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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舊事

發布日期:
作者: 神盾。
點閱率:11,664

前言
逾半世紀以前的民國五十年代,電力還沒有普及到鄉村的時候,城鄉間流傳著驚悚,彼時言之鑿鑿,尚非屬空穴之來風,使得童年的我面臨一段恐懼的時日,總是於夜幕低垂以後,在煤油燈微弱閃爍一燈如豆的昏暗光影下,再也不敢獨自一人從老舊的三合院這個房間走到另個黝黑的房間去掌燈,更遑論在沒有路燈及萬家燈火通明來照耀的漆黑環境裡輕易步出屋外,我娘常說我的膽量是當兵給訓練出來的,洵非虛言,足見該等事件影響深鉅,既屬真實軼事,為尊重當事人隱私起見(即使或已離世,亦當如是觀)容姑隱其名,或為敘事方便,虛構其姓以替代焉。
一、城間軼事
那是一個小年夜的晚上,因為隔天就是除夕了,來店裡電頭毛(閩南語,也就是現在通稱的美容院)的女子絡繹不絕,那個年代,也只有城裡有美容院,就那麼可以數得出來的寥寥幾家(所以老闆是誰,大家都熟),由於快過年了,總要整修個門面以迎接新春及會晤親友嘛,依照島鄉的習俗,明兒個起,挨家挨戶都要張羅著祭拜祖先、拜這拜那總有拜不完的諸神祇要忙碌著,也就趕在明天店裡歇業前一窩蜂的來做頭髮唄,一個接一個的應接不暇,畢竟戒嚴時期夜晚宵禁,城鄉間路口盤查嚴密,交通多所不便,而這家店由於地點適中,在同業中平素即已門庭若市,且今晚來的都是些城區鄰近的老主顧,老闆更是不能怠慢,致忙碌到晚餐都來不及吃,而這時候壁鐘已敲響了十一下,終於忙完了最後一位客人,梳洗完畢正準備坐下來,好讓站了一整天的痠麻雙腿獲得歇息伸展,並趁機填飽飢腸轆轆以結束辛苦圓滿的一天(或說「一年」也罷),這時候才感覺客人一走光,屋裡少了人氣,頓時小島凜冽的海風灌了進來寒氣逼人,也就下意識的去將鐵捲門拉下一半,說是保留一點空氣流通留待餐後地面清理完畢方正式閉門打烊,還是猶存仍有不速之客光臨的慈悲服務心理,可能兼而有之,在他要移往餐桌的當兒,突然在整容鏡裡看見鐵捲門外有一女子打扮的下半身裙襬在隨風啪啪作響,一轉頭望去,拉下的鐵捲門適擋去來者的頭肩部,所以一下子尚難判定來者何人,正疑惑間,客人已翩然立於門前,好像低頭彎腰那些該有的進門動作似都簡化掉了的跳針感覺,但是卻無暇讓他有細想分辨的機會,因為此刻站在面前的女子,雖無老主顧般的熱情洋溢,卻有鄉婦一般的純樸懇摯,只見她一臉肅穆不疾不徐的開口道:
「老闆,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實在我也是忙於年務直到現在才有空來做頭髮,為了表示我的感激,這點小意思還請您收下,聊表我的一份謝意。」說著間,一個紅包袋就順勢遞到了老闆的手上,經過手指端憑著感覺似乎份量不輕,好似一股暖流湧進了心頭,老闆須臾間無暇思索的將紅包袋隨手丟進梳妝台的抽屜內,不容猶豫的請客人直接上座,由於已近午夜,加上一日的疲憊感襲來,也就不囉嗦的充分把握時間恍恍惚惚的再勉力振作忙忽起來,在壁鐘又敲響了十二下的時際,終於完成了這件額外的工作,在客人起身欲穿越鐵捲門時,老闆特意的觀察到她是有低頭彎腰的動作過去的,不免揉揉眼睛回想起來:方才看她翩然進來是不是一時恍神看走眼了?
由於客人是腳踏淺底布鞋而來,所以來去無聲,而就在他拉下全部鐵捲門的當兒,順勢往外頭一瞥,怎麼頃刻間已無女客蹤影?唉,工作疲累老眼昏花了嗎?
一整天下來實在太疲憊了,無暇再想太多,就著已涼飯菜草草裹腹,只好留下滿地髮屑留待明天清理了,匆匆躺下躲進溫暖的被窩呼嚕沉沉睡去。
就在晨起清掃地板的當下,突然想到昨半夜來客致贈的紅包到底出手大方,究係多少酬勞金額呢?不免迫不及待的去抽屜找來看看一探究竟,─咦!紅包呢?怎麼不見了?不免大聲嚷嚷的喚起了太太:
「有沒看到我放在前面梳妝台抽屜裡的一個大紅包啊?昨晚最後一個客人給的!」
「唉,早上起來我都在後面廚房忙著,還沒空走到前面去呢……」可能大紅包引起了她的興致,就急忙過來助尋。
「耶!是不是這個厚紙袋啊?就只有這個紙袋囉!」說著間,也就把一個同紅包袋大小的、類似白信封紙袋找出遞給老闆,老闆不假思索的打開倒出一看傻眼!全係冥紙!陰間的紙幣唄。
「不會吧?誰會這麼惡作劇啊?難不成同行忌妒所為?這大過年的故意觸我霉頭?」老闆自言自語猶自嘀咕著,老婆由於前夜早早睡去未知詳情一臉不解,後來探得實情,雙人不禁仔細追索探究起來,頓時一陣震顫、毛骨悚然起來,此事經過其太座忍不住在市場一轉述,也就在引車賣漿者流、村姑愚婦間加油添醋的喧騰開來。古人曰「子夜鬼哭」,其實千載難逢乏以為證;今人道「半夜鬼上門」,人鬼相見事後回想最是恐怖,有多恐怖?司馬中原曰「恐怖喔,恐怖到了極點!」所以成為伴隨我童年揮不去的夢魘之一。
二、鄉間軼事
某村有一吳姓的豆腐業者,人稱「豆腐吳」,以古法人工製作豆腐為生,不能說是遠近馳名,因為俺村許氏家族就是靠自製豆腐起家的,所以小朋友我自不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村人威風」。但對事發當事人到底造了何因,致衍生其果,也就無法像自幼觀察製作豆腐將會產生哪些副產品那般的熟悉,也僅於知道其恐怖悽慘的結局而已。
那是一個立秋後的時節,日頭漸漸短了,也就是天慢慢要黑得早了,時序進入了農曆的七月,這個月民間有許多的拜拜,「豆腐吳」就沾了這個時節的光,不論是預訂的還是現買的,總感有些供不應求,也就起早摸黑,增加產量,以應普羅大眾之所需,那個年代,都是靠肩挑逐村叫售販賣,往往需要長途跋涉翻山越嶺辛苦異常,俺村當年除了豆腐業者亦復如是外,尚有遠近馳名的「塌鼻仔」貨郎擔子(遷台後已逝多年),挑著兩大玻璃櫃的生活用品雜貨兼帶兒童玩具琳瑯滿目,隨著其手搖博浪鼓的節奏奮勇前進,其肩頭之沉重好像隨著手部搖鼓之動作及表情之滑稽誇張而逐步化解開來,是以乃能負重前行闖蕩大江南北(喔,不,有什麼大江?不過有座被鄉民尊稱為「大山」的太武山就是),相對的豆腐擔子就越發的顯得單調乏味艱苦萬分了不是?
這一天是農曆七月半,下午赤炎日頭下,邪門的下了一場雨,為了躲雨致影響生意,籮筐裡好不容易賣到剩下四塊,此時由於季節的轉換,逐漸進入晝短夜長時段已如前述,才驚覺天邊早已夕陽西下夜幕緩緩低垂,天色愈發要黑了,再不歸心似箭恐遇宵禁麻煩多多,幾乎是小跑越過了青山坪,勢必要穿越公墓區前的喬灌木混合林帶裡的小路,方為返家之捷徑,這時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芒終於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月光若隱若現的照在林間的小路上,讓本來就幽靜淒清的山路顯得更加冷清,但是這條路他又不是沒走過,也就充滿自信的憑借月光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拖著一身的疲憊踽踽獨行。
不知過了多久,他發現自己走的這條路已經到了盡頭,再往前只見荊棘叢生一片,已然沒有了進路,是一頭撞上了樹幹才把他從恍惚中驚醒,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得不往回走另尋出路,可是走著走著,就又被一片雜樹叢擋住了去路,他開始有些害怕起來,趕忙又回身往前跑,驚起林鳥撲翅四散飛起 ,叫聲淒厲夾雜陣陣蟲鳴,此時雖然還沒有鬼影幢幢的顯現,卻已然影影綽綽有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震顫,已驚慌了神的他拐進了離其最近的一條小路,就這樣,交錯的小徑怎麼突地越來越多?
「豆腐吳」越走越迷糊,終於,他無法辨清身在何處,此時可以感覺到心撲通撲通的跳著,不知是因為趕得太快還是太害怕,一泡尿差點要噴灑出來,喘息的當下不禁想到聽說灑泡尿可以解除迷魂陣不是?於是解開褲襠兜轉身子盡灑開來,就在他順時針繞灑未及一圈時,他看到遠處有個人影正往他這邊走來,他心裡先有了一驚,繼之又有一喜;驚的是該來的異物終歸是現身了,躲也躲不了,也只能面對了;喜的是,是不是一時恍神迷失了方向,雖然沒有錶,現在也不過戌時而已,距夜半尚遠,何懼之有?此時經過一泡尿的護體工夫,不是巧遇貴人來解圍了嗎?想時遲,來時快,一個頭盤髻、身著翠綠色斜襟布紐鳳仙裝的女子已翩然到了眼前,他驚魂之餘不得不瞪大眼睛瞧著這身的打扮,借著月光,只見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雖無豐富的表情卻也端莊,搭配其穿著越發無法遮掩其身材的玲瓏有緻,顯得十分的秀麗,終究不是柳下惠,不禁油然有了一些遐想,但不容你細想,她已先開口發話;「我是住這附近的,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是我常看到你來回走這條路,不知道你今天豆腐有沒有剩?我想要個幾塊,好嗎?」
「豆腐吳」一聽,會說「人」話,當屬正常,也就驚喜萬分,隨即接口道:
「有有有,今天剛好剩得四塊,妳要就通通給妳好了。」姑娘臉上微微有些笑容,就去摘了數片大樹葉承接了下來,接著說;
「今晚臨時出來散步未及帶錢在身,不然這條繩子給你算是抵押物,就算你派不上用場,改日再見我自會還你現款,你看如何?」「豆腐吳」一看那繩子也還蠻新的,就算不給錢,挑擔捆物總是用得上,「以物易物」鄉間比比皆是,「麵線擔」一來,不是也有拿雞蛋去交換的嗎?也就欣然成交。待他蹲身挑起空籮準備上路時,一回頭女子怎麼突然不見了?再度受到驚嚇的他,一路奔逃回家,還好圍陣已解,否則不知魂歸何處!雖是軀殼安然返了家,卻猶驚魂未定、神不守舍,從此一病不起,敘說了原由、稟明了神乩仍不得其解,最後被發現自縊於柴草間,村人咸認是被「抓交替」去了。
嗚呼哀哉,唵嘛呢叭咪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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