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砲彈
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一時許,酣睡正濃,砰!砰!砰!急速的敲門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連長命令:將有情況發生,電台立即進入陣地!」這是連部傳令兵的喊叫聲。
全台官兵應聲而起,著好裝、拿著槍、揹起v-101無線電機,從西浦頭進入一三二高地(現稱五二高地)掩體,架好電台與師部聯絡,以備團長接受師長的作戰指揮。
作戰人人都有任務,台長命我擔任警戒。我挾著槍,在電台左側地瓜田兩條田□間選好位置臥下,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前方。此時的金門島,無星無月,彤雲密佈,海風瑟瑟,清冷寥落。雖是深秋夜晚,仍顯得寧靜安和。眼見這座海山仙洲,馬上就要捲入內戰漩渦,純樸島民,從此就要飽嚐戰火折磨,內心悽然泛起陣陣惆悵!
轟隆!轟隆!安岐、林厝、北山海岸傳來了砲聲,一群群砲彈從對岸飛來,從此揭開了金門的戰爭序幕。這歷史性的一刻,是民國三十八年十月二十五日一時三十分(註)。
駐守這一帶的是青年軍二○一師兩個團,半個月來兩團官兵沿后沙、觀音亭山迄古寧頭,構築了一道堅強防線,這群星羅棋布的碉堡,這時也吐出火龍,阻敵進攻。
砲聲連續了半小時,忽然間變得沉靜,我知道敵人已經登陸,它為了不傷及自家人,火砲延伸射程,轟擊第二線陣地。我正在臆測時,一群砲彈飛了過來,全落在一三二高地上,砲彈爆炸聲,震耳欲聾,整個高地也被轟得像狂風巨浪中的小舟,搖搖蕩蕩,一畦畦翠綠地瓜田全都被翻了過來,隨著砲彈揭起的傾盆泥沙,紛紛灑落我身上。
伴著泥沙,我感覺到一個重重的東西掉落腰上,這時潛意識的知覺提醒我:「掛彩(受傷)了!」通常在戰場上,一旦覺得受了傷,不可懵然查看,以免發現流血而精神崩潰,虛弱休克。尤其處在彈如雨下的黑夜,很難有人救護,更不能輕舉妄動。所以我只有盡量忍耐、鎮靜,等待情勢的變化。可惱砲彈仍瘋狂似的飛來,圍繞著我四周爆炸。我除了等死,也再無別的祈求!心中唯一想到的是母親,她怎能忍受得了十八歲的愛兒戰死沙場::!
過了不久,砲聲漸趨稀疏,我意識仍十分清醒。暗自思忖,腰部如遭砲彈破片擊中,必然有個窟窿,鮮血會從窟窿裡汩汩的冒出來,血流了這麼久,應該全身都染遍了,血已該流乾了,我不翹掉已該迷了!為什麼還這樣清醒呢?我微動四肢,還有反應,順著就伸出托槍的左手,試探著摸摸左邊的腰部,除了泥沙沒有潮濕的感覺,我認為是久臥沙地,知覺麻木,可能乾濕都分不清了,把手放在鼻子上聞聞,用舌頭舔舔,也只有泥沙味而沒有血腥臭。我以為在做夢,狠狠把手指咬上一口,有痛的感覺。奇怪!豈有受傷而不流血?難道我是沒有血的稀有動物?再試著摸摸肚腹,慢慢移向右腰,都沒有血的痕跡。為了一明究竟,我就大膽的摸向腰板部位,這一摸,摸著了一個圓圓滾滾的東西,四平八穩的躺在我的腰板上。怎麼!砲彈破片還會是圓的?再詳加細辨,摸著的不是刺手的砲彈破片,而是一個重達半斤肥肥胖胖的地瓜。摸得了地瓜,喜出望外,輕輕擦去它滿身泥沙,連皮帶肉的大快朵頤。吃完地瓜,把水壺拿出來喝了幾口水,享受了一餐難得的戰地消夜。
真沒想到,對岸送過來的砲彈變成了地瓜,就把它稱做「地瓜砲彈」吧!也祈求今後永遠把砲彈變成地瓜!
註:資料來源是根據中共北京軍區創作室創作員陳惠方撰寫「海漩─兵進金門全景紀實」一書所載:共軍攻金部隊八十二師二四四團團長邢永生於一時三十分,登陸船團距岸五里時,用無線電呼叫軍指揮所,並發出三顆紅色信號彈,請求支援砲兵開始射擊。此時大嶝、蓮河兩砲兵團八十門巨砲的二萬餘發砲彈,射向金門西半島北海岸。此一記述與我方所述發生情況時間亦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