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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楊炳元,歷盡滄桑一老兵!

發布日期:
作者: 李福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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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還負有另一個任務,三更半夜就叫你起來刺青,他說一刺青你就不敢回大陸了。炳元手臂上還留有:「反共抗俄,誓滅共匪」八個大字,事隔幾十年了,仍然抹不滅、除不掉,一直在訴說他的歷史遭遇。
一九五四年一月二十三日是法定釋俘日,他說美軍生怕中共不理性,提前三天一月二十日就把他們裝車載走,一卡車二十五人,滿數就開,毫不停留。載到仁川海邊的帳篷,一個帳篷睡五十個人,帳篷之間以壕溝區隔,晚上起來尿尿,天寒地凍看不到一個人影兒。
這時是一月寒威籠罩,天空飄著片片雪花,地上潮濕,晚上睡在有如堅冰的地板上,背脊寒毛直豎,吃沒得吃,睡沒得睡。他說不把你當人看待。因此,死了很多人,挖一個大坑草草掩埋掉。
誓死堅持到台灣的有一萬六千名戰俘,最後到台灣的只有一萬四千二百三十五名,減員一千多名,可以印證炳元的說詞。他們後來從基隆登陸,受到各界盛大的歡迎,成為韓戰的反共義士,也成為國民黨執政時代慶祝「一二三自由日」的由來。
國民黨說:「回到台灣後不用當兵了,你們就自由了。」炳元說:「回來之後,每一個人都立即下部隊。」他說兩邊不是人,共產黨說你是國民黨,國民黨懷疑你是共產黨,每天派兩個人監視你。他連一句話也不敢吭,只要說錯一句話,他說馬上沒命。
他一到台灣馬上分發到三十四師,劉玉章的部隊,先在桃園受訓兩個月,學會了開車,二十歲拿到了駕照,四月就到金門來了。三十四師第一次駐防烈嶼,從一九五四年二月到五六年的二月。他說經過九三砲戰的洗禮,後來才換防調回台灣。
三十四師第二次駐防烈嶼是一九六四年十月至六六年的十月。炳元說他一九六三年駐大擔島,接替四十一師駐守北山連。他的時間不吻合,有可能是他打前站的,於年底到達。
他說剛抵大擔島,氣候潮濕,米麵都發霉,也沒有菜吃,更沒有水用,而用海水洗澡與洗衣服,生活辛苦,而任務又非常繁重。這時四十一師北山連連長正在打一口井,他說太深太淺都沒有水,要打到恰到好處。有一天泉水忽然湧出來了,水用不完,號稱「神井」,不須再從烈嶼運水補給了。下午兩三個戰士去挑水,倒到水池裡,從此各班開班火。
兩岸對峙氣氛十分緊張,他此刻轉變了身分,戍守在海上的前沿陣地,水鬼時常出沒,圓月時看見水鬼在礁石上,觀察換哨的時間。一個班一個據點,站衛兵的人緊張,查哨的人也緊張,一有風吹草動就開槍,常有誤殺。他就把繩子綁在衛兵腳上,要查哨時就拉繩子示意。
有些據點曾被摸過哨,水鬼把耳朵割走,他跑過去看,鋼盔還在,滿床都是鮮血。一有這種狀況,碉堡就封掉。他在大擔島一年,北山小艇坑道是他們工兵連打的。他說一九六四年去打九宮坑道,除非是年底,否則時間兜不攏。
他駐在湖下現開海園餐廳老闆家的客廳,打了行軍床,當時在開彈子房,一桿一塊錢。當時缺乏蔬菜吃,發副食費給你,他一直吃辣椒,把眼睛都吃壞了。他說一個步兵營配一個工兵連,二十四小時張燈輪班打九宮坑道,有三個戰士犧牲了,包括一個班長,就是他們連上的。
根據烈嶼駐軍史網資,九宮坑道是四十一師張建勛與王以輝兩將軍,從一九六三年十月打到六四年十月,三十四師賈乃隆將軍接防之後再完成,楊炳元只是去挖過一小段時間而已;一九六五年他就透過老長官曾中亮調到後指部,到太武山辦公去了。
一九七二年,他三十八歲,結婚了,妻子十八歲,洋山人。他說那時金門私生子很多,有一個中校孩子該上小學了,但還是黑戶,心裡急的不得了,就跟參謀總長賴名湯報告。
賴總長因此釜底抽薪,規定在金門連續駐八年以上不曾外調的可以報准結婚。楊炳元一九六三年來到金門之後,就一直待下來,剛好合乎資格,搭上了第一批報准結婚的列車,婚後育有一女二男,讓蒲江縣的楊家在金門開枝散葉。
楊炳元經過九死一生,但是他卻說當兵沒受過罪。在韓國的俘虜營時,別人去幫盟軍卸船貨做苦力,他因為不滿二十歲,把他留下來讀書。在烈嶼打坑道時,他又透過三十四師的老長官,把他調去後指部開車兼處理關餉業務,從此脫離打坑道的苦差事。
他不只一次說自己聰明,因為他讀過書,在人生的歧路上作過明智而關鍵性的抉擇,午夜夢迴,不得不自許聰明的地方。如果他當年選擇左轉回大陸,就要面臨「每天被迫檢討,『背靠背互相揭發』。許多人被當『叛徒』、『美蔣特務』批鬥,開除黨籍、軍籍,遣送發配農場、煤礦場勞改。」
楊炳元,今年八十一歲,個子雖然很小,身手依然矯健,談話間猶然不失機敏的本色。一九八九年四月一日,以士官長退伍,金門成為他安身立命的福地。他說剛到台灣當二兵,月餉十五塊新台幣,一號關六塊,十九號關八塊五,另五毛是預扣的理髮錢。
他就靠著這麼微薄的薪餉,不煙不酒不賭,一分錢都沒有浪費,隨著調薪一路日積月累的儲蓄。當年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年息有十幾趴。他就靠著存錢利滾利,退伍之後沒做其他事,而今居然成為一個富家翁,吃穿不愁,在沙美蓋了房子,在台灣也有產業。
回想他因為沒有飯吃而去當兵賣命,在朝鮮半島被俘而向右及時轉身,如今領有榮民月退俸安享晚年,大概是他當年在家鄉參加新民族主義青年團時,作夢都沒有想到的事。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日兩岸開放探親之後,這位以志願軍出征朝鮮,思鄉懷土情切,卻以國民黨籍的不死老兵遄返故里,帶著「反共抗俄,誓滅共匪」的一臂刺青,顯示一種歷史的荒謬性。翹首仰望雲天,歷盡了人世的滄桑,回首家鄉回首來時路,而不知恩怨從何說起了。(楊炳元訪談時間:二○一五年三月二十四日 訪談地點:金門沙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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