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與梅乾菜
午後陰時,雷聲轟轟,壓花玻璃窗伴隨著雷與風,震震響盪與鋁框的碰撞;風聲厲厲,如是在拍打外頭榕樹上的葉,磨蹭掉偷渡腹中的蟲與細沙。他,很愛趁著這時間關掉燈,感受風雨欲來的暗。但很不巧的,他好快就發現,那些風不愛的偷渡客們,都透過紗窗被吹了進來。趕忙關上。
好想睡,很悶,有點餓。
今天午餐晚了,母親跟父親出門辦了點事,回來時,沒見到父親。他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走下樓,小小害怕,小小心糾。
雨降,春與夏之間的梅氣渲染了房間的鬱陰。更深了。
他決定下樓。可當他走向客廳時,他發現另一頭的廚房燈是亮的,空氣裡夾藏著一陣獨特的氣味。是有些許懷念的味道。
那一年冬天,是他跟母親第一次上菜市場。母親買了芥菜回家,簡單汆燙,他咬了一口,好苦,他不喜歡。於是母親笑著問:「不如做成梅乾菜?」
「梅乾菜是什麼?」他問了。
母親告訴他,把芥菜拿去曬,曬到整個乾了,就是梅乾菜了。於是,他興致勃勃的與母親一起動手曬梅乾菜。
一天、三天、好幾天。有時候遇到冬雨連連,曬都不能曬,他只能盯著無進度的日記哀愁著臉;有時連日大太陽,曬是能曬了,但寒冬陽光輔以冷風,毫無暖感,卻也阻不了他滿溢血液的好奇。就像國小做養育蠶寶寶的紀錄一樣,他記錄著芥菜如何在太陽照曬下,化為一片皺褶、乾癟。
完成的那一天,他喜悅不已。母親回應他的情緒,決定用梅乾菜做成料理。她一邊反覆清洗,一邊對他解釋,梅乾菜上有不少灰塵,要好好洗乾淨才不會吃到土;切碎、拌進絞肉,除了一點鹽巴與米酒,沒有多餘的調料。
紅通通的梅干蒸肉,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這麼酸香迷人的味道。可後來,因為父親不太喜歡,就被母親用層層塑膠袋包裝、封存罐子,不曾出現了。
「吃飯了。」
似乎是聽見了孩子的聲響。母親的聲音是如此溫婉,如此親近,也有一點顫抖。他默默走進廚房,與雙手捧著梅干蒸肉的母親對上視線。有些紅、有些痠,後頭的電鍋還燒著滴落的蒸水。桌上,是那罐終於迎來開封的梅乾菜罐。
梅雨依舊,冷卻的廚房多了股潮晦氣息,就如前晚母親與父親大聲對吼那樣。只是現在,沒了父親的身影。
這樣也好。
他吃飯,雖然筷子動得慢,但嘴裡咀嚼的,是許久沒嚐的懷念滋味。他想好好品味,與母親一起。