著有「松風堂詩草」。可惜李實蕡的詩或文集,筆者於今也遍覓不得。又:筆者曾介紹張星徽所著「歷代名吏錄」書末有自署「弟先躋愧日」者所作跋文,當時筆者因見「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內稱張星徽為「張先嶽」,和「張先躋」之名似有某種關係,該篇跋文中又言「余兄 北拱先生」,故筆者一度以為這位「張先躋」是張星徽親族中的晚輩,今於「漳浦縣志」見其傳。張先躋亦為漳浦人,雍正八年進士,被選為翰林院庶古士,但他為了侍奉寡母,取得功名後不久便歸鄉,曾同館進修的進士們一再來信敦促他該出山了,張先躋總以母老而辭,年近七十歲時卒於家;遺憾的是他竟還是在其母之先謝世,不得盡其孝思。依「漳浦縣志」在關於張先躋和張星徽的記載中,都沒提到他們兩人間有什麼關係這一點來看,他們兩人應只是文友,並非親戚。筆者迄未發現張先躋有著作集結傳世,不然由其中諒必可找到一些張星徽晚年的資料。雖然上面提到的這些線索,目前都還不能立即提供什麼發現,惟現今既知張星徽曾寓居漳浦縣,當地或許還保存有與他相關的文物或資料,不妨一試探訪。
::前面筆者引述的漳浦縣志記載,內中稱張星徽「以經元進士來遊」;「經元進士」一詞易生誤解,故筆者在此還要稍加解說。在科舉時代,通過鄉試、會試與殿試三種考試者,方得稱為「進士」,只通過鄉試者為「舉人」,兩者不可混淆,這是顯而易見之事。但是,人嘛,總希望冠上「美名」,即便有掠美之虞也在所不顧;被稱作「○進士」或「○○進士」,雖明知僅是舉人,但看起來卻像在「進士」頭上多個名銜,十分受用──或許就在這種心理作祟下,「舉人」的頭銜就衍生出許多別稱,不明究裡者常會被弄糊塗,以為真箇是「進士」。這些別稱究竟自何時何人開始用以稱呼「舉人」,現今難以稽考,大抵常見者略如下:科舉時代之「貢生」可分副貢、拔貢、優貢、歲貢、恩貢五種,而這「五貢」可統合別稱「明經進士」,「歲貢」又別稱「歲進士」、「恩貢」又別稱「恩進士」、「拔貢」又別稱「選拔進士」,此外舉人也有「鄉進士」之別稱。名目之多,足令人眼花撩亂。另外,舉人還依鄉試中的名次而各有別稱。因為鄉試以儒家五經出題,每經各取一名為首,這五位在一經考試中居冠者即稱為「經魁」,而且必列於鄉試的一至五名,故也合稱「五經魁」或「五魁首」。另外鄉試中的第一名又稱為「解元」、第二名為「亞元」;第六名因已在「五經魁」之外,故稱「亞魁」;第六名以後的,就統稱為「文魁」。還有,漢武帝時曾「令郡國舉孝廉」,到了明清時代,這種古稱謂又復活了;因為舉人是「舉於鄉」,類同漢代由郡國選拔出之人才,因此舉人也被稱為「孝廉」。另外舉人還有「賢書」、「發解」、「觀國賓」等別稱::。像張星徽的「經元進士」,其實也就是舉人;元、魁字義可通,張星徽是在鄉試中獲前五名,是「五經魁」之一。至於張星徽是在鄉試中哪一門經書受試居冠呢?從他著有「春秋四傳管窺」以及戰國策的評注,還有「歷代名吏錄」等史學方面作品來看,應該就是春秋經。
說到舉人的別稱,這裡就回頭看看關於張對墀的記載。民國八十年版的「金門縣志」第一四四零頁「文舉表」內,張對墀的資料是「青嶼人,解元,辛丑進士」。光看縣志,會誤認為張對墀是鄉試第一人「解元」。然而據前引張對墀親筆上呈雍正皇帝御覽的履歷,他自己言明係「康熙五十三年甲午科本省鄉試第六名舉人」,因此他該稱為「亞魁」,「解元」之稱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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