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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曬紅西瓜的濕氣

發布日期:
作者: 詠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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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每一年的暑假,爸爸都會開車帶我們去阿姨家的田園採西瓜。
一畝畝的田地相連著比鄰而居,生成一顆又一顆健康強壯的西瓜,站在田埂看向一望無際的西瓜園,會覺得它們像明星,紅通通的好漂亮,尤其是當向晚時分,晚霞出來的時候。我還記得瀰漫豬圈刺鼻酸味的空氣有多臭,也記得夕陽在天氣很好的瞬間會像水彩一樣暈染。風景於是像藝術品,讓雲朵排列出抽象的畫作,對望著地平線上的農舍豬圈與西瓜。當徐徐微風聚攏涼意,向著月亮初升的天邊而去,父親便會下達指令,結束今日的採西瓜活動,明日再繼續。
西瓜盛產季,阿姨種的田園,會在暑假時豐收肥肥西瓜。不論是冰鎮後的拼盤切片,還是榨開來的香甜汁液,皆能在悶炙的夏日裡,消除部分的暑意。正因如此,我們幾個孩子才會不辭辛勞地,去田裡採西瓜。汗流浹背也絲毫不減熱情,我們的身軀小小的,在寬闊廣大的土地上,全力以赴著我們想要的姿態與前進的方向。我氣喘如牛的來回摘採西瓜,覺得阿姨的技術真好,可以將西瓜田照顧得元氣十足,於是那些肥肥大胖瓜一顆一顆的,彷彿採不完地,在天空下生生不息。而忙碌過後回到廚房,則是另一種快樂的開啟,夏日的白晝長,已經傍晚五點了,夕陽仍未打烊,用僅存的熱度,映紅水洗西瓜皮上清涼的水漬。我和手足們在晚霞滿天的窗邊,挑出西瓜籽地啃起果肉來,懶得啃西瓜的孩子,餐桌上新鮮現榨西瓜汁則是另一種好選擇。吃西瓜喝西瓜汁,是童年裡對人生的一種知覺,也是一種感恩。
漫長的夏日假期,日日可晚起,夜夜可笙歌,七八月的時光,順理成章成為,孩子們殷勤的盼望與期待。我們雖然不致於夜夜笙歌,但至少的確可以日日晚起,一家人旅居阿姨家,我睡到自然醒地養精蓄銳著每一次摘採西瓜的體力。一樣是農事的忙碌,阿姨就不同了,她必須在雞鳴之時起床,張羅一家老小的早餐,再準備下田用的工具等瑣碎事務。我們的摘採西瓜叫做遊戲,阿姨的下田世界叫做勞力,「自然醒」在她身上,一點都不可能發生。
阿姨的童年和我們不一樣,她沒有讀書的機會,也沒有自由戀愛的權利,因為手腳俐落能吃苦耐勞,被舅舅舅媽要去當童養媳。離開親生父母的那一年,阿姨只有十一歲,快樂時光,生生地就此定在時空中,不論喜歡不喜歡,童養媳的身分註定表哥是她未來的配偶。那年代女人無法扭轉屬於自己的命運,阿姨也一樣,天亮的雞鳴之時得起床打理家務。孩童時代、少女時代、懷孕時代……數十年如一日地過著她不曾「睡到自然醒」的人生。
阿姨用祖先傳承下來的智慧與技術將農事處理得有聲有色,豐收的成就因此平衡了家庭收支,西瓜田是資產之一,每年暑假阿姨免費送給我們的肥肥西瓜,其實,那是商人挑選過後遭到淘汰帶有瑕疵的產物,是上不了市場的。我嘴巴笨,吃不出高級與次等的差別,一口一口的免費西瓜,我於是吃得津津有味;一杯一杯的西瓜原汁,更是喝得幸福快樂。西瓜的拼盤切片與香甜汁液,是童年裡難忘的盛夏滋味。沒有冷氣的夏天,西瓜是消暑的好味道。我也記得當家裡西瓜吃到剩下最後一顆時,我和手足們一起吃,我一口一口吃得緩慢,帶點捨不得,而更多的心思是想把僅存的西瓜果肉留給年幼的弟弟妹妹們。看弟弟妹妹吃得幸福,我也感覺無比快樂。向晚時分,霞光大片灑進客廳,映紅西瓜水氣,我們一邊吃一邊說鬼故事,直到日落西山、路燈熒熒點燃為止。
「西瓜吃這麼多,還吃得下飯嗎?」媽媽收拾杯盤狼藉的桌面,好奇的說。
我看著窗外路燈,初上的華燈璀璨,漸漸甦醒夜的孤寂,我知道晚餐是等一下的重頭戲,但此時此刻,我那吃飽喝足的胃再裝不下任何食物,母親說得對,「還吃得下飯嗎?」我缺乏信心。
雖然填飽腸胃,但對西瓜滋味仍是意猶未盡,我盼望著下一個夏季的暑期;等待陽光曬紅西瓜濕氣的愜意。我相信空氣那時還會散溢豬圈刺鼻的酸臭味,而我們會在這樣的氛圍中採西瓜。故事的劇情不變,直到晚霞滿天,孩子們圍坐著品嚐西瓜,一天宣告結束為止。
夕陽曬紅西瓜的濕氣,至今仍是最漂亮的畫面,在我心中無可取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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