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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感懷-病中記

發布日期:
作者: 吳家箴。
點閱率:1,666

人到老年,常愛回顧過去,一邊翻閱收藏物品,一邊回憶從前,順便做一取捨,對於紀念性的物品,總會「高抬貴手」,續予保存,直到永遠。
  常言「好酒沉甕底」,愈珍貴的物品往往收藏得愈隱密,若非翻箱倒櫃,不易重見天日,也因此常有意外的收穫,父親所書「住院筆記」即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眼前,有如失而復得。
  父親僅有半百人生,還要七折八扣,最末六年,時而上班,時而住院;住院期間,有時昏迷,有時清醒;清醒時刻,父親常會提筆抒懷或感念恩人,父親足足寫了三本筆記,每跪讀一次,便要痛哭一次,久久難以平復!扼要言之,可分以下部分。
一、生病初始
  民國58年10月28日,父親前往金沙民眾服務站參加委員會議,自述「會中忽覺身體不適,肚中微痛,但為免中途離會,乃忍痛而達會終……似欲大便,即急往沙美市場邊之廁所,所出糞便,盡是黑油油的,」「返家臥床後不久,忽覺肚中不快,似欲嘔吐,且有陣陣腥味,由肚內直抵於口,未幾,喉嚨一陣冰冷,口一張,吐出一大口鮮血……」起因在此。
二、首次住院
  筆記中述及「初住該院,每日仍如前走動,可是經三天的注射及服藥,精神日益衰頹,且無法起床步行,於是開始昏迷,不省人事者達一月餘,任由護士注射,均全身麻木不知,大夫見後,即開始輸血,前後達3000CC……」。
  自述「這次住院可說是一生中的第一次」,詎料一住八月餘,病危通知一道接一道,道道索命;吐血一次接一次,次次凶險;左手輸血,右手葡萄糖或鹽水,有時還加氧氣罩;每天打九針,臀部千瘡百孔、硬如結石;父親真是「不病則已,一病驚人!」
三、昏迷作祟
 父親「昏迷世界」裡出現三次怪事,全是無意識動作。「忽覺有音樂之聲,由外而入我肚中,使我肚子逐漸膨脹,急令妻把耳壓緊……又一次忽聞管弦之音,從遠處而入耳內,我因害怕而張口大喊,喊聲越來越大,已至不可收拾,為此而驚動全院人員及親友,家人亦虛驚一場,迄今思之,自覺慚愧好笑!」
 另一次是63年,「口裡大聲喊著:糖仔,燙死……後來越喊越大聲,而且力量很大,雙手亂打,雙足亂踢……圍觀者個個束手無策,妻女開始哭了!鄰居看了也哭了!亞禮護士也哭了!葡萄糖針頭也扯掉了!妻因一人壓不住我,肚子被我踢了一腳……」咄咄怪事,無人能解?
四、感念恩人
  父親筆記的最大宗是感恩,提及「在住院中對我幫忙特別大的也順為一記,以誌終生難忘,且望有機報答,以完成我之心願」:五大恩人,首位是金門縣長閆修篆,五次探慰,召集醫生商討對策,採購昂貴藥劑人造蛋白延我生命,並數次送慰問金解我危難。次位是衛生院長趙金城,利用赴台休假託友採購人造蛋白,且每天前來探視。第三位是梁主任樹顎,天天檢查,日日探視。第四、五位是掛號室陳水能、蔡清力先生,給我諸多方便優待。第六位是工友王才旺,回報師恩極為雄厚,一有急需,全力以赴。另有侄媳翁亞禮護士。
  在親友部分,侄婿呂再生夫婦,打擾最多,所費不貲;侄兒何金藩出錢出力;鄰居李贊成供我子女食宿;訓嬸、猜姑燒香問神;村公所同仁幫我看管房屋,「此債未知何時方能清還?」還有每日記錄的恩人訪客,實難盡述!
五、勤作紀錄
  父親行事一向有條不紊,病中筆記依然一筆不苟,住院期間,觀察入微,自列表格記錄之:醫師列出六位,姓名、職稱、籍貫、個性逐項記錄,其中對梁主任樹顎讚譽有加,個性溫和、醫術高明;楊大夫與吳大夫有求必應、閱病認真,均係不可多得的好大夫。護士列出二十位,含姓名、住家、服務情形、備考諸項,除個別評述外,總評是服務精神均甚可嘉,特列表以誌不忘。感覺父親好像在為他們寫考核評語。
 即使同房病友,亦列姓名、簡介述之。個人開銷,每月約數,八月總計照樣列表。赴台診治期間,還有購物一覽表、榮總醫護名單、榮總病房平面圖,鉅細靡遺,深覺父親生病仍不改其作風。
六、不忘校務
 記得父親住院之初,人尚清醒,工友送來公文,父親就在病榻批閱,並再三垂詢校務。在筆記提及「因八月未上任,一切政府推行之政令、教育法令均不知之,今後如要復職,還當從頭再閱一遍。」在某次赴台就醫的兩個多月中,父親寄出131封信,其中部分給在校同仁,又以何素森教導、蔡水木訓導為多,另有趙維昆總務及其他同仁,想必談論校務。每次出院,便迫不及待銷假上班,置個人病體於度外。
七、母恩未報
  父親每逢佳節或每有佳餚便想起祖母而含淚啜泣,如今病重住院,更不知何日回報?在其筆記:「可憐我母!每天凌晨一時左右起床,挑著沉重的菜往城裡兜售,三更半夜,天色黑暗,只靠一盞油燈綁在籃邊,藉微弱之光來照路……」「我母八字大概欠佳,她兒時家境富裕……因不得我祖母之疼愛可說受盡千辛萬苦……今我在此過著安定之生活,反思我母養育栽培之恩,未能侍奉左右,我何其不孝!每夜思及,無不淚流溼衾,恨不得飛往我母身邊向其贖罪,尤其在我住院之中,每有病痛,更思我母!」(祖母不知父親病逝消息)
八、疼惜家人
 父親不捨家人受累,「我妻因憂慮過度,且飲食不入,於是她已失去精神,至街不知欲購何物,逢人詢問不知所答,數次步出院門,即不省人事,昏迷倒地,幸經護士小姐及善心人士發現救護,始免於難,迄今思之,深為痛心流淚!我生前犯何大罪?而令妻兒受此浩災!」
 「余與妻原係強壯之身,變為孱弱之體,此非一朝一夕所能復原,吾妻隨我八月之住院,缺食欠休、日夜奔勞,已成弱不禁風之軀;長兒長女,因侍奉我左右,未入學讀書,致學業一落千丈;次男次女,因缺人管教督促……尚有幼兒家和,因無人在家撫養,致不肯入校讀書,損失……」。
九、赴台診治
 父親為能了解病理、根致病源,以求一勞永逸,四度來台體檢手術,短則兩三週,長則兩月餘,累計半年多。每次來台,攜妻帶幼,尚要面對「拋家棄子」之煎熬:「飛機起飛前,次男家榮年紀較幼,離別時依依不捨、哭不成聲,使我寸心欲斷,老天何其殘忍!而給我致此疾,使我父子別離。」此情此景,見者為之沾襟!
 一趟赴台,百般折磨,安排軍機之困難、榮總床位之難等、託人答禮之繁瑣,盡在筆記中。加上造化弄人,漫長的住院,嘗盡穿刺之痛、扎針之苦、解黑便之憂;為了空腹等抽血、等檢查、等醫師有空,父親經常餓得發昏;兩臂的血管早已傷痕累累,經常抽不到血,一扎再扎,醫護愈抽愈慌,結果檢驗十次,皆因「凝血酶元」未達手術標準而功虧一簣、徒勞往返、白白受罪!
 在台人地生疏,諸多不便,幸蒙貴人相助,方能排除萬難,其中打擾最多的是水池與秀治兩家人,內侄欽炎不憚其煩地帶路,還有學生海心與振華的幫忙,以及許多來探訪客,帶來禮物與溫情,此恩此德,難以為報!
十、反覆住院
 在台動完肝血管改道手術後,食道靜脈破裂出血獲得改善,其他毛病猶在,頭昏往往是昏迷不醒的前兆,一旦晨起頭昏,母親便立即為父親注射一劑生汝肝,有效則上班,無效就住院。父親雖然出院,仍是隨時準備住院的病人,換言之,何時要發病?何時可出院?無法預知,致使家人提心吊膽、惶惶終日,如此反反覆覆、住期不定的次數也有一些。
 父親嘗盡人間苦痛、歷經重重危急,病中筆記尚能思路明暢、文采不凡、字跡秀麗,著實不易!且能秉持堅強毅力,一點一滴地記錄,直到無法握筆。最後由我與大妹續作補述,以求得完整記錄,只是兄妹文筆字跡,難以望父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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